翌日的晋级赛,傅错去了现场,前一天他收到节目组发来的邀请函,进场的时候还有工作人员特地为他引路:
“是隋轻驰先生的朋友吧,位置在这边,我带您过去……”
这般待遇还真是不太习惯,女工作人员不着痕迹打量他的目光也让他不习惯。
这次安排的座位比上一次的选手亲友席要靠前很多,在观众席前一排,前面就是摄影机位,再前面就是导师席。因为座位上也没有标号,而且这一排座位目前都还空着,傅错坐下前看向工作人员,示意自己坐哪儿,女工作人员说:“没事儿,您随便坐,这一排没有观众坐,您可以坐靠中间一点。”
靠中间就是坐到隋轻驰导师席的后面了。四个导师席,隋轻驰和童冠东的位置在中间,左右则是明珠和安洁,虽然隋轻驰是接的唐杜的导师位,虽然也有人说他德不配位,但就算唐杜和隋轻驰一起坐镇《地表最强音》,两个人必定也是分庭抗礼的,哪怕隋轻驰小唐杜近十岁,哪怕他是四个导师中年纪最轻的。如果节目组无法承诺中间那个位置,柳眉应该会替隋轻驰直接拒了这个通告,不会有商量的余地。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和资历年龄这些都无关,知名度和流量才是明星的砝码。
可能连隋轻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红得找不到北,站在金字塔顶下不来的滋味。
傅错没有走去中间坐,就近在靠边的位置坐下了,坐下时抬头问了句:“其他导师也有亲友来现场吗?”
“有啊,”女工作人员笑着说,“童冠东老师的夫人今天也来了,在后台童老师的休息间,您要去后台吗?”
傅错有些尴尬,说:“不用了。”
他坐下之后过了二十来分钟,旁边的位置才陆陆续续坐满,入座的人看着并不像是导师和选手的亲友,傅错猜可能是节目组给赞助商或是导演制片人那边预留的一些观看位。
最后入座的是童冠东老师的夫人,她是和童冠东一起出来的,然后才上了观众席,傅错起身为她让出通道,空位还有两个,一个在他旁边,另一个在很里面,童夫人就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下了。
在童冠东老师之后从后台通道走出来的是明珠和安洁,安洁出场时不少观众举起了手机拍她,安洁也朝观众席挥了挥手。她入座后就只剩下隋轻驰的座位还空着。
主持人站在舞台一侧低头翻看台本,现场工作人员在舞台下方跑来跑去,几个摄影机位陆续亮灯测试。
然后忽然观众席上一大群人都举起了手机。
傅错看见隋轻驰终于从后台通道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浅得发白的半长牛仔外套,头发乌黑,发梢微卷,观众席上一时全是挺直了腰杆在拍他的人。傅错看着隋轻驰步入导师席,坐下前他扯了扯牛仔服的衣领,朝身后不经意回了下头,傅错不知道隋轻驰是提前知道他的座位在哪儿,还是因为这一片里只有他和童夫人没有举着手机在拍他,反而显得扎眼,他们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交会了。
隋轻驰这一眼只有两三秒,之后就向后提了提衣领,低头坐下了,傅错听见身后不少女生因为这一眼激动地喊起来。童夫人也因为这一眼转头看了看他,又礼貌地转开了。
开场时九名选手合唱了LOTUS的《捕梦网》,傅错没想到钟岛就只唱了一句,但是高音发挥得不错,他应该是这一众选手中音域最宽的。歌曲过半时袁前和另一名选手忽然朝导师席走来,然后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童冠东被选手拉着走上舞台,和所有人一起演唱这首《捕梦网》。
童冠东的音色并不突出,但他唱得很有味道,用一种叙事一般回首往事的口吻唱完了这首《捕梦网》。
虽然表面看他是被选手邀请上台的,但这应该是节目安排的环节。傅错心想。
演唱结束后主持人走到童冠东身边,问道:“听说今天夫人也来现场了?”
“对,她是昨天从温哥华飞过来给我庆生的,因为我这边走不开嘛。”童冠东说,含笑的眼神看向台下。
摄影机朝这边转过来,傅错看见童夫人笑着朝台上自己的先生摆了摆手,他们连笑容都是相似的,眼角展开的纹路都是一个味道,明明长相一点都不像的两个人,笑起来却那么像彼此。
舞台大屏幕上出现童夫人的笑脸,傅错也看见了坐在童夫人旁边被迫入镜的自己,屏幕上的影像有几秒钟的延时,镜头中的那个自己,至少在那几秒里,看着是有一丝羡慕的。
那只是看到恩爱的夫妻时很自然的反应,但他没想到这个表情会被记录在摄影机里,当着隋轻驰的面,叫人情何以堪。只希望隋天王不至于抬头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哇,好虐狗啊!”说话的是导师席上的安洁。
现场响起一阵笑声。
“你要脱单还不容易?”童冠东笑道,“那是你自己找虐!”
“童老师,脱单没有那么容易啊!”安洁说,转向隋轻驰,“他都还单着你说我!”
隋轻驰突然被cue到,现场一片尖叫,傅错看见屏幕上隋轻驰低头反射性地笑了一下,又敷衍又无奈,看得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安洁这么说其实算是某种程度上帮隋轻驰澄清绯闻吧,傅错想,一直有一个关于隋轻驰和寰艺高层的绯闻在外界流传着,虽然隋轻驰每次提到孟静这个名字就黑脸,但是这个谣言似乎已经被很多人盖章 为真,整日津津乐道。
开场寒暄了几句便正式进入比赛环节。晋级的名额只有六名,得票最低的三名将被淘汰。到这个阶段,只有现场300名观众和50名评委可以投票给分,导师只能点评和拉票。
歌手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第一个上场的是安洁剩下的唯一一名学员。开唱前导师可以为选手做介绍,以往总是说说笑笑的安洁这一次意外地认真,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说她的声音就像精灵,说我和她光选歌就选了好多天,最后决定唱这首《Young aiful》,这首歌的原唱已经非常经典,但我相信大家依然会对她的演绎印象深刻。
傅错能感到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选手可以留下来,又仿佛已经知道她不会被留下来,种种矛盾心情,大约就跟掩耳盗铃一样。
舞台美轮美奂,那些流云样的白色干冰喷雾会让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但云托不住人,云什么都托不住。
女孩唱完,安洁甚至走上舞台为她拉票,然后拉着她的手,面向屏幕等待票数揭晓。
总票数是400票,她只拿到298票,从以前几场的投票数看,这个票数是相当低的。
这才第一场,以她的发挥,不该只得到这样的票数,傅错这么想着,大屏幕上适时地切到几名导师的画面,镜头扫过去时傅错看见隋轻驰微蹙的眉头。
录影过程十分漫长,傅错一直等到九个选手唱完了七人,才终于抽到钟岛第八个上场。
主持人问隋轻驰有没有什么话要说,隋轻驰想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唱吧。”
现场一阵窃窃低语,似乎隋轻驰随便说句什么,甚至什么都不说,人们都能立刻入戏,绕着这位天王浮想联翩,评头论足。
以为会有编曲上的改变,当原版编曲一丝不改地响起时,现场所有人都有些讶异。
更令人讶异的还有舞台灯光,钟岛的舞台简洁到不可思议,舞台上只有一束灯,除了这一束白光,一切都陷在黑暗中。傅错忍不住看向导师席上的隋轻驰,心想这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这么简陋的舞台,隋轻驰可以,钟岛却未必可以。
但隋轻驰中二起来并不会管这些。
傅错暗自为钟岛捏着一把汗,这么简陋的舞台效果,如果他唱不好,那无异于一场难看的破罐子破摔。
但当钟岛唱出《卫星》的第一句,傅错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他换了唱腔,这不是钟岛以往的唱法,按他以往的唱法,不会有这么地深情。
那种独自环游的孤独,却又是绕着一颗星星环游的欢喜,明明一句话都没有提到爱情,却唱得人怦然心动。
别人或许不知,但傅错却认得,那就是隋轻驰的演绎,这样的唱法,多一分像哭腔,少一分像念白,恰到好处颤动的频率,恰到好处地依赖头部共鸣,恰到好处冷静自省的表达,不可能出自只有十八岁的钟岛。唐杜的原版已堪称经典,已够让人心动,然而隋轻驰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唱出的心动,总是蒙着一层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酸。
唐杜的那颗卫星很美很诗意,隋轻驰的卫星,却有表情。
钟岛并不是隋轻驰,也许他从钟岛的演唱中未必真的听到了那些情绪,看到那些表情,那只是他心里某个一直没有离开西风的幽灵在作祟。
他猜得没错,一直到尾声,舞台上也只有那一道光,但并非破罐子破摔,那是隋轻驰的“我不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依然是舞台之王”的中二。
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中二,在他眼里这些从来都是隋轻驰的骄傲,他只是骄傲得有些张扬而已,因为也没有人教过他谦卑。
全场沉浸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灯光重新亮起。投票前主持人例行地让隋轻驰帮钟岛拉票,隋轻驰坐起来说:“没有什么好拉的,投吧。”
这一次人们似乎终于适应了他的作风。傅错一眨不眨注视着左侧大屏幕,右侧大屏幕忽然从钟岛切到导师席的隋轻驰,他也看着大屏幕,他们一起看着同一个方向,明知奇迹不会发生,还是忍不住凝望。
今天晚上他们都是掩耳盗铃的人。
票数最终停留在311,钟岛不出意外地没有晋级。主持人问钟岛最后有什么感言,少年只是朝着隋轻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隋轻驰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他。”
现场从观众到导师到主持人都有点惊讶,因为隋轻驰很少主动说什么,更别提有什么话要送给选手了。
两台机器立刻就对准了隋轻驰。
“私心里我比谁都希望你拿到冠军,”隋轻驰说,“但我发现毁掉一个人很容易,成全一个人却很难。所以我给你准备好了合同,如果你愿意,可以签进我的工作室,我不要你十年五年,你给我三年,我想试试看成全你。”
全场哗然,这很犯规,他说了不只一句话,但是没有人敢打断他。
傅错也愣住了,只听见身后不少观众七嘴八舌说着:
“天哪,因祸得福啊!”
“隋轻驰有工作室吗?”
“不知道哎,但隋轻驰真的喜欢他啊!”
“长得像隋轻驰真好啊~”
舞台上,钟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拿起麦克风,然而麦克风举到嘴边却没有声音。
“好是吗?”隋轻驰说,导演组给钟岛闭了麦,但根本不知道隋轻驰的耳力有多好,他说,“那你昂首挺胸地走下去,我们谁都不留遗憾。”
不知是谁鼓了掌,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傅错望着钟岛离开的方向,原来他说的不留遗憾,是这个意思吗?
隋轻驰坐在无人的休息间,垂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傅错”两个字,电话打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他就这样听着那一声声盲音,心一点点冷下去,却还希望这盲音永远走不到尽头,手机那头的人总会在最后一刻接起来,而这一接,就是他要的成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汪小鸥推门进来,问:“走了吗?”
隋轻驰站起来,将手机放回牛仔大衣的兜里,绕上围巾,戴上墨镜,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站在走廊,说:
“陪我去一趟演播厅吧。”
汪小鸥不解:“是有什么东西拿掉了吗?”
隋轻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沉默地往前走。
汪小鸥陪隋轻驰返回了演播厅,演播厅这会儿已经没有观众了,只剩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隋轻驰站在通道口,透过墨镜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
傅错当然没有留在那里。
如果他不是现在的隋轻驰,他一定已经追着他跑了出去,他可以扔掉墨镜,扔掉口罩,脱掉这身衣服,到处去找他,找他一夜一天,不休不眠,可以拉住每一个相似的背影,看是不是他,可以问每一个路人,有没有看见一个沉默寡言的吉他手,可以给他们看他手机上的照片,他手机里都是他的照片,他可以站在每一个街口,放肆大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的吉他手,他又把他搞丢了,又让他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不接他电话,他不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不接他的电话,要怎么吵都可以,打一架都可以,他可以不还手,只是别不接他的电话。
可是那么多可以,如今都变成不可以了。
他红了,红到可以一个人在九万人的场子开唱,红到可以和顾桑妮LOTUS一起挂在CBD的高奢品旗舰店上,红到代替唐杜成为了每个学声乐的学生都争相模仿的对象。
多想这一场爆红只是一个梦,梦他已经做够了,快让他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