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廷抬眼,缓缓看来,“多挤?”
霍勉莫名觉得脖子一凉, “嗯…刚好能翻个身?”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他一时头昏脑胀:挤是不可能挤的,不管是因为…李无廷, 还是他时不时脏一下的身子。
正想着,突然听李无廷淡淡开口, “霍将军领兵劳苦,当好生歇息, 怎可受这种委屈——”
话间字句关怀, 却隐隐透着股寒意。
霍勉听得一个激灵,试探地窥着圣意,“那陛下的意思是?”
“宁卿…”李无廷开口顿了下。沉冷的面色一如既往的稳重,只有侧过的耳根映着烛火, 似染了点薄红, “回御前当值。主帐里尚空,可置一床榻、屏风。”
什么意思, 李无廷要和他…睡一个帐篷?
之前两地相隔的时候, 他就这样那样了,真睡一块儿了还了得!
他慌忙朝李无廷看去,却见对方目光落了过来。
清俊的面容被笼了层暖光, 冷煞中透出几分温润, 矛盾而摄人。李无廷望着他,指节微蜷了下:
宁如深被看得一晃神, 下意识, “嗯。”
李无廷笑意一闪而逝,转头又是那副镇定的威容, 吩咐道,“收拾出来。”
话落,德全就灵性地把头钻进来说了声“是”。孙伍等人面面相觑了两秒,似觉得合理,也跟着收拾去了。
直到他心爱的软毯都被运了进来,宁如深终于后知后觉地按了下额头:……他,他在嗯什么嗯!?
难不成真是色令智昏?
懊恼间,霍勉已在向李无廷谢恩,“臣多谢陛下体恤,那臣就去住宁大人的帐子了。宁大人——”
他说着又转过来一搭,惋惜道,“还说能跟你抵足而……”
宁如深一瞬抽回神,啪的踩了他一脚!
“嗷!”霍勉睁大眼:踩他做什么?
“好了,抵过了。”宁如深把他往帐外撵了撵,“快去收拾吧,去吧。”少说话。
霍勉茫然地被撵出去:嘛?
…
待收拾完毕,一行人都退了出去。
帐中一时只剩下宁如深和李无廷两人。
李无廷的床…现在该叫龙榻,置在了里侧。仅隔了道屏风,外面就是宁如深的,他的被子、毯子、衣裳都被搬到了床上。
宁如深望着那层屏风纸出神:
他夜里要是翻个身,嘀咕出点什么,李无廷都会听到吧……
正想着,身前人影忽而一动。
李无廷走到他跟前,低眼端详,“吃苦了,都瘦了。”
宁如深回神望去,“嗯?”
李无廷细看过他面颊,抬手顿了下,见自己袖口束起,转而用手背一蹭,“两月未见,怎么搞得灰头土脸。”
“……”
蹭过他颊边的手背很热,微用了点力。
宁如深眯眼缩了下脖子,本想避开,但又被蹭得有点舒服,干脆不动了:
“臣刚从煎药的地方回来。”
大概是看他没躲,李无廷改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灰,“宁卿同定远军真心相待,难怪他们看文官不顺眼,却唯独对宁卿例外。”
错觉吗?总觉得……
宁如深贴着他的掌心,热烘烘地觑去。
只见李无廷认真道,“也难怪爱兵如子的霍将军,待宁卿如此亲厚。”
“……”不是错觉。
宁如深心跳快了点,迎着对方的动作,“全军一家亲。”
脸上被微用力一蹭,“唔。”
李无廷轻声评价,“宁卿大江南北的家人们。”
宁如深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
垂眼间,跟前的话头停了。落在他颊侧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两人间忽而有了小片刻的安静,只有相贴的地方在升温。
抵在他耳后的指尖轻颤了下。
宁如深若有所感,一抬眼。
独处的空间内,李无廷低来的眼底再掩不住滚烫的热意,两个多月来的想念于此刻冲破了束缚。在宁如深呼吸拂过他掌边时,他终于忍不住指尖一收——
将人拥了个满怀。
宁如深一下贴近天子怀中,抬手便抓住了人腰侧的衣料,在急促的心跳中揪出几道褶印。
紧实的臂膀拥着他,冷硬的银甲抵在他身前。
他刚动了下又被身后的大掌按住,有力的心跳透过银甲传到他身前,他指节一抖,便趴在人怀里不动了。
拥抱间,李无廷身上的淡香袭来。
带着从京城到北疆一路的尘埃风霜,笼在他周围。宁如深脑中一时陷入空白,只能扒着人臂弯任抱任搂。
过了不知多久,他在晕眩中有些缺氧。
他动弹了下,抬手推了推跟前的人,“…陛下。”
耳畔哑声,“怎么了?”
“陛下英勇的铠甲,硌到臣的肚子了。”
“……”
搂在他腰后的大掌收紧了下,片刻又松开,缓缓将他拉离了点。
热意撤离,宁如深抬眼看去。
李无廷眸色深邃,垂着睫一手撑在他肩头,衣襟上方那枚喉结已经通红。
动作是克制的,却满是欲.色。
宁如深被撩得呼吸一乱腿软了下,身形刚一晃便被捏住了后颈皮,拎来站稳。
李无廷定眼看了他会儿,随后扫向一旁堆叠的床榻,呼出口热气:
“行了,去收拾你的窝。”
宁如深喔了声,速速溜过去了。
·
他的东西不多,随便一叠就收好了。
但小小一张床,存在感却极强,尤其隔了道屏风就是龙床。好在两张床不是并排摆放,他那张转了九十度,靠在龙床床尾的一侧。
宁如深暗搓搓合计:
他晚上头朝外侧,应该不会太受影响。
……
圣驾连日奔波,明日还要早起议事。
李无廷没有歇得太晚,到点便吩咐德全准备熄灯,顺便叫上宁如深:
“早点歇息。”
他停在人跟前看了眼,便绕去了屏风后面。
宁如深应了声,转眼就看屏风后透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昏黄的烛火摇曳了一下,李无廷肩背一展,似解甲抽了腰带。
他赶忙背过身,换下自己的衣裳。
安静的帐篷里一时只有金属磕碰和衣料摩擦的轻响。
宁如深心口怦怦直跳:
他还是第一次和皇上做室友……
要知道,他以前的室友可都是尔康。
他匆匆褪了衣裳躺回床上。
刚躺好,便听屏风后唤了一声“德全”,随后德全应了声,进来熄了灯。
呼…帐中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宁如深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寂静的黑暗中,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呼吸撩动间,空气似燥热了起来。
他攥着被子半天没有睡意,正猜着李无廷睡了没,就听那头传来一道翻身的动静。
宁如深顿了下,小声试探,“陛下?”
屏风后传来低低一声,“嗯?”
“陛下还没睡?”
隔了两秒,微紧的呼吸间落了声“嗯”。
宁如深抿唇没再说话了。
他在快了几拍的心跳中躺了会儿,还是没睡着,又小声问了句,“陛下睡了吗?”
李无廷声音微哑,“没有。”
宁如深喔了声,心说怎么还没睡。李无廷要是没睡,他都有点睡不着。
等了好半晌,他又唤,“陛下…”
“宁卿。”屏风后的人坐起来了。李无廷好像压着说不明的火气,“你是在报复朕?”
“……”
被扔了一夜石子的记忆骤然跃出脑海。
宁如深羞赧地把毯子裹了裹:
“陛下,夜安。”
那头静了几息,随后轻声,“夜安,宁卿。”
不知过了多久,他估摸李无廷已经睡了,这才在床上翻了翻,放松神经慢慢睡去……
宁如深这一夜睡得并不沉。
他一会儿想着李无廷在旁边,一会儿又担心自己早上失态,被人撞见。
他凌晨醒了一次看天还黑着,又重新入眠。
…
一夜折腾。
第二天早晨,李无廷起床更过衣,绕出屏风便看睡在一旁的人还没醒——
宁如深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睡得红扑扑的。一只胳膊搭了出来,裹缠在软毯中,露出微敞的雪色里衣。
不知梦到了什么,他额角泌了点细汗。
李无廷脚步一顿,停在了他床边。
德全见状正要上前出声,却看帝王手轻抬了下止住他。
李无廷低眼将人看了几秒,随后俯身轻拭去宁如深额角的细汗,这才直起身转头出了帐篷。
他出门后压低声音,“先别叫他。”
德全会心地开了朵花,“是,陛下~”
李无廷瞥了他眼,抬步走了。
·
宁如深醒时,比平常稍晚了点。
他醒来第一件事,先转头看了眼屏风后面,又掀开被子三省吾身。
随后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他爬起来洗漱,边洗脸边想:比帝王起得还晚的臣子,他大概是头一个了。
但李无廷起来,怎么没叫他一声呢……
宁如深思索无果,干脆绾上头发出了门。
好在今早李无廷要先去检阅三军,将领不来帐中议事,他晚起了点也不碍事。
等他吃完早饭,又去看了眼伤兵。
回来才看李无廷、霍勉一行人走入主帐中。
宁如深赶紧缀了过去。
进了主帐,众人正要开始议事。
见他进来,李无廷朝他看来一眼,并没多说什么,转头叫上众人落座。
宁如深自觉地蹭去了李无廷身边。
刚检阅完三军,这会儿就要调兵支援历川。
李无廷直接点了副将何良和参军孙伍,目光转向霍勉时停顿了一下,“霍将军……”
霍勉皮一紧,莫名有种要被弄走的感觉。
但李无廷只是默然看了他几秒,道,“留在长绥,继续主持军中事务。”
霍勉松了口气,“是,陛下!”
下达了调令,接下来便是军事部署。
宁如深在一旁看着,只觉李无廷对北疆周围的地形相当熟悉,随口便将简略的舆图补充清晰,甚至提了几道切中要害的攻防部署。
众将领听得惊叹连连。
全都敛了神色,认真参与到讨论中。
……
待议事结束,何良、孙伍记下会中要点,转头率兵去支援历川了。
众人退出了主帐。
只剩宁如深和李无廷还留在里面。
宁如深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扭头问,“陛下本来打算让霍将军也去?”
李无廷指尖在沙盘边缘搭了搭:
“想过,但作罢了。”
“为什么?”
“他需要坐镇军中。定远军虽忠于大承,但霍勉才是定远军的主心骨。”
他如此直白地道明霍勉在军中的地位。
宁如深顿时拉响警报,“陛下…”
李无廷似好笑地扫来一眼,“在想什么?这不过人之常情,朕都理解。三军将士以血肉筑大承边关,朕自当用人不疑。”
宁如深心头蓦然一动,“是。”
一只手又伸来捏住他的脸,“况且。”
他触动的思绪一下被捏得乱七八糟,“孙么?”
“何良等人过去就够了。若北狄奸猾,转头攻打陇远关,留得霍勉在,也不至于被调虎离山。”
李无廷收回手。
宁如深搓搓脸夸赞,“陛下英明。”
李无廷看向他红润起来的脸色,低眼轻笑了一声,“哼。”
·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李无廷直接去了打饭处,同众将士一样打了碗羊汤、拿了两块面饼。
拿完转头坐在了熄灭的火堆边。
宁如深跟着坐到李无廷身侧,何良等人上午就领兵出去了,这会儿周围还没人。
他问,“何副将他们多久能到?”
李无廷说,“快的话不到一天。”
宁如深比着舆图的距离算了算,“那陛下来得好快。”
话落,李无廷看来一眼,“嫌快?”
“……”宁如深一瞬警觉,轻轻狡辩,“臣的意思是,来得这么快,京中的事怎么样了?”
“朕已交由季太傅监国,内阁理政。顺带,让景煜跟着学学政务。”
“那,轩王呢?”
难道还是有所顾虑……
宁如深心头跳了下,偷觑。
李无廷就冷笑了一声,“呵,朕问他,他又不想回京城了,他要跟着来北疆。”
“……”懂了。
一生为素材拼命的轩王。
宁如深作为当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低头嚓嚓啃饼。
他啃了两口,霍勉就来了,“陛下。”
李无廷嗯了声,霍勉在对面坐下。
宁如深朝人看去,只见霍勉又捞了根大棒骨。
大概是碍于李无廷在场,他今天吃得格外矜持,叼着棒骨啃得小心翼翼,连小拇指都翘起来了。
宁如深看得一乐,“噗…”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霍勉啃骨头。
身侧视线忽而落了过来。
李无廷静静望了他几秒,看向他翘起的嘴角边那一点饼渣,随后伸手替他轻一擦,顺便把嘴角按了下去。
“唔。”宁如深习惯地没躲。
对面霍勉抬眼,看得嘴一张,“噗通!”就把心爱的大棒骨掉进了汤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