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不知道带走阿兰那的后果?”裴真问。
百里小叽轻轻摇头,“玛桑有许多神秘的习俗,流传千年,恪守传统。许多古老的习俗,连玛桑人自己都不知道内中缘由,只严格遵守祖先的训诫,进行祭拜的仪式。更何况我们?那时我们不知敬畏,将玛桑大祭当成空有形式的陋习。我和兄长都不曾相信阿兰那真的活了千年,我们认为天女是玛桑黑教中类似于祭司的少女,代代相续,辈辈相传,为了增添神异,使人虔诚供奉,才四处宣扬天女不老不死的传说。”他叹气,“说实话,她那个好吃懒做、没心没肺的样子,任谁都不会相信她已经一千多岁。”
百里决明带阿兰那骑上马,用连心锁联络兄长。虚门即刻洞开,抱尘山陈兵玛桑寨前。阿兰那背井离乡,来到中原。那时她有无限的希望和勇气,她相信去了远方一切都会变好,她从来没有想过远方一无所有。
她脱下红裙,穿上中原人繁复的袿衣,戴上沉重的敝髻和金步摇,踩着鸠头履,嫁给了百里渡。那一天她大婚,决明阿弟背她出门上轿,外面的人好多,黑压压全是望也望不尽的人头,鞭炮声震耳欲聋,满地破碎的红纸。中原给她的印象喧闹又沉重,金子打的头面压得她脖子快断了。初来乍到的新奇劲儿褪去,她心里忽然涌起无边的惶惑。
她拿着丝绢却扇,偷偷在阿弟耳边说:“等会儿你会走吗?我害怕。”
“别怕,”百里决明说,“我会跟着你到兄长那儿,把你亲手交到他手里。”
“阿弟不可以走哦。”
“我不走。”他向她许诺。
他遵守他的诺言,送她到兄长的跟前。兄长朝她伸出手,她喜笑颜开,离开百里决明的搀扶,向他奔去。却扇掩映下,她殷红的眼梢和腮颊那么艳丽,这天下不会有别的女郎比她更美。百里决明目送她奔入兄长的怀抱,被汹涌而上围观拜堂的人群淹没。
异域天女出奔中原,嫁给抱尘山的大宗师。中原把这件事当成征服玛桑的胜利,把阿兰那当成弃暗投明的榜样。她异域的身份注定受到歧视,中原仙门说起她,总以“黑蛮娘子”代称。他们认为年轻的大宗师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诱,久而久之,他自然会知道只有正经世家的女郎才能胜任抱尘山的主母。
阿兰那对外界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她住在抱尘山的小花园里,百里渡和百里决明将其一切别有用心的揣测和中伤拒之门外。刚刚过门的主家娘子,每天要干的事是熟悉百里家的望也望不断的田地庄稼,分派干活的奴仆,翻阅山一样的账本清算收上来的田租。鉴于阿兰那还不认识中原字儿,在她学会认字算数以前,这些事都是百里决明在干。
“我好像老是给阿弟添麻烦。”阿兰那啃着鸡腿,口齿不清地说。
百里渡一面批阅公文,一面无奈地笑,“没关系,本就不指望你做这些事。”
阿兰那啃完一根鸡腿,又情不自禁摸向第二根,“阿渡,我会把你吃穷吗?昨天听阿弟说,上一任大宗师留了好多坏账。”
百里渡笑得直抖肩膀,墨迹都不稳了,“阿兰那说的是,我和决明还要更努力一些。我们兄弟二人攒下的家业,恐怕养不起能吃善喝的阿兰那。”
阿兰那不是傻子,听得出这厮在取笑她。她气鼓鼓地说:“你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笑我,我现在中原话可好了。”她想起什么,道,“对了,‘黑蛮娘子’是什么意思呀?今天听见阿珠和阿玉这么叫我,我问她们她们又不说话,奇奇怪怪的。”
百里渡写字的动作顿了顿,抬首微笑道:“你听错了,她们说的是‘主家娘子’。好了,我还有公文要批,你早些歇息。”
第二天,阿兰那发现屋里伺候的侍女换了一拨,阿珠和阿玉都不见了。她问百里决明怎么回事,百里决明说她们家里人喊她们回去嫁人,让她们走了。阿兰那觉得很可惜,她才刚刚和她们熟悉。不过嫁人是好事儿,她挑了两盒首饰,拜托百里决明送给她们当嫁妆。百里决明收了,面无表情扔到了乱葬岗,阿珠和阿玉埋葬在那里。
百里决明治家严厉,除了阿兰那,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失踪的人去了哪里。无人敢在背后嚼阿兰那的舌根,他们渐渐明白,阿兰那不是百里渡一时兴起掳来的异域女郎,她是百里家独一无二的主家娘子。尽管她什么都不会。
他们不明白百里渡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愚笨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按理说来,大宗师的妻子不仅要貌美,更要聪颖,打理后院,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殊不知对百里渡来说,聪颖的女人才更具风险。一路走到如今,他经历过太多背叛,上一刻把酒言欢的挚友,下一刻就会背后插刀。除了阿弟,他谁也不信。抱尘山不需要聪颖的贤内助,后院的事阿弟会帮他料理妥当,他只需要天真善良、心无城府的阿兰那。
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阿兰那来到中原第二年,更棘手的事情缠住了百里渡。鬼域接连不断四处涌现,报告伤亡的公文雪花片似的飞向他的案头。百里决明亲自领弟子前去清剿鬼域,回回满身是血地回来。鬼域突增,民怨四起,他们却始终找不到原因。仙门百家齐聚抱尘山,将矛头指向了玛桑。
“黑教流毒中原,人鬼不分乃至人鬼同居,有违天理。”袁氏主君字字铿锵,“必定是黑教弄出来的祸事!”
关中李氏主君道:“近些年来我们与玛桑通商,听说鸣鸠山附近的玛桑人越来越多,必要想法子驱一驱他们不可。”
“我喻氏请命,将玛桑人逐出中原,振兴道门,才是平祸唯一的办法!”喻家主君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宗师娘子是玛桑人,如今民间已颇有微词。我以为,大宗师要拿个态度出来。”
百里渡眯起眼,“喻宗主何意,不妨直说。”
百里渡威压甚重,喻家主君面色一白,不敢多言。
姜家上前道:“宗师娘子是玛桑人不错,然而我听闻,娘子在玛桑被囚于琉璃塔,非大祭不得出。宗师聘娘子,乃是救娘子于水火。娘子出奔中原,乃是弃暗投明。娘子与玛桑早已断绝来往,我等七尺男儿,何苦为难一个苦命女子?”
一直沉默的百里决明冷冷开口:“喻宗主可还有异议?”
喻家主君忙道:“没有了,没有了。”
百里渡沉声道:“中原与玛桑,必定有个了结。此事吾自有决断,且劳诸君等候些时日。”
所有人齐齐俯首,“谨遵大宗师法旨。”
百里兄弟自恃先天火法天下无敌,以铁血手腕统领仙门,鲜少有人敢违背他们的意愿。然则聚沙成塔,滴水石穿,他们深知日久天长积毁销骨的道理。民怨需要抚平,玛桑成为他们矛头所向,他们不得不出兵鸣鸠山。阿兰那待在山上,一无所知。她的世界只有永远笑脸相迎的奴仆侍女,园子里的飞花和秋千,描金鸟笼里的野画眉。前段时间她还能出去玩儿,最近阿弟说外头起了乱子,恶鬼横行,让她乖乖待在家。
一月,抱尘山上大雪纷飞的时候,阿兰那确诊有孕。
她躺在被窝里,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儿。她小声问:“阿渡,我有点点想般遮丽。你说,将来我还能回去找她玩儿么?”
“当然能。”百里渡揉她脑袋,“你安心养胎,等孩子出世,我们请她来抱尘山做客。”
离开暖阁,百里渡敛了温柔的笑,告诉等候在外的百里决明:“阿弟,出征吧。将玛桑赶到鸣鸠山之后,从此不许他们踏进中原一步。”
阿兰那一心一意养胎,源源不断的佳肴美食送上抱尘山,消息却一个也传不进来。她不知道当她啃着鸡腿苦想孩子姓名的时候,她的族人正遭到仙门的屠杀,玛桑人的商铺被大火烧毁,店主被拖出来殴打至死,女人和孩子戴着枷锁一路受到唾弃和斥责,跟着其他蓬头跣足的玛桑人被遣送回鸣鸠山。她更不知道百里决明领着抱尘山和袁氏的儿郎,将燃烧着真火的金箭射入玛桑的丛林。烈火焚烧玛桑的大山,无数玛桑战士横尸山野。
当迦临万箭穿心而死,当鸣鸠山燃起冲天大火,她躺在百里渡怀里,摸着还没有隆起的肚皮说:“阿渡阿渡,咱们的孩子要像你,不要像我,笨笨的。”
“阿兰那觉得自己笨么?”百里渡温柔地笑。
“是啊,”她撅着嘴,“要是你卖了我,说不定我还帮你数钱。”
灯火下的男人沉默了许久,阿兰那凝视他安静的侧颜,头一次觉得他的眼神无比深邃复杂。她发现,她竟读不懂他。
“阿兰那,”百里渡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我不要这个孩子完全像我,我要他继承你的善良和勇敢。他是抱尘山的天骄,他必要比他的父辈更加优秀。”
裴真问:“那年秋天,恶童降世了么?”
“不错。”百里小叽目光悠远,“如你在般遮丽的记忆里所见,那孩子降世的时候,天边开出了一朵灿烂的红莲。多么神异的景象,若非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他继承了兄长的先天火法,比我和兄长更加天赋异禀。他的出生与其说是道法的奇迹,不如说是一个神话。”
裴真心底隐隐作痛,“他活着,人们叫他‘小灵童’,他死了,人们叫他‘恶童’。真可笑,他六岁就死了,他何曾做过什么恶?”
“是啊,恶都是我们做的。”百里小叽说,“我和兄长满手血腥,罪孽深重。我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这个孩子,兄长授他经书六义,我传他火法绝技。我们希望他拥有我们没有的德行,我们没有的风骨。他不是披着世家子弟皮囊的恶贼,他是真真正正的天骄贵胄。等他长大,他将成为抱尘山新的大宗师。他会超度天下恶鬼,洗涤仙门百家。我们没有做到的事,他一定能够完成。”
灵童降世没有让鬼域减少,越来越多没有得到超度的凶魂成为盘据一方的恶煞,百姓不断背井离乡,去没有鬼怪的地方开辟新的住所。不过仙门衣冠南渡尚在百年之后,那时的光景虽然日日艰难,却还没有威胁到仙门百家的属地和抱尘山。
小灵童就在安详平和的抱尘山上长大,打从他能张嘴啼哭开始,全家人就没省过心。他刚从阿兰那肚子里出来,稳婆接过他的小身子,他嘴巴一张,大家以为他要哭,没成想汹涌的火焰熊熊喷出,稳婆头发烧得精光。
这小孩儿没法放在摇篮里,因为他浑身冒火,不一会儿整间屋子都成废墟。他太小了,小到无法控制他与生俱来的凶猛灵力。他们想过施加封印,却又担忧封印影响他长大。没人能靠近这人形火药,除了同样身怀先天火法的百里兄弟。
百里决明把园子里的树都拔了,花草除个精光,辟出一片烧不起来的石砖地放他的石砌摇篮,小灵童一直在那里光不溜秋地待到他三岁。抱尘山把这事儿当笑话谈,大宗师的儿子三岁以前没穿过衣裳,成日光着屁股在院里疯跑。
六岁的小灵童极力否认这件事,一口咬定是那些别有用心的混账给他造的谣,目的是把天生神异的他降格成和他们一样的糗事百出的小屁孩。那时节他六岁,还没有夭折,还没有被关进阴木寨,还没有变成阿叔百里决明,也还没有收不孝徒谢寻微。他每天最爱干的事儿是爬高,顺着红漆抱柱竭力往上蹬,手用力朝斗拱够,然后抓着斗拱木件荡上屋檐,踩着脚下劈啪作响的瓦片,朝更高处攀爬。他的目标是徒手爬上八角塔,坐在顶上吹山风。
阿父每天要他背经书,阿叔要他成天练术法,这些人都忘了要陪他玩儿。他们太忙,也没空陪他,他只好自己找乐子。他五岁的时候捡了只癞蛤蟆当自己的小弟弟,给它取名叫“百里蛙蛙”。晚上睡觉的时候忘记把它关在笼子里,吓得阿母花容失色。阿父把他的便宜蛤蟆儿子烧成了烤蛙蛙,小灵童只好含泪把弟弟埋了。
小灵童撺掇阿母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给他玩儿,他阿母直摇头,“我们俩一个会吃一个会烧,再加上一个不省心的,你阿父和阿叔拼下的家业就要被咱们败光了。”
所以他学会了爬高,刺激又有趣,适合一个人玩儿。有一天他经过阿父的书房,里面传出许多人声,定是几大仙门的人登山来奏对。他听见关中李氏那个老头儿在喊:“大宗师专宠阿兰那,不纳仙门女郎进山,已招致百家不满。说到底她是个玛桑人,大宗师纵是有心回护,难免给她落个善妒的名声。况且如今鬼域四起,民怨难平,各府屡收诉状,要大宗师将这玛桑女下堂啊。”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好歹收几个妾侍,堵堵百姓的嘴也是好的。我家小女刚满十八,性子娴静,定会安分守己,好好侍奉主母……”
小灵童听得暴怒,用力踩碎一块瓦片,那瓦片落入书房,劈里啪啦砸在里头人的脑袋上。
他道:“再说一句混话,小爷烧死你!”
“灵儿!”他阿父含着薄怒的声音传来。
他怂了,忙不迭地溜了。
晚上阿父和阿叔一起教训他,阿父这个人训人和风细雨的,没力量。轮到阿叔,阿叔点着他的脑门开骂:“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一举一动皆受天下瞩目。你胡闹犯错,你小,不挨骂,挨骂的是你阿母。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说你阿母有貌无德,教子无方,你能不能给你阿母省点心?”
“知道了,”他垂头丧气,“我不是一下子没忍住么?”
“明日你阿父同我要去清剿鬼域,你在家老实待着,”百里决明道,“若我们回来听见你半点不听话的风声,定剐了你这身好皮!”
“哦。”他低头对手指。
阿父和阿叔走了,他陪着他阿母下棋解闷儿。阿母时不时走神,捧着脸颊问:“你说你阿父和阿叔走到哪里了呀?”
小灵童不理解他们大人的缠缠绵绵,只觉得没劲儿,“管他们走到哪呢,只要别回来打我就行。”
“等你长大了娶媳妇儿了,他们就不打你了。”阿兰那掩着嘴吃吃地笑,“当着你媳妇儿的面打你,羞羞脸。”
长大,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灵童很惆怅,阿父阿叔说,等他弱冠之时,才会禀告祖先,为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阿母说,等他长大了,才能娶妻成家,不再被阿父和阿叔打。他想要长大,等他长大了,他就要把那些说阿母坏话的人都烧成秃头。
“阿叔长大很久了,怎么还不成家?”小灵童问,“他要是有孩子,就会去打自己的孩子,不会成天来打我。”
阿兰那也不知道百里决明为什么还不成家,阿弟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板着一张脸,姑娘都怕他。
小灵童偷偷瞥了眼阿母,其实他略略知道一些秘密。大人们总觉得他小,啥都不懂,他懂得可比他们多多了。上回同阿叔一起午憩,他听见阿叔轻轻呢喃阿母的名字。幸好是被他听见,要不然这事儿可了不得。醒来后他嘱咐阿叔,不要和别人一块儿睡午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男人都要喜欢一个女人。他撅起嘴,说:“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
“他们”?阿兰那没听懂,还以为小灵童说的是旁的什么觊觎她美貌的人。她长长叹一口气,“没办法,本天女就是除了美貌一无所有。臭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天女吗?不是因为我餐风饮露,也不是因为我不老不死,是因为我是天下第一——大!美!女!”
“骗人,我看见你长白头发了。你看,一根、两根、三根。”
“那是因为生了你啊,你这个笨蛋!”
小灵童笑嘻嘻,“阿叔会一种好漂亮的术法,他之前教我,我才学了一半,女孩子看了一定会喜欢的。”小灵童人小鬼大,“下次我让他用这个术法去勾引小娘子。”
阿兰那拍他脑袋瓜,“是你自己想勾引小娘子吧!”
小灵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过了半拉月,阿父和阿叔终于回来了。阿母牵着他跑去山门迎接,两个人都跑得呼哧带喘,使女们追不上他们,被落下一截。远远地,便见阿父骑在马上,天光映着他的眉目,独有一种清隽的俊朗。他下了马,却没往山上走,而是转身从后面的马车里牵下一个年轻的女郎。
小灵童愣住了,下意识仰头看阿母。阿兰那还没反应过来,提着裙子下山去迎接,笑问:“阿渡,这是谁呀?”
女郎娉娉婷婷向她行礼,“娘子万安,奴是关中李氏的李银姬。”她面色含羞,“今后,奴一定好生侍奉郎君和娘子,娘子千万不要同郎君置气,奴不敢肖想太多,只求能在郎君身侧端茶送水,望娘子成全。”
“侍奉?”阿兰那心里有答案,却不相信,还抱着星星点点的希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为什么要侍奉我们?”
“阿兰那,”百里渡开口了,“将银姬安置在春棠居。”
“阿弟,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阿兰那又问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拉着缰绳,抿着唇没有回话。
“莫要任性。”百里渡的声音带了冷意。
阿兰那怔怔望着他,高强的功法延缓了他的衰老,他同八年前他们初识一模一样,没有半分改变。可是阿兰那好像不认识他了,她大睁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李银姬眸中带泪,“娘子莫气,一切都是奴的错……”
百里决明冷冷道:“你再说一句,撕了你的嘴。”
李银姬打了个寒噤,不敢出声了。
阿兰那气得发抖,忽然抬手,狠狠扇了百里渡一巴掌。百里渡皮子薄,当下腮颊上就是一个巴掌印。所有人都惊呆了,全场鸦雀无声。李银姬就在身侧,那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她耳畔,她不可置信地掩住了唇。百里渡也惊住了,薄怒笼住他的眼眸,他眉宇间风雷欲现。
“百里渡,”阿兰那通知他,“我要休了你。”
她转身,拉着小灵童的手,一步步迈上台阶。
小灵童不懂“休了你”是什么意思,他只看见大宗师当着一众子弟的面被扇了一巴掌,他阿母扇完就走,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他想他阿母太厉害了,简直是女中豪杰,他热血澎湃,“阿母,您真牛!”
说完便沉默了,因为他看见,阿母的眼泪一滴滴淌下下巴,珍珠粒似的打在台阶上。原来她一点儿也不洒脱,一点儿也不爽快,她都是装的。阿母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头,她昂首挺胸地拉着他的手,一步步坚定地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