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印章

双林有些茫然地走在京城大街上,肖冈说的话仍然在耳边响着:“这次洛文镜也跟着王爷出京了,想来王爷身边能人也多,论理也不该说这些,只是这事……唉,按说你老兄我也不是个爱说那些什么忠孝的话的人,但是这事实在太险了,福王那事还在前头,虽说这位是亲子,但是天家无父子,真有个行差踏错,老弟,你可要想好退路……”

肖冈说得很隐晦,显然他也在猜疑着双林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因此也只是说得十分和软,毕竟这事成王败寇,若是他毫无牵挂,那这条路他无所谓,只是这些年他日子越过越好,镖局生意兴隆红火,妹子又得嫁良人,肖家香火有继,不得不说,他多少是有些犹豫的。

双林想起楚昭走之前和他说的话和神情,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所有事情都是被人安排着的生活了吗?他生下来便是太子,没有办法选择的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在腥风血雨荆棘丛中成长,最后却在残忍的斗争中,被母后放弃,废去太子之位,就藩为王,他接受了现实,勤奋治理藩地,拥有了贤王的名声,羽翼丰满之时,却再次被剪去羽翼,削藩回京,曾经努力奋斗的一切,拱手让人,屈居人下,凡事再次受制于人……

双林蹙着眉头走到一处店铺,看到上头招子上写着金石斋,心中一动,想起因为楚昭打了胜仗,元狩帝也时常命人送了赏去给楚昭,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大胆的念头,走了进去,一位伙计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笑问:“客官,请问是要刻章?还是要买料?”

双林道:“可有田黄石?我要刻个印,立等可取的,可加钱。”

那伙计一看他直接开口问这么贵重的料子,又是急着要,出手大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忙道:“客官这是找对店了,这京城里能刻这么贵重料子又能立等可取的,可没几家,我们这儿可是随时有金石大家坐镇的。”一边殷勤地请了他进了里头贵宾房,不多时果然捧了一盒子的田黄石上来,又请了那金石师傅过来候着,双林拣了块拇指大小的道:“就这块,替我立刻刻了。”

那金石师傅忙问:“刻的什么字样?”

双林拿了笔过来,自己写了四个字,那金石师傅看了有些踌躇问道:“本以为客官是要刻名章,如今看来却是闲章,这么小的章要刻这么几个字,这字肯定会小了些,客官可想好了?还有——敢问客官,这第三个字,是不是写反了?”

双林淡淡道:“你就按这个样子刻上,要快,一个时辰后我便要。”

等到双林回宫时,刚刚好赶上宫门落匙。双林回去自己院子没多久,便听到个消息,道是太子殿下夜里有些发热梦魇,醒起来有些思念母妃,便给元狩帝请了旨意,让太子妃进宫给洛贵妃和太后请安,元狩帝居然准了,恩准太子妃给洛贵妃和洛太后请安。

双林听到这消息也有些困惑,太子一贯冷落洛贵妃,大概是想保证自己的储位更稳固,和洛家避嫌,然而如今却忽然要派太子妃进宫请安,不知又有何打算,而几乎将洛太后、洛贵妃软禁在后宫的元狩帝,为何却又不再避讳了,让太子妃进宫?他摸不清元狩帝到底想做些什么,帝心莫测,他只有更小心地当差。 

又过了一个月,西南军再次传来捷报,打破滇王大军,叛王原滇王死于战场,其王府世子等被俘,押送回京等候处置,三王之乱如今仅剩下闽王,但闽王也的确是三王之中兵力最强,藩地最富庶的一个,加上其藩地靠海,又勾结了倭寇山匪,颇为棘手,但不管如何孤掌难鸣,三王之乱未到一年便已平了两藩,已是意外之喜,朝廷上下是喜气洋洋。

元狩帝也又吩咐赏了肃王不少东西,又是赏了一批东西给平叛大军的将士劳军。负责赏赐的天子使臣将礼品送至肃王中军驻扎之地时,远远看到一支铁军骑马飞驶而来,一面玄红交色的巨大肃王旗迎风翻滚,猎猎咆哮,原来正是肃王楚昭刚从战场上下来,看到他们这支打着朝廷龙旗的仪仗队伍,方停了下来,为首楚昭冷峻的面容上眼眸像是覆着薄冰,披甲带刀,浑身带着血腥气,恍如一尊威风凛凛的杀神一般,身后清一色的黑甲骑军,在劲风中身姿彪悍,整肃而立,俨然一股凌越众生睥睨四方的气势。

这次劳军的使臣主使是敬事房太监田增鲁,副使为兵部主事左凤添,看到肃王如此,均心下暗自凛然,久闻这位肃王在藩地,不过弱冠之龄就率军打退了戎狄之军,在京里之时看他谦和温厚,还以为传闻多有夸张之处,如今看他出征不过半年,便已将叛王其二擒获,又是亲上战场搏杀的,果然是个文武双全的贤王,一时两人都忙上前见礼。

楚昭听了他们来意翻身下马道:“原来是父皇使臣,战场上身披甲胄,施礼不便,还请两位使臣稍等,待我沐浴焚香,再来接旨。”

田增鲁忙笑道:“叛王祸乱天下,王爷捷报连连,陛下圣心甚悦,特命左凤添大人和在下前来劳军,还望诸位多加勉励,早平叛乱,出京之时,陛下就有交代,王爷出征在外,礼数不必强求,只叮嘱下官们将劳军之物送到便好。”

楚昭道:“父皇隆恩,便是如此,君臣父子之礼岂可轻忽。”一边命人立时传了军中大将,又备下香案,自己回了帐中,匆匆梳洗后换了干净衣袍,接了劳军的旨意,又命人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接待天使,大帐之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楚昭坐在中央,看着诸将们喜笑颜开,面容淡漠,饮了几杯后便起了身回帐了,帐中还放着元狩帝赐下来的专门指明给他的东西,有按着他尺寸做好的衣袍靴子,有日常用的防疫病的药丸,有锋利的宝刀,有护身用的锁子甲,还有他爱吃的点心。

他也无心细看,只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发呆,帐子掀了起来,骆文镜走了进来,看到他如此,含笑道:“适才旁敲侧击问了下,如今京中倒是好消息的多,春闱案、福王案一事了了,太后和贵妃几乎是软禁在宫中再没见过人,太子摔伤了腿,听说,宫里傅双林公公,也刚提拔了御前副总管,那田内使还说了,这次陛下赏赐之物,还是傅公公亲自到内库盯着给您挑的。”

楚昭眉目深蹙,低头又掀了一托盘上的红布,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些金玉玩器,大概是看他出征在外,给他赏人用的,他低头拿了个文彩辉煌的纯金麒麟轻轻摩挲着不语,骆文镜看他如此,道:“殿下莫非是又犹豫心软了?如今情势虽然利于王爷,但是未尝不是帝王之心术,如今您领兵在外,兵权在手,陛下如此动作,恐怕不过是让殿下您安心平叛,等三王之乱一平,殿下回京,交出兵权之后,情况如何,又很难说了。毕竟陛下年富力强,一个太强的儿子和一个软弱但听话的儿子之间,只怕后者更容易掌控……殿下已错失过一次良机,削藩回京,这一次……”

楚昭久久不言,很久以后才有些涩然道:“海狼那边联系的如何了?”

骆文镜笑道:“自不必说,只待王爷一声令下,那闽王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朝野只以为闽王难攻,实际上于王爷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朝廷只以为王爷还在闽中胶着战事,我们却可趁此良机,悄然率大军回京……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有谭指挥使多年布下的人脉,必能以最小代价,取得京师。”

远方的风鼓噪而来,吹得营帐外头的旗帜噗噗做响,连帐中的烛光都动荡起来,地上的影子混乱不已,楚昭仍是默然不语,骆文镜顺手拿了托盘上一枚田黄石印章起来赏玩,一边笑道:“王爷不是早就下了决心吗?我们出其不意,宫里世子定然安全,到时候好好孝顺上皇,也是一样的,总比将来再次被压制在京中,太子楚昀若是真的上位,殿下到时候手无权柄,任人宰割……咦?”骆文镜忽然奇怪道:“这田黄章居然已刻了字了。”

历来皇帝赐物,类似田黄鸡血一类的印章,大部分都是州县所贡,只是空白石料,一般不会提前刻字,因此骆文镜十分惊奇,翻了过来努力辨认那上头的字,只是帐中光线幽暗,那字是阴刻,极为细小,一时居然看不出,楚昭却忽然心一动,从骆文镜手里拿过那印章看了眼,果然看到已刻了字,顺手在帐中案上拿了印台盖了印油,又拨亮了灯光,在案上纸张按了个印。

骆文镜看那印上犹如蚊蝇一般的小字,低声念道:“潜龙勿用?这哪里刻的,这勿字反了吧?”话音才落,两人面面相觑,已是反应过来,骆文镜悚然道:“适才那田太监说,这些赏赐,是傅公公挑的……难道……”

楚昭拿了那张纸递在了火上,看着那纸烧尽,脸上已难看之极,骆文镜低声道:“勿反?傅公公的意思是这个吗?”

骆文镜抬头看向楚昭,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傅公公如今身在陛下身边……当初为保秘不外泄,您的安排,应该是未曾和他说过的,为何他如今却仿佛知道您的安排?难道事已外泄?”

他起身疾步来回走了几步道:“不,不该的,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宫闱秘事?”

楚昭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枚印章,久久才说了一句:“孤要……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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