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带在复读机里转着,除了哽咽般的噪音再也发不出别的声响。
两本记录和地图都摊开在桌子上,本来低低照着的手电筒此刻却骨碌碌地从桌上滚了下去,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好像惊醒了两个茫然的人。
路遐拾起那个手电筒塞到孙正手中,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们所有能找的线索了,我们尽力了。”
孙正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底也觉得一片凄凉。
“从这篇记录上来看,他们提到的那个老妖婆肯定是刘秦……那件事之后医院闹鬼的事就变少了……这是不是说穴的问题应该解决了?”路遐嘴上这么说着,底气却不足。
如果解决了,那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果解决了,怎么记录上又出现了入穴的情况?
病人……315A病房……手术室……
孙正撑着额头,隐隐觉得有什么就快浮出水面,但怎么都抓不住,还差点什么……就差最后一点点的线索……
“她说的这个不能提名字的病房,就是315A?”路遐仍然在一旁自言自语地推断着,“肯定是的,那那个男人又是谁?这个邓芸消失了?”
“可是这个315A是不存在的,这个护士已经去看过了,314就是走廊尽头的房间。”孙正提醒路遐。
“对啊,这个房间是不存在的,”路遐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却闪过什么东西,“可是……”
孙正突然一下子捂住脑袋,那种晕眩的感觉再次袭击了他,他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路遐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孙正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涔涔冒出,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他晃了晃脑袋,咬牙说:“我们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路遐左右四顾,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我们还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孙正又晃了晃脑袋,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往我脑子里钻……”
路遐望着孙正,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的冷汗映得他整个脸庞都似乎在发亮,忽然,他脑子里涌出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
他猛地一下抓住孙正的手:“我们回三楼去!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三楼?!”孙正几乎以为路遐也在犯晕,“这栋楼的三楼?”
无数三楼恐怖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
好不容易逃了下来,好不容易摆脱那个三楼……那个沙沙爬着的,那个楼梯口的小男孩……和那个微敞开的手术室……
回三楼?!怎么可能……
“正,看不见的房间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过什么?”
孙正用力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拒绝回到三楼这个想法,还是不记得路遐的话。
“我们在6楼,入穴之前的时候,我当时开玩笑跟你说过一句话,”路遐神色凝重,紧紧握着孙正冰冷的手,“对面的内科大楼有一个房间,是看不见的,只能在这栋楼的三楼才能看见。”
孙正眼神亮了起来。他隐约记起了这句话,就是因为最开始路遐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才让人觉得他胡话连篇,完全不可信。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再想想,刘秦当年为什么要让他们推着那个急诊病人去315A病房?和楼上进行的手术又有什么联系?我可以肯定邓芸说的房间就是315A,而315A和手术室绝对有着密切的联系!”
手术室?
孙正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脑海里一闪而过手术室微开的那个门缝,门后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注视着,等待着,觊觎着……
“我哥哥也是追着刘秦进了手术室,你想想,为什么三楼偏偏有个手术室(4),为什么就这个房间没有改造?这不是很奇怪的构造吗?”
孙正的手缓缓抬起,指着楼上:“是的……刚才听见的‘它’的声音,也是从三楼传来的。”
他的语调也十分缓慢,像是顿悟了什么,又像是在指证什么。
这是不是路晓云给出的最后提示?这也是不是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手术室(4)?
路遐抓着孙正的手,几乎是因为激动将他向自己的方向一拉:“正,你看着我,你敢跟我回去吗?”
孙正抬眼直视路遐,路遐的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你相信我吗?”路遐注视着孙正,两个人几乎是面碰着面,彼此急促的呼吸都混合在了一起,“我们两个人一起进来,就一起回去,一起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孙正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的脸,一股奇妙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
两个人从普通朋友到突然间的同生共死也不过才一个晚上,明明有太多事情可以做,就像在阳光下最简单的散步,或是喝茶聊天,这些再简单日常不过的再廉价不过的事,此刻却变成了最大的奢侈。
两个人剩下的时间这么短,或许只够他们从一楼跑到三楼。
暗流涌动,医院里的迷雾在周围久久徘徊不去,黑幕里浮现的片片黑影也似乎在幕布背后飘动着。
孙正突然感到一股力气扣紧了自己,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突然被压缩抽空,几乎鼻子都贴着鼻子。
“我喜欢你。”路遐低头对他耳语道。
然后不等他任何反应,路遐一手风卷残云般抓过桌上的地图和手电塞到口袋里,一手紧紧拉着孙正,猛地拉开一楼观察室的大门,逆着奔涌而入的黑暗飞奔而去。
如果它来了,多半也会直接冲着我来,毕竟我身上的变化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别的东西来了,也多半会冲着我来。
所以最关键的时候,我至少也能引开它们,这样就有孙正出去的机会了。
所以,我也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做着这一系列举动的时候,路遐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
孙正临走之余,跌跌撞撞只来得及拿下复读机,一边往怀里揣,一边觉得大脑和心脏都不受控制了。
脑子里模模糊糊全是乱七八糟的影像,心脏也猛烈地跳动着,仿佛还一直被路遐刚才的那句话撞击着。
沙沙。
沙沙。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钻入了他的耳朵。
“路遐?”他叫了下拉着自己的那个人。
路遐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动。
沙沙,沙沙。
孙正脑子里的杂念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
好像……不止一个。
沙沙,沙沙。
“路遐?”他一面转头去看,一面又叫了一声。
晃动的手电光照到地面的一角。
“什么?”路遐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警惕地在前面应声。
“没、没什么。”孙正啪地关掉手电,闭上眼睛以更快的速度跟着路遐朝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他说不出口。身后的黑暗里幽幽藏着好几张脸,好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方向。
拖着一地的什么,沙沙地爬着,沿着他们脚步的轨迹……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个图像赶出脑海,远离它们,逃,逃出去,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噔噔噔噔。
两个人上楼的脚步声在整个楼梯间回荡。
二楼,化验室里的咯咯笑着的那个姑娘不知走到了何处?
黑暗和急促的呼吸声里,有路晓云和严央当初一步步走过试探过的痕迹,也满是孙正和路遐两个人四处搜寻着线索仓皇逃下的回忆。
或许还有许多人在此和他们一样做着困兽之争,在楼梯间来回奔走,抑或躲在某扇门背后瑟瑟发抖。
它不在二楼。
孙正不知为何十分确定。
三楼。
两个人的脚步一踏上三楼,同时出于本能地压低了呼吸声,放慢了脚步。
路遐慢慢移动着手电光,在地上小范围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不明印迹之后,拉着孙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记忆的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医院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安静着。
这种持久的静谧如同一根精细的针,旋转着钻入神经骨髓,渐渐全身都为之战栗,又如同是无声的抚触,当你以为那只是一阵冰凉的风和空气,那却是无数看不见的冰凉的手,柔柔地抚摸着你暴露着的皮肤。
电筒光已经隐约触及了手术室的门边。那门依然微微张开着一个口,路遐试探性地透过那个口向里照去。
黑暗似乎深不见底,一瞬间就吞没了那点微弱的光芒。
路遐深吸一口气,他是个无神论者,但此刻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跟我来。”
他紧紧握着孙正的手,沿着地上那点手电光,慢慢向手术室靠近。
路晓云曾经追着刘秦进到这个房间。
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
吱嘎。
路遐推开了那扇门。
按照他的印象,门后应该有一段走廊,走廊之后会有消毒室,再往后走应该就是无菌手术间。
他探脚走了进去,身后的孙正也小步跨了进来。
吱嘎。
因为两个人的挤动,大门又轻响了一声。
走廊里阴森森一片,依然不见任何异动,手电光照着浅色的内壁,那内壁干净,透亮。
路遐突然感觉孙正的手动了一下。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孙正没有说话,小步跟了上来。
走了几步,前方就出现了消毒室的门。
路遐尝试着推了推消毒室的门,门隙开一道小缝。他回头给孙正一个惊喜的眼神,加大了力道,推开了消毒室的门。
这次他不敢逗留过长,只匆匆用手电扫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拉着孙正继续往前。
“奇怪。”他嘟囔了一句。
“嗯?”
手电光晃向右边。
“手术间的门竟然在右边,不在前面。”路遐望着那里若有所思地说。
孙正的手又动了动。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路遐立刻问道。
那个人还是不说话,只是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路遐的手终于碰到手术间厚重的门,触感充满凉意,仿佛里面的寒意透过这道门已经散发了出来。
他将手电插进裤兜,腾出那只手,推了推手术间的大门,也许是因为过于小心又过于紧张,他不敢使上太大力气。
门动了动,孙正伸出另一只手,帮他一起,推开了这道门。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幅忙碌着的手术的景象。
路遐深呼吸一口,深觉秘密此刻就要揭开。他探手拿出兜里的手电,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手电光在手术间内晃了一下。
“那边!”孙正突然叫了一声,甩脱了路遐的手朝某个方向跑去。
路遐还没反应过来,黑暗里又看不见孙正的位置,只得一边晃着手电扫视周围,一边着急问道:“你说什么?哪边?”
孙正站在那个地方,消过毒般的发凉的空气在他脸庞上流连。
“你没发现吗?”他开口说道,似乎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
“嗯?你在哪儿?”路遐就觉得奇怪了,手术室明明不大,孙正到底在哪边?怎么就突然一个人跑开了?
“手术室(4)的构造,和对面那栋内科大楼的走廊尽头,是对称结构。”
进了手术室(4),才是走廊,走廊尽头的右边,一个房间,没有楼梯。
这种原本在主楼不可能实现的构造,在手术室(4)一模一样地重现了。
“你看,那个房间!”孙正又叫了一声。
一个对角线看过去的房间。
模糊,漆黑。
却有个人坐在窗边,影影绰绰,似乎朝着这边笑了笑。
路遐倏然觉得不对!依手术室的窗户和现在的光线条件根本看不见外界任何东西!
“正!”他极度紧张地大叫了一声。
手电筒飞快地在整个手术间扫了一圈。
淡蓝墙壁,操作台,无影灯……
窗户边站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路遐浑身上下都冰凉了,那个从大腿爬上来的东西,已然要爬遍全身了。
“正?……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