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险路逃亡

几名刺客跃入室内,掌中寒光掠过雨色,森冷至极。

萧乾抬脚踢翻矮榻,顺势抓过一旁的脚凳,大开大合横扫而过,将打头两人打得头破血流,栽倒在地。

另有刺客趁机去刺方明珏,萧乾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反手一肘,手腕转动,咔嚓一声折断一人胳膊,还不等那刺客惨叫出声,便抢过一柄长剑,一刃断喉。

“走!”

萧乾砍翻几名刺客,护着方明珏直接杀了出去。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人多势众,若是困守在此,说不得就要交待了小命。

方明珏也是如此想,只是外面情况更加混乱。

萧乾甫一开门,便有数箭射来,也幸亏雨势太大,羽箭沉甸甸的,全都失了准头。萧乾挥剑一挡,便全都落了空,甚至未能多阻上他一时半刻的脚步。

压着迎面而来的刀剑,大雨兜头落下。

被雨气蒸腾而起的泥腥和血腥酿成一团苦涩的潮凉,萧乾一手揽着方明珏,一手使力,瞬间如虎入羊群般,冲开了刺客的包围,和围拢过来的羽林卫会合。

“保护陛下!”

羽林卫们高声呼喊着,但很快这呼喊戛然而止。

“你干什……啊!”

“你竟然背叛……!”

“兄长!”

大半羽林卫忽然倒戈,剑尖调转,刺入了自己的同伴胸口。更有数人,借着保护方明珏的姿态,目露狠色,陡然出刀,直取方明珏项上。

萧乾在羽林卫中有人喊出“保护陛下”之时便面色一沉。

重重围杀之下,刺客或许并未留意方明珏,说不得可混乱逃出,但此人一喊,引得注意,便是众矢之的。

果然,下一刻羽林卫大乱。

萧乾一剑将扑来的两名刺客穿胸而过,另一只护在方明珏身后的手却猛然一擒,正抓住一柄偷袭的冷刃。

刀刃划破他的掌心,萧乾浑不在意,借力反身,将那刀刃直接送进身后人的咽喉。

萧大将军的身手自然毋庸置疑。

而且因着他常年混迹沙场,学的全是招招毙命的功夫,没半点花把势。他还自有一股狠劲儿,不惧伤痛,以伤换伤毫不含糊,是以很快便护着方明珏冲出了庭院。

群臣奔走哀嚎,有求饶的,有瘫软在地的,更有直接晕死过去。

大雨中混乱一片,萧乾明白此时是谁也信不得了,直接抢了匹马,抱着方明珏快速翻身上马。刺客们见两人要逃,立刻箭雨如织,纷纷射来,萧乾催马快行,一柄长剑在身周舞得密不透风。

马似乎是中了一箭,凄厉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飞奔。

萧乾一把搂紧了方明珏的腰,却因此手上慢了一刹,被箭射中了腿。

他咬了下牙,没出声,猛地一夹马腹,踏过几名羽林卫的封锁,剑锋砍瓜似的扫开挡路的,急速冲出行宫。

“追!”

“别让他们跑了!”

雨声急急,树影摇晃,马蹄溅开一路春泥,身后的呼喝声和刀剑碰撞声只远离了片刻,便又穷追不舍地缠上来。

萧乾驾马奔入密林中,树杈横七竖八,他压低了小皇帝的身子,脸上与眼皮刮得全是血痕。他听着身后的声响,血水滑落的眉目间狠厉愈重,手上缰绳一紧,竟忽然掉头,冲杀进追兵之中。

马跑得极快,因此真正追上来的不过只有十数人。

萧乾将这些人斩落马下,抱着方明珏换马,在又一阵马蹄声逼近前,往山上奔去。

“往林坳处!”怀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明珏突然道。

他已经很大声了,但雨势太大,萧乾耳边只有狂砸的雨点,还要留意着身后,小皇帝的声音一出口,便被冲散了,只有含糊的音节落入萧乾耳中。

“你说什么?”萧乾低头,唇瓣擦着方明珏的耳廓,低喊了声。

方明珏再要回答,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两名铁骑突兀从前方冲出,枪尖顷刻已然刺到了萧乾的眉心!

萧乾反应极快,按着方明珏的同时,侧脸一躲,寒芒擦着太阳穴而过,锋锐所过,在萧乾的眉尾划开一道凛冽的血红。

血珠溅到方明珏鼻尖,还未等他抬手抹,便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了。

这两名铁骑训练有素,萧乾耽误了一时半刻才斩了二人。而此时身后追兵已至,萧乾无法,只得催马快速冲上山。

大雨一夜不歇,山路湿滑,更兼有滚石,万分危险。

但萧乾驾马本领高超,越是险途越是如履平地,在一波滚石混杂着泥流碾压密林翻滚下来时,萧乾笔直向上的方向突然一变,向右上方猛然催马,几乎是迎着泥流而上。

马蹄狂奔,恰好贴着泥流翻滚的边缘冲了过去。

然而身后的追兵却并未有如此幸运,很快惨叫声传来,又渐渐没了声息。

但萧乾仍不敢有丝毫放松,此番刺杀若他所料不错,应是常裕禄所为。这等深沉阴险之人,必然行事周密,恐怕整座山都布下了人手。大雨虽是令他们逃跑困难,但同样也令这场围杀变得艰难。

而且看对方的样子,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只会在演武场做些花把势,只有箭射得还不错的皇后,竟然能冲出包围。

“林坳处……我留了人!”方明珏喊道。

萧乾这回听清了,笑了声:“恐怕不行了。我们已经到了山阴,若要去林坳处,路上定会撞见追兵。我们绕个弯儿,下山。”

方明珏不再出声。

他半点不会武,如此生死危机之下,除了好好被萧乾护着,不碍手碍脚,别无他法。

萧乾不惧险途,下山的路线选得极其刁钻,几次险况差点让方明珏心脏骤停。

但也正因着这艰险,一路再未遇见追兵和围堵的人,他们两个单枪匹马,竟然真的从四面受敌的境况逃了出来。

还未下山萧乾便弃了马,然后拽着方明珏故布疑阵,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下山。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乌云压顶,黑沉湿重如饱蘸积蓄的浓墨般,便是白昼也几如暗夜。

萧大将军是个地理通,很清楚西山脚下的地形和村镇。

他们此时若是逃远了,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一个受了伤的,恐怕很快便得送了命。而西山山阴的脚下林密路险,寥寥的村落分布着,与外界阻隔,大批人马进不来,搜查也不易,倒是可以暂时歇脚,再做筹谋。

萧乾带着方明珏在泥路上跑了半晌,才见前方出现了一豆灯火,摇摇曳曳,似要被瓢泼大雨浇灭。

萧乾没急着去投宿,而是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此处易守难攻,也很难寻到,才拉着方明珏走过去,“先借宿一晚,再做打算。”

方明珏点头。

他整个人已然冻得瑟瑟发抖,若非是跑出来前萧乾抢了一件披风给他裹上,恐怕他就得冻成了冰雕。

萧乾在矮墙外打量了下院内,才去敲门。

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矮瘦身影慢腾腾挪了出来,走来推开门,是一把苍老和善的声音:“谁啊?”

“老人家,我们在山上迷路了,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萧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尽力亲和笑道。

那斗笠抬起来,露出一张苍老的妇人的脸。

老妇人没应声,睁着眼看了萧乾一会儿,突然一把抓住萧乾的胳膊。

就在萧乾变色,将要甩开时,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个喜不自禁的笑容:“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娘就知道,你得了空一准儿得回来看娘。”

萧乾一怔,与方明珏面面相觑。

老妇人也顺着萧乾的视线看见了方明珏,只见她眼珠子一瞪,“哎呦”一声,笑得眼睛都没了:“这大姑娘俊的!是你给娘找回来的儿媳妇?咱家壮就是有本事……快,快进来,这雨大的,都给淋湿了,快进来!”

方明珏脸都绿了。

萧乾却笑了。这位老妇人许是脑子出了点毛病,将他错认成了离家的儿子。

“老人家,我不是您……”萧乾被拽着进了院子,正要解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转口道,“娘,您慢点,地上滑。”

“哎哎,娘看着呢。”老妇人闻言更高兴了,显然被儿子关心是件让她极其满足的事。

两人被老妇人带进了屋内。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地面上还泛起了一层潮,泥乎乎的。但床边却放了两个小火盆,烧得正旺,让这森冷的屋子也变得暖了几分。

老妇人翻出几件旧衣裳,便说去给两人熬姜汤,自去了厢房。

方明珏也没什么讲究,拿了衣裳便换。萧乾见方明珏背对着他边脱衣裳边克制不住地发抖,便一把将人塞进了被子里。

“你……”方明珏惊了下,转眼便见萧乾起身,却是将老妇人端来的热水拿来,拧了抹布给他擦身。

方明珏被烫得一哆嗦,拢了拢被子,拿过抹布,“我来。”

萧乾戏谑地挑了挑眉,转头去点了蜡烛。

昏黑的室内立刻亮堂起来。

此时萧乾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坐进了椅子里,脱了湿透的上衣,随意擦了擦上身,然后解下裤子。屋内狭窄逼仄,方明珏正对着萧乾,见状忙垂下眼,耳根烧起薄红。

但仅仅只有一瞬,下一刻,方明珏猛地抬起眼,嘴唇微颤:“你……你受伤了?”

萧乾为了不引人注意,逃亡方便,在中箭之初便一箭砍断了箭羽,虽说这样难以取箭,但至少行动方便。到了此时,刺在小腿上的箭伤暴露出来,已是一团糜烂的血泥。

幸好此时衣衫尚厚,将血水全包裹在了衣物内,不致流淌。

“小伤。”萧乾笑了下,从桌上摸到把剪刀,对着烛火烤起来。

方明珏微怔。

一路萧乾行动自如,半点不见滞涩疼痛,未成想伤得如此重,这哪是小伤……

方明珏起身穿上干衣裳,蹲到萧乾腿边,低声道:“我帮你。”

“心疼了?”萧乾不放过任何一个调戏小皇帝的机会,把烛台塞进他手里,“帮我照着点。”

随后他躬身抬腿,随意擦了擦伤口的血水,利落地将剪刀掰开,刺进了伤口。

萧乾并非第一回料理箭伤,也正如他说的,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伤,只要不发炎溃烂,很快便会好,甚至都不影响行动。疼痛都是可以忍受的,若不能忍,无非是尝过的疼还不够多。

将箭头剜出来,如剜了块血淋淋的肉般。

萧乾额上滚滚落汗,面色微白,但却一声未吭。只有方明珏看着他的伤口和神色,嘴唇咬得死紧。

然而此处没有伤药,但幸而伤口虽难看些,却并不深,萧乾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拿过方明珏手里的烛台,直接开始烧伤口。

方明珏的脸色登时苍白如纸。

他听闻过这种疗伤的法子,但有没有用另说,未免也太过残忍。而萧乾却是司空见惯般,仿佛烧得不是自己,而是烤羊腿。

“地上凉,坐床上去。”

脸侧忽然被温热的手背贴了下,方明珏怔怔抬头,见萧乾已经处理完了伤口,撕下布条包扎好了,正要起身穿衣。

萧乾笑着望着他,蹭了下他的脸。

一晃而过,但方明珏还是看见了他手心的伤口,几乎是一刃断掌。

“怎么了?”萧乾诧异。

方明珏闻言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出手抓住了萧乾的胳膊。

这人的发丝仍湿漉漉得滴着水,贴在脸侧,衬得这张英俊冷毅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狼狈的不羁。许多道血痕叠在眉间脸颊,划破了故作正经的端方,劈落出这人狠辣的野性。

无端端的,这般摄人心魄。

方明珏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般,靠了过去,揽住这人的肩,借着站立的高度优势,低头在这人血痕瑰丽的眉心,落下一吻。

珍而重之,竟是有种百般怜惜的酸楚味道。

“是,”隔了许久,方明珏回答了萧乾的话,“我心疼了。”

萧乾一怔。

方明珏突然一矮身,抓着萧乾的头发让他不得不仰起头,然后一口咬住了萧乾的咽喉。像只凶狠的小动物似的,狠狠撕咬一口,磨着牙,喷吐着危险的气息。

萧乾没反抗,反而伸手扶住方明珏的腰,“呵”地粗喘了声,喉结滚动。

方明珏忽然松了口,声音埋在萧乾胸口,低而轻:“你还是人吗肖棋?受了伤你不知道说,疼了不知道喊,你这么能忍……是不是天下塌下来了,你都能扛?是不是——?!”

声音到最后,如同憋闷到极致的洪水,轰然砸开堤坝,爆发出来。

方明珏咬牙切齿,死死攥着萧乾的肩膀。

萧乾一时竟有些无措,许是小皇帝一贯隐忍,便是被欺辱到极致,也不曾有过这般爆发,萧大将军登时束手无策,只会讷讷道:“无妨,我惯了……”

“……可我心疼。”

萧乾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明珏哑声道:“我心疼,我舍不得,我看不惯,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懦夫……别再让我见着这些。”

萧乾沉默,过了半晌,突然将头一垂,下巴落到了方明珏肩上,蹭了蹭。

他竟连半句调笑,都说不出口了。

方明珏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起身,扶着萧乾坐到床上,然后蹲在地上,将那盆热水端了过来,一挽袖子,一把将萧乾的脚按进了水里。

“!”萧乾吓得差点蹦起来,要抽脚,却被方明珏一把按住。

“别动,弄我一身水。”方明珏瞪他一眼。

萧乾整个人都要爆了,见小皇帝竟然要给他洗脚,三魂没了七魄,又心疼又酸涨,按住他的胳膊道:“明珏!无须……如此,快起来。”

方明珏摇头,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清透眼瞳望着萧乾。

两人僵持半晌,水都快凉了,萧乾才终于败退,松开了手。

方明珏重新低下头,一双修长苍白的手伸进水里,按着萧乾的脚。

小皇帝的手很凉,即便在热水里也是。但萧乾却觉出一股极暖极热的水流从脚心缠绕上来,如疯长的藤蔓般,将他整个胸腔剖开,死死地缚住了一颗心。

没了挣扎,没了喘息,他终于心甘情愿地,把这二两玩意儿,剜出来,揉碎了,捧到这人面前。

再没有一丝顾忌。

方明珏不会伺候人,但却洗得格外认真。

萧乾只让他动了两下,便根本禁受不住,趁他不注意忙收回脚,把人拉起来搂怀里,“你身上还凉着,躺下暖暖。”

方明珏被不由分说赛进被子里,还要起来,却被萧乾按住,“别乱跑,好好躺着,我去帮老人家一把。”

正说着,房门被敲了敲,老妇人端着碗姜汤进来,慈眉善目地笑着:“来来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大雨天的别感了风寒。”

萧乾伸手接过来,被老妇人打了下手背,嗔怪地看他:“抢什么呢,让人家姑娘家先喝。”

萧乾装傻充愣,憨笑道:“娘,我喂他喝。”

老妇人立刻笑了,瞅瞅方明珏又瞧瞧萧乾,“哟,壮真是长大了,也知道疼媳妇了。”她说着,突然搓了搓手,犹豫了下,道,“那……壮啊,你这回在家待几天啊?不然……把亲给成了?”

萧乾差点把姜汤扣自己脸上。

老妇人说起儿子亲事,似乎兴奋起来,眉开眼笑唠叨着说:“成亲的物件娘早就备好了……都是一水新的,贴个喜字就成……彩礼娘也存着了,给人姑娘,娶了媳妇,就得对媳妇好,别总耍混……”

念叨了一阵,老妇人才道:“娘翻了翻,明日就是黄道吉日,你看……”

方明珏脸红得几乎要烧着。

萧乾看了眼,差点一张嘴便答应下来,但他瞧着方明珏,估摸对方不愿嬉闹这番,便道:“娘,此事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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