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山险谋害

萧乾刹那醒悟。

他们都错了!

所有人都以为朱昆是要逼迫或陷害方明珏,寻个名正言顺对南越出兵。但并非如此。从前朱昆顾忌名声,是因老将众多,又有萧乾声名显赫在前,功高震主,不得不竖个贤名。但如今,大晋已经没有需要朱昆忌惮的人了。

老将死的死,退的退,萧乾也身死遭非议,朱昆卸下了全身的镣铐,再不须畏首畏尾了。

他现下只要方明珏意外身故,流言四起,南越便自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大晋军队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长驱直入。

可惜,不论是他还是方明珏,竟都以为能保这一路平安。一叶障目,不外如是!

萧乾想通这一点,再回过神来时,已然身在马背,疾驰到了城外官道。

一瞬的惊怒痛极被强压下去,萧乾的神思像是破云出雾,陡然清明起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方明珏,但距离皇船离开东阳已然五六日,若朱昆真的要动手,方明珏极有可能已然身死。

一想到这一可能,萧乾几要五脏俱焚,肝胆全裂,但他旋即便静了下来,想到这几日并非听到流言,若真的事成,朱昆推波助澜之下,绝对几日间便天下皆知,由此便可推测到方明珏应暂且无虞。

但杀机既起,焉有回转?

萧乾飞快地在脑中推算,心中立时有了决断。

而此时的方明珏究竟身在何处?

其实,他还未出东阳府的境内。

当日萧乾看见皇船离去,为了赶路提前准备,便快马加鞭走了,却未成想,皇船驶出去没多远,便有一小舟靠了岸,被一辆马车接应,速速出了城。

方明珏在看见那一身普通衣裳时便心中一沉,知道不好了。

但舟船之上,四面茫茫,根本无法有人来救,而且他的消息也很难传出。他倒是会水,但若真逃了,人家不会射箭吗?到时候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正在方明珏思虑深重之时,大晋使臣却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这位在南越父老乡亲们的吹捧中认为自己机智万分的大晋使臣,画蛇添足地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于是,他挑了十几人,带着方明珏,悄悄弃水路,回了东阳府,改走陆路,行山险。

方明珏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聪明的使臣,只得默默换了衣裳,坐上马车,然后顺手留下了点暗号。

得知任务终于要完成,侍卫和大晋使臣都极其高兴,但却又不能现下便让方明珏瞧出什么,以免有了防备,所以管得还是松松垮垮,而且许是小皇帝傀儡无能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他们真以为方明珏不知此事,还懵懂着,所以并未有多少戒备。

以至于方明珏留了一路暗号,竟都无人察觉。

马车已连行几日,慢慢偏离了官道,进入山路。

方明珏一直不曾放松,因为他知晓他们这几日没动手,只是因还未有恰当时机。方明珏要死,但要死于意外,绝不能是谋杀。

所以在进了山路,重新被套上黄袍后,偶尔下车过夜,看见越来越陡峭的路途,方明珏便猜到了,他们要让他死于山险。

然后这群人便可以功成身退,悄悄返回皇船,直到他的尸体被山里的猎户意外发现。

大晋使臣自以为自己这是妙计无双,但也不想想为何朱昆嘱咐他走水路,实在是陆路不能隔绝,变数太多,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但此刻,却是晚了。

方明珏也不敢肯定自己的人何时能追上来,只是心想着,皇船前两日应该到了田怀,别人或许不识得,但萧乾定能发现蹊跷。只是能否赶来,却又不敢断言。

这么想着,马车晃晃悠悠,前些日子山路太难,过于颠簸,今日这段却好了些,慢慢便晃得方明珏有些困倦,脑袋越来越沉,撑不住便闭了眼。

而此时,马车却渐渐停了。

大晋使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将压在垫子底下的迷香拿出来,已然烧了一半,味道清淡,还不如衣料上的熏香引人。

“倒是能撑。”本以为走个一两里便行了,没成想这小皇帝对迷药如此能扛。

“前边是什么地方?”大晋使臣问。

侍卫心领神会:“这两日山路平稳,无甚断崖,却有一处陡峭斜坡,常有滚石横飞,块大如头,便是摔之侥幸不死,也会被砸没了性命。”

大晋使臣满意地摸了摸小胡子,“交给你了。”

侍卫闻言应声,赶着马车先走一步,往前而去。

方明珏觉轻,被迷香所诱,却也未曾踏实太多,而如今似乎有风吹荡车帘,慢慢散了迷香的味道,他便在剧烈的颠簸中睁开眼,然后刹那神思回笼,猝然一惊。

此时侍卫正舍了马鞭,一刀削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凄厉嘶鸣,惊慌之中连带着身后的马车疾驰向前,在几丈远的陡坡前根本来不及停下,一头栽了下去。

方明珏在那侍卫挥刀瞬息,便按照脑海中无数次演练的那般,拿起茶壶一把砸在车壁上,碎瓷满手,淌了血。

但他并不慌张,立即拿起一块锋利的瓷片,一手一脚勾住马车内固定的八宝格,在颠簸中勉强稳住身形,用瓷片去割套马的绳索与车辕相接的一块。

南越因是水乡较多,百姓爱走水路,故而船修得结实好看,而专走陆路的马车,只有个好看。套马的绳索也不如大晋那般用好几股的麻绳,团得粗大,只是细股绳索,却有很多根,分力缠在车辕处。

刀刃之类的早便被搜身搜去了,方明珏只能用瓷片将就。

若是此时马奔之中跳车,那他必定头破血流,不死也差不多。但舍了马,马车在倾倒之前,会在刹那有一缓之势,就是借这个时机,他还有跳车的希望。而且四周多木,坡上也定有,有树木勾缠,缓一缓,他便有一线生机。

方明珏脑海中思绪万千,但手上动作却极快,全然不顾碎瓷乃是双刃,割断绳索的同时,也将他的手掌划得血肉模糊。

但方明珏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受惊的马快。

绳索尚有几根,马车便被带着冲下了斜坡,方明珏即便稳着身体,仍被狠撞了几下,几乎要被栽出车去。兼有旁侧滚石飞来,砸得他面上立刻见了血。

眼见那马越跑越快,却腿上颤抖,要不行了,马一栽他也没法保全,幸好此时绳索在这剧烈拉扯下竟然崩断了两根,他一咬牙,用力割断剩下的。

骏马刹那脱缰而去。

马车一滞,立刻要向前翻滚栽去,就在这一瞬,方明珏再也不等,脚上一蹬,直接往外一跳。

下摆被勾住了!

一股拉扯之力阻住了方明珏的动作,然而时机刹那便去,马车在这陡峭之中根本无法维持,顷刻往前栽去,要将方明珏扣压在下。

方明珏反手割袍,但却心知晚了,然而耳边却忽然传来“轰”的一声。

他整个人被一具温热的躯体撞上,在瞬间被护住脑袋面容,死死抱住,滚向一侧。

这一刹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乾来了!

许是真的生死瞬间,方明珏真的怕了。

他头一次惶然地想,争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要了,与萧乾躲进深山老林里去,隐居一生还不行吗?不行。天下之大,天下人的天下,容得下方明珏和萧乾,但朱昆的天下,容不下。

骏马在疾驰中与马车相撞,两败俱伤,尸骨横飞出去。沙石飞溅,烟尘轰起,一阵巨大的响动。

萧乾最先回过神来,他将怀里的人松开。

两人摔在滚石堆里,萧乾被尖石和滚石砸得满身是血,方明珏好一点,急喘了一阵,抬起眼。

两人彼此对视,胸膛俱都剧烈起伏。萧乾抖着手摸了摸方明珏后脑勺,没有血,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住,但他的手太抖了,披风的带子系了两次都没系上。

萧乾强稳住,笑了下:“你看我,没出息的。”

方明珏一把抓住萧乾的手,凑到染着血的唇边,唇瓣颤抖得厉害:“要打仗了吗?”

萧乾笑了笑,苍白皲裂的唇蹭了蹭方明珏眉心的血,轻声道:“打。肖棋死了,萧乾替你打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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