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意衡喜欢听姚湛说这种话,但他又怕对方说。
人类就是这么矛盾,就像姚湛说的爱,他想伸手握住,可是又怕以后失去了,白白给自己身上加一道伤疤。
姚湛说:“那我算不算你的初恋?”
屈意衡看看他:“走吧,回去了。”
他避而不谈,姚湛也不气,就笑意盈盈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就拉着他的手。
“我过几天得回去了。”屈意衡说,“之前答应了老师要去参加一个画展的申请,必须准备起来了。”
他说要回去的时候,姚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准备哪天走?”姚湛问。
屈意衡想了想:“后天吧。”
“这么突然?”
电梯门开了,屈意衡往外走,姚湛却站着不动。
屈意衡把他拉出来:“我也有自己的事,不能总是赖在你这里。”
姚湛不说话,心脏像是一块儿海绵,先是充满了水,这会儿又被人压干了。
原本他以为屈意衡能在这里留到十一假期之后,没想到,假期还没来,这人就要走了。
“那……”姚湛开了门,俩人进屋后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你在这儿不能画吗?”
屈意衡被他问得笑了:“你家里什么都没有,我怎么画啊?”
姚湛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可笑,放开屈意衡的手,自己去阳台抽烟了。
“我们离得太远了。”屈意衡走到他身边,把他的烟拿过来抽,“不然还能带着画板来你这里画。”
姚湛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笑了。
不管屈意衡是说真心话还是仅仅想安慰他一下,他都觉得心里舒坦了很多。
“太远了。”屈意衡说,“1353公里。”
姚湛可以肯定,屈意衡爱他,但就是嘴硬不承认。
晚上他们躺在被窝里,他亲吻着对方的肩膀,对他说:“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事儿瞒着我?”
其实没多少,屈意衡心里有数,可是他不想说。
姚湛说他神秘,神秘往往是爱情的催化剂,一旦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无趣得很,爱情也很快就散了。
屈意衡感觉到姚湛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纹身,他说:“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没必要提起。”
“不重要吗?”姚湛说,“可是你把它们都纹在身上了。”
以前有段时间屈意衡喜欢把自己所有的经历都以某种形式记录下来,最开始是画画,后来是纹身。
他觉得,哪怕有些经历并不愉快,但也都是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把它们纹在身上,像是命运给他的勋章,时刻提醒自己值得感恩的一切也记住别再犯愚蠢的错误。
他指了指自己锁骨下面的一个纹身,说:“这是一个日期。”
姚湛看向那个地方,一串数字,他当然知道是日期,从第一次看见之后他就无数次猜想那个日子对于屈意衡来说意味着什么。
“纪念日?”他问。
“嗯。”屈意衡说,“我第一次获奖的那天。”
这是愉快的经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支撑他走下去的一段记忆。
姚湛用手指轻抚着那不起眼的一串黑色数字,说:“那年你大一。”
“对,刚上大学没多久,那会儿我是老师的宝贝。”屈意衡笑了,说,“当时得了奖,特别兴奋,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成为众人皆知的艺术家了,那天对我格外有意义,所以就去纹了这串日期,这是我的第一个纹身。”
他笑,姚湛就看着他笑。
“那第二个呢?”
屈意衡凑上去吻了他一下,没回答。
两人睡了,或者说,都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屈意衡身上有五处纹身,今天是他第一次给姚湛讲它们的来历,他只讲了一个。
他想起那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姑娘为了活命,每天晚上给残暴的国王讲故事,不一次讲完,吊胃口,后来,国王离不开她了。
屈意衡躲在姚湛怀里笑,他突然想试试,看看自己讲的故事有没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姚湛不止一次告诉他爱他,可是爱不是用嘴说说而已,要让他相信并且愿意接受,需要他们彼此的信赖和依赖。
很显然,现在他们依旧不了解对方。
屈意衡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贪恋温存,他现在有不能接受姚湛的理由,但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屈意衡说走就走,哪怕姚湛表现得再不情愿,他还是看起来毫不留恋。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姚湛送他去机场的时候眉头紧锁,烦躁得不行。
本来以为他们有一段悠长的“假期”,却没想到,屈意衡突然宣布“假期”结束,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姚湛实在不愿意想象等会儿回家只剩自己的场景。
这么说来,屈意衡真是挺狠的,让他见识到了两人生活的美好,然后又头都不回地离开。
中学的时候屈意衡怕他,现在看来,风水轮流转了。
“不知道。”屈意衡说,“我接下来的日子得全力以赴准备作品,这个展五年一次,很多人都想尝试。”
“那总有个期限吧?”姚湛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
他觉得不行,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都不行,虽然行动上没太多表示,但他确实在追求屈意衡。
或者说,还在想,应该怎么追。
“至少三五个月吧。”
姚湛想抽烟。
三五个月,要是在这么长时间里屈意衡不见他,那估摸着俩人就真的没戏了。
他很烦躁,很想跟屈意衡说让他干脆来这边画,可是又想起之前跟邵威的对话,他们这个年龄已经在各自的城市扎了根,他贸然对屈意衡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者请求,其实很过分。
“好。”姚湛没再说别的,而是打开了车载音响。
屈意衡很意外,因为那首歌是《答案在风中飘扬》。
他很快沉入了这首歌里,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想起自己难捱的那些日子。
那段时间,要是姚湛在就好了。
可是如果那时候他们就重逢,屈意衡大概并不会跟他发展出任何关系。
机场的人都一脸匆忙,屈意衡站在安检口跟姚湛道别。
“我下了飞机会给你发信息。”
“打电话吧。”姚湛说,“人不在这儿,起码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屈意衡低头笑了笑,说:“好。”
他转身要走,结果被姚湛一把拉住了。
“等会儿。”姚湛拉着他往洗手间走,步子很大,速度很快。
屈意衡不明所以地跟着,然后被姚湛拉进了厕所的隔间里。
“外面有人。”屈意衡头一次这么慌,他没想到姚湛胆子这么大。
“管他呢。”姚湛搂住屈意衡,不管对方的挣扎,吻了上去。
屈意衡受不了这样,使劲儿推开了他。
“姚湛,你不能这样。”
姚湛叹了口气,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你想多了,我就是想亲亲你。”
他说:“我不至于在这儿跟你做,就是一想到你要走了,舍不得。”
屈意衡看着他,对方不看自己,而是转过身去摸口袋里的烟。
突然间,屈意衡心里像是被什么充满了,胀胀的,像是花苞猛然开放,里面有蝴蝶飞了出来。
他笑了笑,凑上去,把姚湛拉过来,仰起头,主动吻了上去。
两人吻了好一会儿,直到屈意衡脸颊绯红。
他们放开彼此,屈意衡问:“可以了?”
“不行。”姚湛皱着眉说,“但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什么都留不住你,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见面,也不知道等再见面的时候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不想让你走,贪恋你身上的味道和温度,但没办法了,你一定要走。
“走吧。”姚湛抱了他一下,先一步出了隔间。
屈意衡很怕出去之后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所以等了好一会儿才出去,他到了洗手间门口,发现姚湛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他。
“你有空的时候欢迎去那边玩。”屈意衡这话说得很官方,听得姚湛直苦笑。
“你能不能换个风格?”姚湛问,“就算是给我点儿安慰。”
屈意衡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得还有点儿宠溺的意思在里面。
他说:“我要是太久没来,希望你能去看我。”
姚湛小孩儿似的被哄开心了,又趁机抱了他一下:“行,走吧。”
上一次是屈意衡送姚湛离开,这次换成了姚湛。
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姚湛第一次知道原来送人走的滋味儿这么不好尝。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可他没理会,刚才他妈就来电话,可他跟屈意衡在一起,没法接,因为他跟他妈聊天,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女朋友的问题。
姚湛觉得,出柜这件事儿得提上日程了。
他对屈意衡承诺过,只要对方愿意和他在一起,他立马去跟家里坦白,对方现在没答应,但他得拿出诚意来。
屈意衡已经过了安检口,看不到人了。
姚湛掏出手机,果然,他妈第一句就是问上次相亲的那个副院长外甥女怎么样。
“我周末回家吧。”姚湛说,“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他给屈意衡发信息,没说别的,直接告诉他自己打算周日回家出柜。
信息刚过去,屈意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啊。”姚湛说,“我准备了十好几年。”
“可是你之前……你不是身不由己?”
“那是在单位。”姚湛找了家咖啡店坐下,“单位人多嘴杂,很多事情不好处理,当然要瞒着,但是家里这边,我都跟你说过要出柜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屈意衡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他第一次遇见一个愿意因为他出柜的人。
他说:“姚湛,要不你再等等,这种事父母不好接受,你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