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说爱远比少年人更难,他们身上扛着的担子太重了,一个“爱”字看似简单,可背后的故事总是多到让人斟酌再三才敢说出口。
当然也有很多说不出口的。
他们这个年纪,早就不是敢爱敢恨的时候了,更不是肆意妄为的时候。
姚湛还没跟家里出柜,一旦挑明,绝对是一场腥风血雨,另外,单位那边,已经莫名其妙谣言四起,这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只能一直瞒着,后患无穷。
姚湛如今能对屈意衡说出自己的感情,已经是重大突破,他没办法了,他怕屈意衡真的就走了。
十五年前的一别,他们错过了彼此十五年。
大家总说,人生一共能有几个十年,他想说,人生一共能有几个十五年。
十五年啊,那不是十五天,他们已经从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到了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年龄,三十几岁了,要是这次再错过,那下次什么时候遇见就难说了。
再来一个十五年吗?
姚湛不要。
世界这么大,大得多少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喜欢的人得多难,他清楚着呢。
姚湛做不到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他没那么洒脱,但是他希望屈意衡给两人一个机会,他们就一起在城市边缘守着彼此的秘密度过余生,这很好。
“姚湛。”屈意衡抬起头看他,“可是我们并不了解对方,你知道的。”
“不了解并不影响我爱你。”
“影响的。”屈意衡说,“我这个人不怎么样,很无趣,你可能只是现在觉得和我在一起挺好的,但时间长了你会受不了,越是了解越发现我这个人身上的毛病,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自己今天说的话。”
“大家都一样。”姚湛说,“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我也没假设你是个完美的男人,我更知道在未来的相处中我们会在无数个瞬间受不了对方,会生气,会吵架,甚至搞不好两个男人在一起还会打起来,但那又怎么样?世界上这么多情侣这么多夫妻,本来就不存在一辈子和和睦睦没有矛盾的情况,我们要在一起,肯定要慢慢磨合慢慢接受,要包容和理解。”
这些道理屈意衡怎么可能不懂,可他还是不敢点头。
倒不是以前的感情不顺让他不再相信爱情,只是他觉得,爱情很美好,可终究会走到底,那时候,收场的时候会很累。
他不太想再重蹈覆辙了。
这大概也可以叫因噎废食。
“姚湛,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屈意衡说,“你不觉得吗?”
“你觉得好吗?”姚湛双手撑在沙发上,把屈意衡圈住,“你的表情和眼神跟我说你并不觉得这样是好的。”
屈意衡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是真的。”
姚湛泄了气,他知道屈意衡在逃避。
“好吧。”他站起来,重新坐回去,把酒都喝光,“你太固执了。”
“你看,我的缺点已经开始显现。”
姚湛被他的话逗笑了:“你故意的?”
“不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随便你。”姚湛说,“我不跟你争,但是我们之间......”
“还是pao友。”屈意衡第一次当着姚湛的面把这个词说了出来,“如果你觉得可以,就继续,不行的话我明天可以走。”
姚湛觉得自己真是要被他气死,伸手使劲儿掐了一把他的脸说:“行,我又不吃亏。”
这一晚上,姚湛发了狠,把屈意衡弄得连连求饶。
其实他感觉得到对方是喜欢他的,屈意衡不会掩饰,老早就露了马脚。
姚湛发现了,屈意衡这人得“磨”,反正不急,慢慢来吧。
屈意衡没走,还留在姚湛家,但相比之前话更少了些,也不会去姚湛单位找他了。
周日的时候,姚湛还是去赴约了,见了那个副院长的外甥女,对方很漂亮,气质很好,一看见他就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其实今天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清楚的。”
姚湛很意外,他没想到这件事解决得比他预想的更顺利。
人家姑娘在国外有男朋友,只是男朋友年龄小她好几岁,还在读书,她家里人觉得她要是等下去,最后搞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就让二人分手,给她介绍了姚湛。
姚湛一听,高兴了,和姑娘交了个朋友,顺便鼓励她一定要努力争取自己的真爱。
姚湛说:“能遇见彼此喜欢的不容易,等一等怕什么,只要两个人始终看着同一个方向,肯定能一起走到终点的。”
姑娘笑着看他:“你这么开心,是因为你也不愿意和我相亲吧?”
姚湛笑了:“实不相瞒,还真是。”
那天回家,姚湛心情很好,屈意衡在厨房熬汤,他直接过去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解决了。”
“什么?”屈意衡其实知道他什么意思,假装不记得罢了。
周日,屈意衡把姚湛去相亲的事儿刻在了脑子里,自从对方出门,他就惴惴不安,他怕自己被焦虑吞噬,索性出门买了排骨回来炖汤。
给自己找点事做,总比在家胡思乱想要好。
“副院长的外甥女,”姚湛说,“长得很漂亮,人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吃饭。”
屈意衡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姚湛亲了亲他的耳朵,“你猜是谁?”
“不猜。”屈意衡躲开他,面红耳赤。
不猜就不猜,姚湛也不逼他,都说了慢慢来,那就耐下性子温水煮青蛙。
“青蛙。”姚湛故意闹他,“这什么汤,这么香。”
“啊?”屈意衡扭头看他,“什么?”
姚湛靠着椅子笑:“青蛙。”
“……不懂你。”
看着屈意衡满脸问号的样子,姚湛大笑着去换衣服了。
屈意衡在这儿的几天也不是跟被包养的金丝雀似的每天只等着姚湛回来跟他zuo爱,他除了变着花样地给辛苦的姚大夫做饭之外,还开始准备自己的作品。
要画什么,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去呈现,他每天脑子里塞得满满的。
有时候他会去书房,看着那副自己画的luo男发呆,或者翻看一下姚湛书架上的书。
姚大夫书很多,但大都是专业书籍,屈意衡看不懂,仅有的几本文学类书籍一看就是新的,被放在最边上的小书架上,看起来从来都没被翻开过。
屈意衡挨个看了一遍,有时候也能从书中捕捉一些灵感出来。
他很享受躲在这个小阁楼的感觉,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困了就把书往旁边一放,扯过椅子上的毛毯盖住,睡一觉。
很惬意,好像凡尘杂事都忘了。
姚湛绝大部分时候都回来很晚,他特别忙,屈意衡其实有些心疼。
有一天晚上,姚湛抱着他叹气,屈意衡问怎么了,姚湛说:“有个孩子被送来,身上全是伤。”
屈意衡没继续往下问,只是轻轻地抚着姚湛的脸,医生不容易,面对得多,承受得多,苦了累了却常常没处说。
周末的时候,邵威终于见到了屈意衡。
他领着儿子,直接来了姚湛家,进门时屈意衡正在洗菜,等着姚湛做。
“屈叔叔!”
邵威还没跟屈意衡打招呼,他儿子已经树袋熊似的抱住了屈意衡的腿。
屈意衡瘦,被这小钢炮似的小胖子一扑,差点儿没站稳。
他笑着擦干手,弯腰抱起他。
“你还记得我啊?”
小胖子圈着屈意衡的脖子说:“我爸说你是我干妈。”
邵威尴尬得直抓头,嘿嘿地笑着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
屈意衡回头看姚湛,姚湛却得意地冲着小胖子眨眼睛。
邵威是少有的几个知道姚湛性取向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姚湛对屈意衡心思的,吃饭的时候,他倒是没多嘴两人的关系,只是跟屈意衡叙旧,聊聊以前那点事儿。
这么一聊,屈意衡突然发现,其实以前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注意过,甚至有些同学他都人名跟本人对不上号了,毕竟十五年了,他只能记得对自己格外重要的人。
邵威给屈意衡讲当初他跟姚湛干过多少混蛋事儿,打架、抽烟、追姑娘,当然,那会儿是姚湛帮邵威追姑娘。
“那是我妈。”小胖子吃得满脸都是油,“邵威中学的时候就把我妈娶到了。”
“吃你的吧!”邵威使劲儿扒拉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屈意衡笑着看孩子,然后说:“真好,初恋就能遇见相伴一生的人。”
姚湛给他夹了块儿肉:“说来,你们给我定义一下初恋呗。”
“嗯?啥意思?”邵威问。
姚湛说:“初恋,究竟是俩人恋上了算初恋,还是单相思、暗恋都算初恋呢?”
“我觉得得恋上。”邵威说,“初恋,初次谈恋爱,是这么个意思吧?谈恋爱就得俩人谈。”
“那你觉得呢?”姚湛问屈意衡。
屈意衡看向他,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只要是动了感情就算吧,第一次动心,我觉得那就是初恋了。”
姚湛笑了,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送走了邵威父子俩,他们站在小区楼下,姚湛紧挨着屈意衡的肩膀说:“这么说来,你应该算是我的初恋了。”
虽然那时候,自己并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