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很好。
顾扬在街边买了红豆米糕当早点,分量实在口感扎实,馅里加了蜂蜜,有很清爽的甜。
蓝森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这种感觉还挺好。”
早上九点,游客大多还没起床,河道里的乌篷船也整齐排列着,是小镇里难得的安静时刻。
两人这次要去的布厂很老旧,老旧的设备,老旧的手艺。虽然古城里也有许多染布坊,但那更多的是为了供游客拍照,这次顾扬来闵水镇,除了想准备申请学校用的作品集之外,还想再挑一批布料,给邓琳秀做一条裙子。
蓼蓝草能染出古老的色彩,刷浆后还会各自形成独特裂纹,所以每一块布料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觉得邓琳秀应该会喜欢这种纯粹又原始的手工作品。
“那个,”蓝森委婉地提醒他,“做完手术之后,身体应该会很瘦弱。”而且病人也不能穿设计复杂的裙子,说不定还会触景伤情。
顾扬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布料:“我知道,不过还是想做出来。”当初在为新剧设计演出服的时候,他就想再多做一条扎染的裙子,却因为时间的关系不得不放弃。
“做好后不送给琳秀姐,送去富华剧院。”顾扬继续说,“让它和其它演出服挂在一起。”奇迹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哪天就能等到,让玫瑰重新绽放在舞台上。
蓝森说:“也对。”
顾扬挑了一块寓意很吉祥的布料,旁边的老师傅都在说,福寿绵长。
无论是剧里还是现实生活中,他都希望她能有很多的福气,很健康的身体。
这趟行程的收获颇丰,顾扬在回程的时候,还买了一包好吃的松子糖,送给总裁当礼物。
“明天有没有空?”陆江寒问他,“刚刚岳母打来电话,让我们回家吃饭。”
“好。”顾扬跨坐在他身上,一粒一粒喂糖过去,“听说悦容这次的活动效果还不错?”
陆江寒点头:“上次处理得很好,所以反倒有了广告效应。不过这种事情,出现一次是解决得当厂方负责,出现第二次,不管处理得再有诚意,也会失去消费者的信任。”
“我知道,我也提醒过杜哥了。”顾扬说,“他本身就比我有经验,而且现在每一次活动都会亲自盯,这个品牌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就祝他早日开专柜。”陆江寒托住他的腰,“晚上想吃什么?我煮给你。”
顾扬说:“鸡丝凉面,还有绿豆汤。”跟着灵魂挚友在古城酒吧街混了几晚,他有点牙疼上火。
“炖鲜奶吃不吃?”陆江寒问。
顾扬美滋滋:“嗯。”
变成得体正装的马甲,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难道总裁不是天生就会做饭的吗?它和小艺术家都这么想。
陆江寒把碱水面过了凉水,又切了很细的黄瓜丝。
在喂饱小情人这条路上,他走得相当顺畅。
各种意义上的“喂饱”。
……
顾妈妈一早就买了龙虾,打算和芝士一起焗烤。小橘子闻到海鲜味,在厨房里撒娇喵喵叫,吃完两块牛肉还不肯走,顾妈妈被吵得头昏脑涨,于是叫顾教授抓猫,结果三四声也不见有人进来,倒是客厅电视的声音挺大。
“看什么呢?”她擦着手走出来。
顾教授示意她看电视。
娱乐节目的主持人难得情绪低沉,新闻报道邓琳秀已经在今晨离世。
“这……扬扬知道了吗?”顾妈妈坐在沙发上。
“都上新闻了,哪还能瞒住。”顾教授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电台也在插播这条消息,陆江寒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顾扬没说话,只是眼眶很红。
“你应该有心理准备了,是不是?”陆江寒轻轻握住他的手。
顾扬使劲摇头。
“乖。”陆江寒抽开安全带,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没事的。”
顾扬把脸埋在他胸前,难过得铺天盖地。
岁月仿佛被装在了密封罐头里,连初遇的画面都是鲜活的。那时他还只是跟着老师实习的学生,在量尺寸的时候,第一次在剧院里见到了邓琳秀,她刚刚结束一场演出,还没有完全卸妆,只踢掉了鲜红的高跟鞋,就那么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就像电影里的特效画面,在一片流淌的嘈杂世俗里,唯有她是静止的,明艳不可方物,眉眼间风情万种。
顾扬第一次被女性的美丽冲击得手足无措,他痴迷地看了她很久,直到被师兄拍了把脑袋才回神。
从此小男生有了他的女神,完美到毫无瑕疵的那种。
陆江寒轻轻在他背上安抚,另一只手给顾教授发了条讯息,说两人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过去。
“我都没有来得及做好最后一条裙子。”顾扬声音沙哑。
“你现在还是可以做好它,然后和其它演出服放在一起。”陆江寒轻声说,“她只是太累了,所以需要很漫长的休息,你要乖一点,好不好?”
顾扬抱紧他的腰。
车外人流穿梭,没有人会知道,童话里的小王子在这一天里失去了什么。
连林地间的蝉鸣蛙叫也变得寂静起来。
……
邓琳秀的告别仪式没有对媒体开放,只有亲友参加。
顾扬穿着黑色的西装,一路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胸前的白色小花被风吹散,像是落了一场很小很小的雪。
……
半个月后,陆江寒带顾扬去了私人海岛。
依旧是之前那位喜庆热情的胖厨师,他还记得这位高大慷慨的有钱人,一见面就表示自己又研发出了一款新甜品,是带着苦杏仁味的慕斯,比红丝绒蛋糕更加独特美味。
顾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远处的夕阳。
“找了你半天。”陆江寒坐在他旁边,“厨师做了很辣的炒螃蟹,可以配酒。”
“其实不用来这里的。”顾扬和他十指相扣,“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陆江寒笑笑,“但出来散散心也不错,是不是?”
“嗯。”顾扬靠在他怀里,“这里空气可真好。”
夹杂着潮湿的海腥味,风能吹散所有黯淡的云。
辣椒炒螃蟹里加了年糕,据说是厨师新学来的创意,酒也是很甜的梅子味,喝完刚好能让血液微微燃烧。微醺是最适宜睡眠的状态,加上远处的阵阵海浪,这个夜晚,顾扬睡得很安稳,梦里有温柔的吟唱,和月光织成的裙子。
申请帕森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顾扬在准备作品集的同时,还是抽空完成了那条扎染蓝印花布做成的连衣裙,送到了李总监手里,富华剧团此时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运营,正在排练新的剧目。
“谢谢你。”李总监说。
“不客气。”顾扬帮他把裙子挂好,所有为《弄堂里的红玫瑰》准备的演出服都被存放在这间房子里,裙摆整齐挺括,纤尘不染,上面还标着序号,如同下一刻就会涌进匆匆忙忙的演员,开始一场精彩的演出。
他没有问李总监下一步的计划,只是帮他收拾好房间,就关灯落锁,把那些绮丽闪烁的华服,重新封存在了寂静的黑暗里。
而生活总要继续。
顾扬的申请资料准备得很顺利,手头有nightingale、有普东山新店,还有巨大的粉红色flamingo咖啡厅,他要比其他学生更占优势,蓝森还和他一起举行了一场空间艺术展,其中隋心用上千双高跟鞋搭建出了一个不断延伸的怪坡,隐喻着女性无穷的物欲。
陆江寒说:“从理性的角度,这算不算资源浪费?”
“不算。”顾扬说,“艺术创作本来就是要耗费原料的,你不能因为高跟鞋能穿,就觉得这件作品比起塑料和金属来算浪费。”
陆江寒搂着他:“其实我还可以用生产生产高跟鞋过程中已有的人力耗费和环境污染来反驳,但是算了,你说什么都对。”
“可是把高跟鞋用铁丝捆在一起,并不会产生任何二次污染,但把一坨塑料拉成作品肯定会。”顾扬手插在衣兜里,“但是算了,你说什么也对。”
蓝森站在两人身后,感觉学到了和谐情侣相处之道。
虽然目前自己还在散发单身清香,但俗话说得好,未雨绸缪。
下一件是顾扬的作品,那是他从乡下扛回来的破旧门板,把下半部分重新打磨上漆,绘上了夸张的现代抽象作品,然后图案越往上越斑驳,直到隐没在了粗糙斑驳的木头里。
顾扬问:“怎么样?”
蓝森回答:“在现代潮流的冲击下,古老的事物会消退,也会新生,这种概念很好,在塑造一件作品的时候,尽可能留下它原本的生命,让两种冲突在视觉效果上势均力敌,虽然是静止的,却又有一种流动的美感,就好像埋有沉船宝藏的寂静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疾风掀起波澜,带来惊喜,而观赏者的思维就是那阵疾风。”
陆江寒:“……”
陆江寒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