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林琨一宿都没能睡着,在算草纸上列了个非常详尽的教学计划。
空调开得太干,于笙半夜渴了起来喝水,眼睁睁看着他在纸上把据说是科目二的教练车远远开到了城市的边缘。
第二天,七班班群早早热闹成一片。
一群人哪儿都想去,又正在刚考完试极度放松的状态里,脑洞开起来就收不住。于笙吃早饭的功夫扫了两眼,居然还有想去游乐场体验大摆锤跳楼机的。
放纵得没边。
老贺这次掌握着财政大权,非常威严:大摆锤不行,跳楼机不行。
体委心有不甘:很刺激的,为什么不行啊!咱们要民主!
老贺:民主,我问经费了,它说不行。
难得专-制一次的班主任发了话,一群人也只能遗憾放弃,转念继续考虑其他的方向。
班长也没什么特别的创意:电影院?不行电影院应该不让嗑瓜子……ktv?网吧?
生活委员:不知道为什么,在最近咱们班学习疯魔之后,我发现这种地方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学委好心给他解释:大概是因为咱们最近经常去ktv包夜背单词,去网吧刷网课。
弄得一群平时疯玩的学生见了ktv的招牌,脑子里就蹦出来各种乱七八糟的英语单词,看见网吧的灯箱就绕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听见外教讲英语。
老贺还觉得这件事挺好,最近正在考虑让于笙当自己的课代表,帮同学们再辅导辅导语文不会的题目。
……
没创意的有了阴影谁都不想去,太创意的经费又不批准。一群人毫无建树地讨论了一圈,最后干脆决定整个班去爬山,
和预料相差的有点远,靳林琨知道的时候都有点诧异:“这么养生的项目吗?”
“正好老贺有打折的缆车券。”于笙往书包里塞了两袋薯片,觉得太鼓,又拿出来一袋吃了两片,“在隔壁市,去住一宿,第二天发经费自由活动,晚上回来。”
他们要爬的是隔壁c市的山,说是山其实也根本不高,主峰只有五百多米,但因为是个常在各种诗词古文里出现的历史古迹,所以还挺有名气。
靳林琨顺手查了查地图,发现附近就有个游乐场。
老贺自己非常怕跳楼机和大摆锤,但还是在维护了当班主任的尊严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民主了同学们的愿望。
考虑到还有个家属要跟着一块儿去,于笙拿起手机,正准备预先提一句,这群人已经在班群里热热闹闹地招呼起来:靳老师有课吗,没课一起来啊!
靳林琨在群里一直没退,对同学们的热情感到很高兴:一起一起,感谢大家对于笙同学的照顾……
于笙在边上看着,没等他把字打完,就抢过来手机删了后面的那一句。
生活委员的工作能力很强,他们去集合的时候大巴车已经联系好了,酒店也按着人头订了房间。
“说走就走的旅行。”
班长坐在车门边上,意气风发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铺店面:“我觉得我现在是完全自由的,放纵,潇洒,无牵无挂……”
体委在后排幽幽出声:“啊,出成绩了。”
“出什么了?!”班长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放纵潇洒,扳着座椅回身,“哪科的?什么时候的事?发在哪儿了?”
他问了半天,才发现一车的人都在尽力憋着笑,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有意思吗?你们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像你们不怕出成绩一样!”
学委笑容明显,拍拍他的肩膀:“自损八百不要紧,我们很高兴杀敌一千,开心吗班长?”
一群人乱七八糟地闹了一会儿,因为担心司机太烦把车开进沟里,被副驾驶的老贺简单有效地镇压下来:“如果大家实在太想聊天的话,我们可以试一试诗词成语接龙,或者古诗文背诵……”
“不用不用。”
班长吓得立刻回了座位,替同学们发言:“老师,是这样的。大家昨天很晚才睡,今天起得太早,都很困了……”
一群人拼命附和,为了证明大家都已经很困,特意闭上眼睛,整整齐齐地靠在了座位上。
靳林琨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闹,跟于笙一人一个耳机,饶有兴致地跟着看了一会儿,听说诗词成语接龙的游戏取消了还挺可惜:“不能玩儿吗?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
“没事。”于笙今天早上刚在那张请假条的胁迫下同意接任了语文课代表的工作,抬手遮了下眼睛,“他们会想玩的。”
靳林琨:“……”
说实话,他觉得七班人为命学习这件事其实不能怪于笙。
但也确实不能怪无辜的七班同学。
就比如后面几排的同学,虽然除了杨帆之外其他人一点都不想玩接龙,但还是颤巍巍坐直,主动举手参与了进来。
所谓的诗词成语接龙规则要宽泛一些,只要输入法能自动联想出来的基本都算。前面几个成语和诗还能接上,在接到段磊毕生灵感憋出的“水光潋滟晴方好”之后,姚强的知识储备就到了极限:“好,好吃好喝。”
体委下一个就是于笙,按着胸口急中生智:“喝西北风……”
……
于笙倒是没因为这些人接的乱七八糟的内容有什么脾气,很顺当地接下来:“风雨不动安如山。”
靳林琨脑子里已经蹦出不少山开头的成语跟诗词,张了张嘴正要接话,看着身边的小朋友,思路忽然打了个结,没立刻接得上来。
班长装睡半天了,隐隐约约听见后面闹哄哄的,忍不住悄悄张开眼睛往后看:“闹什么呢?”
学委端坐在他边上,闭着眼睛:“就老贺那个,诗词成语接龙。”
不知道为什么,班长忽然生出点不祥的预感,“输了罚什么?”
学委耳听八方:“笙哥弹脑瓜崩。”
“……”
一片寂静里,班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和死有区别吗。”
“有吧。”学委其实也想象不出来这个画面,回头看了一眼,继续端坐回不会被牵连的姿势,“靳老师都输了三次了。”
……
每次都在这个人这儿卡住,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于笙这次没轻轻擦过,呵了口气,直接让他脑门红了一片:“走什么神?”
靳林琨老老实实让他弹,笑了笑:“不是故意的……”
就是想到了句诗,觉得合适又不合适,就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游戏再一次结束,一群人飞快归位,杨帆也被段磊捂着嘴按回了座位上,整个大巴车都睡得整整齐齐敬敬业业。
于笙坐了一会儿,侧过头:“什么诗?”
靳林琨自己都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太老套,揉了下鼻尖,扯扯嘴角,拿手机给他发微信: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剩下的字还没打完,已经坐在边上看完了的小朋友拿起手机,直接给他回了条消息。
——山有木兮木有枝。
君说行了少嘚瑟,知道。
大巴车晃悠悠一路,终于把一车小崽子们卸在了景区门口。
老贺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其实是个王者,矫健地带着一群学生专钻小路,一边寓教于乐,穿插介绍着各个景点的历史典故,一看就有不少爬山的经验。
体委体力非常好,矫健地一路紧跟老贺,还在回头跟他们招手:“跟上啊同志们,一使劲就上去了!”
“同志们在努力!”班长落得有点远,遥遥跟他挥手致意,“你们务必让老贺多讲几个景点,我们随后就到!”
距离远得都得用喊的。
于笙倒不觉得爬上有什么累,就是落在后面的人有点多,也就跟靳林琨一起走在了最后扫尾,免得走着走着丢了一两个人。
靳林琨拎着两个人的书包,看着一边低头按手机,一边随手替几个女生扳着树枝的小朋友,悄悄弯了弯眼睛,顺手把保温杯拧开递了过去。
山不算高,但路确实不太好走,一个班的人跌跌撞撞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全爬上了山顶。
姚强这个在游戏里能狂飙三千里的强者扶着膝盖,忍不住感慨:“我大概知道老贺那个缆车打折券是怎么攒下来的了。”
学委和班长互相搀扶着,在石头上恍惚坐下:“我们成功了,我们征服了自己!”
“我现在明白了。”段磊喘匀了气,“上次晚自习停电我们趁机大逃亡,来电了老贺没追上,原来是保存了实力,放我们一马。”
老贺笑眯眯背着手,挨个检查:“来来往一块儿坐,有泡面的都交出来。都别坐外面,一会儿掉下去就不用玩儿跳楼机了……”
中午十一点集合,没几个好好吃了饭,路上就草草吃了点儿零食,这会儿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今天天气好,又没什么风。山顶上有卖热水的地方,老贺去跟人家说了两句,把同学们的泡面凑到一块儿,料包斟酌着调了调,煮了一大盆方便面端回来。
生活委员张罗着,铺开了张塑料纸,把大家带来蛋糕面包薯片之类的零零碎碎摆了一圈。
有好吃的,又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一群人都放松下来,索性边吃边玩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永远是这种集体活动里的保留项目,一点儿创意都没有的班委会们掏出两盒专用纸牌,于笙也被一块儿拉过来,全班坐成了一圈。
纸牌抽了两圈,就抽到了于笙身上。
“大冒险吧。”于笙放下手里的牌,“要我干什么?”
负责抽牌的班长端坐着,看着手里那张“穿着草裙跳舞”,清清嗓子,不着痕迹把纸牌塞进了石缝里:“就——吃颗糖吧。”
“……”
在有靳林琨在的时候,因为笙哥会显得脾气更好些,七班同学们的胆子也会比平时相对更大一点:“吃糖算什么冒险,不行!”
“至少要吃一颗榴——薄荷,至少要吃特级强劲薄荷糖!”
“班长,你还是不是男人,有你这么放水的吗?”
“这何止是放水。”刚被罚扭了三圈屁股的体委忍不住感慨,“这分明就是泄洪啊……”
闹了一圈,也没人真敢让他们笙哥干什么太损的事,只能换成了真心话。
班长从一堆牌里抽出一张:“笙哥,如果能回到一年前的今天,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中规中矩,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是去买个彩票、赶紧让家里人买房,有了对象的标准答案无疑是早点遇见你,是个既能稍微八卦一点,听的人也大概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真心话。
班长保住一命,放心地长舒了口气。
靳林琨也跟着分心一块儿听,一边给他们家小朋友很养生地往红枣茶里加蜂蜜,顺手悄悄往里放了两颗枸杞。
去年的十一月末。
于笙低头看了下手机日历的日程提醒,答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练两天搏击,然后去参加个数学竞赛。”
班长:“……”
学委:“……”
七班同学:“……”
一群人被这个思路惊得不太敢出声,老贺倒是十分赞赏,扶扶眼镜:“好好,于笙同学。正好你们数学老师也很想让你兼职一个课代表,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抽空给同学们讲一讲题,提升一下同学们对数学的热情和兴趣……”
于笙也没多解释,吃零食吃得有点渴,准备接过来保温杯喝口水,握着杯子使了两下力气,没能拿得过来:“不给喝?”
“给。”靳林琨倏地回神,安好过滤网,松开杯子递给他,“烫,慢点喝。”
于笙本来也不着急,喝了两口顺手塞回他手里,继续跟一群人抓牌。
微温的手悄悄探过来,碰了碰他的指尖。
于笙换了只手撑着身子,握住递过来那只手,肩膀往后靠了靠。
别人不知道于笙要参加数学竞赛干什么,靳林琨是知道的。
两个人的生日就差了两个月,小朋友每天看起来漠不关心他马上到来的十九岁,其实一直都记得比谁都牢。
其实早过去了,但这种被纯粹地、不容置疑地维护着的感觉,不论到什么时候,好像都容易叫人心里热乎乎的发烫。
问题又轮了几圈。
这群人趁机起哄,问出了班长和女朋友的初吻,问出了体委到底在暗恋隔壁班哪个小姑娘,还把老贺青春年少的黑历史翻出来了好几件,开心得不行。
靳林琨忙活完了保温杯的事,也跟着一起参与进来。和家里小朋友在背后悄悄手拉着手,一只手跟着摸牌,终于也被抽中了一次。
对大冒险的挑战其实挺有兴趣,靳林琨准备跟他们班班长暗箱操作,弄个什么穿睡衣之类的惩罚,结果被于笙一眼识破,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念头。
班长很熟练了,换了真心话,抽了张纸牌问他:“靳老师,如果要见你喜欢的人,你会穿什么衣服?”
黑衣人留下的阴影太深刻,段磊举手,幽幽插话:“这个我会,黑衬衫。”
靳林琨:“……”
靳林琨其实不是一个不穿黑衬衫会死的人。
在经常出没三中之后,靳林琨就已经适当改变了自己的着装风格,直接把每天出门的搭配交给了于笙,闻言低头仔细看了看:“卡其色夹克,白帽衫,牛仔裤……”
七班同学们转眼察觉到了不对:“这不就是你今天穿的吗?”
“太耍赖了。”
他们班体委是个单身了多年的正常青少年,非常不赞同靳老师这种不把谈恋爱当回事的行为:“那是喜欢的人啊!不得换件喜欢的人觉得好看的衣服吗?”
靳林琨摸摸鼻尖,侧头看了一眼于笙,正准备随口说几句“有自身的魅力就足够”、“喜欢的人我穿什么都会喜欢”糊弄过去,身边的小朋友已经坐了起来,很言简意赅地终结了话题:“好看。”
体委:“……”
班长:“……”
整个班级都短暂安静了一瞬,老贺看起来非常淡定,苦口婆心地反复强调:“跟你们说过了,对外要说是家教,你们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早恋……”
“真奇怪。”
姚强趴在石桌上,吸溜完最后一口方便面:“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个很让人震惊的消息。”
体委渐渐回过味来:“但我甚至一点都惊讶不起来,甚至还觉得有点理所应当。”
段磊已经和他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互相安慰很久了,终于觉得自己熬到了拨开云雾得解放的这一天,欣慰的几乎有点心酸:“恭喜你们,来,大家干了这口方便面汤,从此就是一家人……”
明明该是个重磅炸弹,但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早就应该是这么回事。
倒像是道一直没解开的数学题,答案“易知”、“可得”、“显而易见”了半天,最后好容易看到详细的解法。
恍然大悟一下,好像也根本不至于大惊小怪。
这两个人大家都喜欢,这两个人又互相喜欢,怎么看都是件很顺利成章又足够叫人高兴的事。
话题甚至根本没在这儿停留多久,就又转到了新的热闹八卦上。
全班坐在山顶上玩儿了一下午,把一盆方便面都抢着分得干干净净。
热乎乎的方便面汤,每个人其实没分到几口的面条,还有里面藏着的,不知道哪儿来的火腿肠段。
青春里最平常又最不容易叫人忘记的一天。
山顶上冷,但景色也好。
虽然已经进了冬天,山上的树大都落了叶子光秃秃一片,但站在宽阔的大平顶上往下看,视野依然广得叫人心胸也像是一下子跟着开阔不少。
体委他们几个吃了东西又有了精神,忍不住跑到瞭望亭折腾,两只手扩在嘴边上放声大喊:“啊——”
男孩子的声音在山间响起来,隐约传回来几声回音。
班长歇得差不多了,也生出兴致,想起最近看的那个高考励志视频,坐在凉亭里跟他一块儿喊:“体——委——”
体委朝他挥挥手:“干什么!”
班长已经准备好了替他加油:“你——要——考——哪——”
体委答得非常痛快:“不——知——道——”
“……”
一群人看着噎到一半的班长,笑得东倒西歪。
高三上半年,虽然已经察觉到了学业的紧迫和身边越来越高的期望,但很多东西其实都还没彻底清楚。
只知道要努力往上爬,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老贺也不着急,跟着同学们一块儿,笑吟吟地掠夺最后的方便面汤:“没关系,还有时间。等你们下学期目标差不多就明确了,到时候我们去爬一次泰山看日出,再喊一次。”
一群累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们飞快反应过来,拼命跟老贺客气:“不用不用,老师,我们现在就能喊。”
班长按着心脏,拼命催体委:“快点快点,赶紧喊你要上清华!要上北大!要上哈尔滨佛学院!”
体委离得远,不知道班级里发生了什么,还在很高兴地挥手:“为什么!我又不喜欢哈佛!”
班长愁得不行,“那就新东方!你先挑一个,乖啊……”
众人听着想笑,想想泰山又忍不住想哭,纠结得表情扭曲到不行,横七竖八扑成了一片。
于笙坐在凉亭边上,吃着薯片看热闹,嘴角没忍住跟着扬起来。
靳林琨碰碰他的手背,压低声音:“你想考哪个?”
这个问题在夏令营的时候就问过一次,当时于笙还没完成第一轮复习,没立刻回答他。
于笙自己其实也没仔细想过,从他手里拿了根虾条:“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
靳林琨想得很远:“万一招生办的老师来堵门,我好知道放谁进来。”
刚刚忙着给好朋友发消息,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放的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