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如俞火所料,邢业最终为郑雪君选择了中医治疗。而自那之后,郑雪君的情绪相对稳定,没有大作大闹过。邢业有意带她回家治疗,反正再贵的费用邢家都出得起。可打脸的是,华主任不出诊。而在针推方面,他是中医界绝对的权威。
邢业只能退一步,让郑雪君入院治疗,并把她从精神科转到了老年病科。
没办法,华主任平时言语不多,走哪儿兜里都揣着一副老花镜和一个放大镜,看上去一派祥和慈爱,和小区里晒太阳下棋的小老头儿没区别,往人群里一扎,如石沉大海,寻不出来。
但他本质上是个怪老头儿。谁要请他治病,就得按他的路子来,别想搞什么特殊化。他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在西医那边治了一溜十三遭的患者,他不收。在他看来,那不是为患者治病,是替西医的副作用善后。
如果不是院长亲自出马,借喝茶之机做他的思想工作,这怪老头还真是不给邢业面子。可就算答应接了郑雪君这个患者,他也要求由她的学生,俞火作为主治医。而他,在俞火需要的情况下,会去看看。
绕了一大圈,居然是个年轻小大夫负责治疗。邢业心里很是不痛快,他把这股邪火发到了邢唐身上,意思是你既然认识那个小大夫,就通过你的关系,请她老师华老出面。他还说:“那丫头看上去明显就个实习大夫,怎么能看病?”
他对郑雪君的治疗如此上心邢唐已经懒得计较了,可他对俞火的质疑,邢唐忍不了:“人不可貌相!您别忘了,她不过就是号个脉,就把此前通过一系列检查才得出的诊断结果都号出来了。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实习大夫,她是有处方权的中医内科执业医师。”
邢业还是不同意:“那也不行!中医是讲经验的,她才多大?号个脉也就罢了,针怎么能随便扎?”
如此不可理喻,邢唐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那你大可以再去找陈院长,看看华主任肯不肯来。”他人都走到门口了,终是忍不住说:“我妈生病的时候,如果你多过问几句,或许她也不会走那么早。”
恰恰是年轻时犯过那样的错误,到了郑雪君这他才……而这样,显然又犯了儿子的忌讳。可郑雪君还是邢夫人,让他如何置之不理?邢业哽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邢唐前脚才从病房出来,都没和站在外面的俞火说上话,里面忽然传来玻璃杯落地的声音。下意识以为又是郑雪君作妖,转而想到护理带她下楼散步去了,根本不在病房。
邢唐猛地推开病房的门,就见邢业捂着胸口滑坐在地上,旁边有玻璃碎片。显然是他要喝水,却突然不舒服了,没拿稳杯子。
邢唐脸色骤变,他冲过去,急问:“怎么了?”边不顾腰上的疼痛感,蹲下去扶邢业,同时下意识喊俞火:“火火!”
“先别动。”俞火紧随其后,她半跪到地上,见邢业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右手紧紧地捂在心口处。她轻轻触了触邢业胸骨,“这里疼?”然后是心前区,胸骨下段,上腹部,确定完哪里痛,再结合他明显的气短,和疼痛的持续性,她说:“是心绞痛。”
邢业说不出话。
“药带了吗?”邢唐边问边伸手去邢业裤兜里摸了摸,没有。
俞火原本是来给郑雪君针灸的,身上正好带着针灸包,她对邢唐说:“扶稳他的手。”边取出毫针,在邢业前臂内侧腕横纹正中上两寸下针,她捻着针,控制着刺激强度。随后又在邢业的天泉穴和曲泽穴之间按压,确认天泉穴是痛点,她把握力道持续按摩此点。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邢业的呼吸明显顺畅了很多,他喘息着说:“药在……”
邢唐顺着他指的方向,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一瓶药。
俞火看一眼,确定是治疗心绞痛的,“含服一粒。”手上则继续着按摩的动作,直到邢业心脏堵闷的症状消失。
半小时后,邢业已经恢复过来。他看着俞火,眼里不再有质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医术倒不错。”
俞火收起针灸包,谦虚而平静地说:“这只是最普通的中医急救,既便没有医学功底,也是一学就会。”然后又说:“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照顾病人,陪护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护理来做吧,再说也有护士定时来看,不会有问题的。”
邢业没答应,但也没反对。
俞火也不多说:“我稍晚点再过来给患者针刺。”
这时,门外一道女声说:“妈妈,是这间病房。”
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几乎可以想像声音的主人有多娇美。
紧接着另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说:“你小声点儿,万一你姨夫和姨妈在休息呢。”
女孩子以撒娇的口吻说:“大上午的谁会休息啊。”
然后敲门声响起。
邢唐已经听出来是谁来了,他下意识看了眼俞火,迎过去打开了门:“郑总,您来了。”
来探望郑雪君的郑雪眉微笑,“你也在啊邢唐。”
郑雪眉年近五十,眼角却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妆容精致,头发挽起,那双漆黑的眼精明又犀利。剪裁合身的套装,衬得她整个人典雅端庄。与外界传闻的铁娘子形象略有不符。
而随同郑雪眉一起来的苏子颜则继承了母亲五官上的所有优点,再加上年轻,肤白,身材好,典型的美人胚子。见到邢唐,她眉眼带笑地说:“阿唐哥,没想到你也在呢,我都好久没看见你啦。”
下一秒,俞火看见那位穿着精致小套裙的女孩儿亲昵地挽住了了邢唐的胳膊。
她微微蹙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请进,郑总。”邢唐借由推门的动作抽回了手。见俞火要走,他不顾有客人来访,说:“我送你。”
俞火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丝毫异样,她甚至还朝邢唐微笑:“不用了,我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然后一侧身,与郑雪眉母女俩擦肩而过。
郑雪眉的目光在俞火身上停留一秒,面色无波地走向邢业。
苏子颜则连看都没看俞火一眼,只顾着问邢唐:“阿唐哥你一会回大唐吗?”
邢唐随口说了句:“回。”人已经跟着俞火出了病房。
“阿唐哥……”病房门关闭,苏子颜的声音被阻隔在内。
走廓里人来人往,未免影响不好,邢唐没有拦住俞火,只是与她并肩往电梯间走:“那位郑总是郑雪君的妹妹,另一位是她女儿。”
俞火的神色无异:“我知道,康诚医药的郑总。”她难得地又解释了一句:“我师兄黄药子在康诚医药做新药研发工作。”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邢唐点头,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
见他还跟着自己,俞火问:“你不回去招待客人,跟着我干嘛?”
“那又不是我的客人。再说了,”邢唐笑睨着她:“我不能给你任何误会的机会。”
俞火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指刚刚被人家姑娘挽手臂的一幕。她露出了微笑:“这种事情,邢总倒是很有经验。”
邢唐盯着她:“这种事不需要经验,有智商就够了。”
俞火才发现这位邢总其实很自恋。她有些无语:“我在上班,你别跟着我了。”
“那我回公司了。”邢唐摸了摸鼻尖:“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
“谢我刚刚帮你父亲做急救?”俞火拒绝的理所当然:“这是医院,我是大夫,职责所在,不用谢了。”说着人已经进了电梯,伸手一推他...:“再见,邢总。”
她的手恰好落在,前一天他拥抱她后,被点麻的肩膀,尽管没用什么力道,邢唐还是乖乖止步。梯门关闭,他兀自苦笑。继续这么进一步退三步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答应。
郑雪眉没在医院停留太久,见到精神萎靡的郑雪君后,她亲自给姐姐梳洗收拾了一番,又陪着看似不太清醒的姐姐说了会儿话,就带着女儿走了。
苏子颜等了半天,也不见邢唐回病房,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他直接走了,她为此情绪低落。
至于原因,郑雪眉心知肚明。她拉着女儿的手说:“邢唐不适合你。”
苏子颜嘟嘴:“怎么不适合啦?阿唐哥人那么好,大唐还要和康诚合作了,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锦上添花吗?”
“这和大唐与康诚的合作无关。”郑雪眉语重心长地说:“他喜欢的人是你表姐。”
“可表姐已经结婚了啊。”苏子颜偏过头去,努力抑制着眼泪:“他早晚都会放下的。就算他放不下,我也不在乎。”
郑雪眉把手扶在女儿肩膀上,让她面对自己:“颜颜,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妈妈都愿意去了解,去接受。但前提是,这个人也要是喜欢你的,而且只喜欢你。否则,无论他多优秀,妈妈都不会同意。”
苏子颜坚定地说:“可我就喜欢阿唐哥。”
郑雪眉说:“你对他或许只是崇拜。”
“不是崇拜,是喜欢,是爱。”苏子颜神色倔强:“我知道,阿唐哥和姨妈关系不好,爸爸和你都不希望我和邢家扯上关系。可那是姨妈不对!她离开前姨夫可以,但前姨夫牺牲了,她不能不管赫饶表姐啊。那是她的问题,怎么就得让我放弃爱情呢?”
“这和你姨妈没关系。问题在于……”郑雪眉不想令女儿更伤心,又不得不说:“邢唐他喜欢你吗?”
“那他也没说不喜欢我啊。”苏子颜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要不是姨妈老是针对他,要是他们的关系好一些,我和阿唐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相处,他不会不喜欢我的。再说以前我不是还小嘛,阿唐哥拿我当小孩子的。现在我二十岁了,可以和他谈恋爱了呀。”
郑雪眉还要再劝,苏子颜却不想听下去了,她气鼓鼓地说:“我回学校啦。周末不回来。”然后一个人离开。
郑雪眉一个人坐在车里,想自己那位争了一辈子,最终却疯了的姐姐,再回想这几年来,女儿苏子颜对邢唐的……爱慕,也是心烦不已。
俞火再去给郑雪君针刺时,邢业没再拦着。而郑雪君此刻是精神病人,她不该有意识选择医生,所以,后续的治疗相对顺利。而除了治疗,俞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和邢业讲。
下完最后一根针,俞火确认好再来的时间就要走。
邢业跟了出来,病房外,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俞火,言语直接:“你在和阿唐谈恋爱?”
俞火不卑不亢地回:“我不是他女朋友。”
“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邢业说:“他从未领过女孩子到我面前。”
“我是大夫,不是他领到您面前的女孩子。”俞火坦言:“而且您带夫人到我们院治疗前,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哦?”邢业显然不信:“我以为,是你们商量好的。”
“您多虑了。”俞火沉吟了几秒钟,才说:“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或时间,我只是个孤儿。而正因为我是个孤儿,我向往的,是父母建在,有关爱,被祝福的婚姻生活。”最后,她注视邢业:“而您邢家,显然不是我的最佳选择。”
当天晚上,邢唐在地库等到了俞火。当她把车泊进车位,他从自己的座驾上下来,问她:“为什么和他说那些话?”
俞火倒没意外他会知道,...平静地说:“防止他怀疑我为郑雪君治疗的动机。”
邢唐走近,把她抵在自己身体和宝马车身之间:“真心话?”
俞火的背紧贴着车身,反问:“那你以为呢?”
邢唐眼神深邃地注视她:“我以为你借由他的口,又拒绝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