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叼着街边买的热狗,腋下夹着一杯热咖啡,抖开当天的《每日新闻》。
头条标题携着加粗加大黑体字冲击他的视网膜,登时咖啡杯掉落脚边,溅了他一裤腿。“……该死的!”他呸地吐掉热狗,抓着报纸跑向不远处的办公大楼。
冲进办公室时,他看见里奥正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屏幕,眉间拧出几条深深的纹路。“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罗布郁闷地说,“这就是所谓的‘事情总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吗?就算这些长着狗鼻子的记者抢先一步——妈的他们总是抢先一步——但能不能不要取这种看起来就充满阴谋论的标题?‘连环杀手终结者秘密落网,FBI拒绝公开内幕,庭审遥遥无期’……还有后面的案情介绍,写得活像一个系列的暴力色情小说……什么叫‘他试图在汽车引擎盖上强奸并杀害他,扭打中被自己的毒素针剂刺中脖子’,好像这婊子亲眼见到一样!”
他气呼呼地把报纸甩到桌面:“快告诉我这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你有应对方案。否则我就去找这个叫‘拉丽’的女记者,随便安个罪名把她铐起来!”
“你反应过激了,罗布。”黑发探员的神情已经冷静下来,“新闻媒体不关心真相,他们只想要收视率和发行量。”
“可他们至少不要这么主观臆断,你看看字里行间的意思,分明是要把我们逮捕的嫌疑犯塑造成一个所向披靡的惩戒天使、黑暗英雄,这是误导公众!那么我们出生入死算什么?总是在事后姗姗来迟的笨蛋警察和傲慢的政府执法机构狗腿子?他们不能这样作践我们的付出,在上个月一名外勤探员刚刚殉职之后!”
里奥沉默了片刻,回答:“别太在乎他人的看法,既然你选择了这个职业。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玛崔尼检察官,让她跟法官沟通一下,尽快定下庭审时间。”
像在沸油里投下第一瓢水,媒体们整个炸了锅。短短几个小时,报纸、电视台的记者们蜂拥而至,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FBI办公大楼、检察官办公室和联邦拘留中心,罗布怀疑要是他们没有早几分钟离开,会被啃得只剩几根带血的骨头。
在雪佛兰座驾上他们分别接了无数个电话,全是麻烦与不如意。
“这不是个意外。”罗布挂断通话后说,“我刚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昨天坎宁又去了MCC,带着个女人,八成是那个叫拉丽的女记者。听说他们合作密切,那女人就像只趴在狼背上的短腿狈,再加上一个唯利是图的报社老板,如果他们拿到了杀青的独家采访权,其他家媒体绝对会因为眼红而兴风作浪的!”
里奥带着蓝牙耳机,边开车边说:“相信我,我得到的消息比你更糟。信息技术部门那边传来的,他们找不到杀青的真实姓名与相关档案,都是一堆化名和假证件。只要是社会人,总会有成长轨迹——出生医院、学校、工作单位、银行账户之类——但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DNA与指纹也没有记录。”
“听起来像个隐形人,或是死而复活的幽灵……”罗布抖了抖背上的鸡皮疙瘩。
“他当然有真名,只是我们还没找到。”里奥肯定地说,“也许是哪份尘封的档案里,某个被虚报为死亡的名字;也许是被某个秘密组织刻意掩藏。他身上疑点重重,他的身手、信息网、资金来源……一切都还是谜团。”
“所以你不希望这么早开庭审理,把案情暴露在公众目光下。”罗布说。
“很遗憾,我们失去了先机。我原以为杀青不会这么——”
“高调?”
“和急功近利。我以为按他的性格,他会安安静静地入狱,然后找个机会或制造机会成功越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继续他热爱的杀手事业——那是他的人生目标不是吗。可现在呢,他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赤裸裸地晒在光天化日下,对杀手而言这种做法既愚蠢又自绝生路。”里奥说。
罗布犹豫了一下:“或许……他认为有把握无罪释放,从此以后打算金盆洗手?”
“那不可能。”里奥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车辆,“我能感受到他体内不断沸腾的欲望……他根本停不了手,只有一件事能彻底阻止他——死亡。”
罗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可我总觉得,也许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疯狂……”
“你说什么?”里奥挑起眉。
“不,没什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避风头,并且假装人不在家。”里奥说,“法院决定明天开庭审理这桩案子,接下来的24小时是检察官的痛苦时间,我们不过是证人名单上等待传唤的两员,犯不着自找苦吃。”
“其实你这么说,是因为比起连环杀手,你更怕面对新闻记者咄咄逼人的嘴脸吧?”罗布取笑道,“我记得上次芝加哥的国际象棋连环凶杀案,他们把你挤在角落里逼问细节,当时你的眼神烦不胜烦又煞气腾腾,好像恨不得拿电击枪把他们全部放倒。”
“实际上,如果我手上有电击枪,我会的。那些该死的新闻报道不知道给凶手透露了多少信息,他们根据我们的反应调整战略,幸亏最终还是被击毙了。”
“现在想起来,我仍然觉得那可真是个奇迹——我说里奥,你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打倒了那两个凶徒,在伤势那么严重的情况下?”罗布狐疑地问。
里奥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然后冷淡地说:“我不想回忆当时的情况。”
“好吧。”罗布耸耸肩,“每个人都有秘密,也许在你衬衫下真有一件绣着S的蓝色紧身衣。”
坎宁走进法院的一间办公室。检察官凡娜·玛崔尼坐在高大沉重的方桌后面的靠背椅上,她是个年轻的白种女郎,穿着一身深色套裙,黑发剪得很短,显得既干练又不失女人味。
见到坎宁时,检察官女士露出了个看起来颇为善意的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哦,又是这种表情:“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坎宁心想,可惜这次不同以往。
“我直截了当地说。”凡娜在他坐下后开口,“如果杀青能签下认罪书,并在并在法庭上向检方认罪,如实交代作案经过,我建议法官判他30年。”
坎宁立刻职业性地反驳:“太长了。这跟终生监禁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在狱犯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岁吗?”
凡娜不急不慢地放了放线,“如果他的认罪态度良好,当庭向受害者表示忏悔,25年。”
“受害者?指的是那些命案累累的连环杀手吗?噢,如果我这么向他转达,他会发飙的,搞不好会对媒体胡说八道。”坎宁做出忧愁的神色,十分诚恳地对女检察官说:“他是个死硬派,但不是反社会人格的杀手,实际上,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正义感和同情心……”
凡娜几乎要朝天花板翻白眼。出于对某个律师的了解程度(之前的一些案子她跟对方也没少合作),她决定速战速决:“20年,服满三分之二刑期——别再讨价还价,我不会退步的。”
坎宁听她斩钉截铁的语气,估计这大概是对方的底限了。
凡娜见对方不再吭声,缓和了脸色说:“那就这么决定了。坎宁律师,带你的委托人过来签认罪书。教教他怎么在法庭上说话,如果他愚蠢地当庭触怒法官,就别怪我不守承诺了。”
坎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让他来签认罪书,实际上我已经强烈建议过好几遍,但他就是死活不肯认罪。”
凡娜的脸色顿时一黑:“不肯认罪——那么我们刚才是在干什么?你足足浪费了我五分钟!”她恼火地起身离去,临走前对坎宁语气不善地丢下一句:“明天早上法庭见!”
坎宁耸耸肩:“你知道我多不愿得罪你,但是……好吧,明天法庭见。”
于此同时,上了证人名单的两位FBI探员正在其中一个的公寓里,窝在沙发上一边吃送餐的披萨,一边看电视。
屏幕上,一个神色憔悴的中年妇女正对着话筒涕泪交加,哭诉她那被连环杀手残忍杀害的儿子是如何善良优秀。当记者询问她对“连环杀手杀手”被捕有什么看法时,她不假思索地叫起来:“他们不能这么做!他给我的儿子报了仇……他有什么错?他杀的都是人渣,那些杂种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罗布嚼着披萨片说:“看吧,多么煽情……催人泪下,夺人眼球,这就是媒体想要的效果。”
里奥拿起遥控器,换了一台。
仍然是新闻类节目,这回是街上的随机采访,问题有两个:“你觉得那些被杀青杀死的连环杀人犯是否有人权?”“你觉得杀青有罪吗?”前一个问题有八成被采访者都给出了肯定答案,但后一个问题,“有罪”与“无罪”的回答基本是对半开,还有部分民众表示“虽然触犯法律,但没有对社会造成伤害,甚至起到一定的净化作用。”
里奥又换了一台。这回终于不再是新闻了,而是一部热播的电视剧:《绿箭侠》。屏幕上,英俊帅气、身材迷人的男主角正用弓箭指着干坏事的家伙们(他总能找到那么多干坏事的家伙),冷冷地说:“——你辜负了这座城市!”
一箭射出。
正中心口。
恶人得到恶报,主角飘然离去。
然后主角的律师女友各种帮忙,女友的警察父亲各种放水。
“我们的社会这是怎么了……”里奥喃喃道。
罗布吞掉了最后一口披萨:“个人英雄主义永不落伍。你知道,总得有人打败坏人,人们觉得警察不够酷,所以蜘蛛侠蝙蝠侠闪亮登场。”
“——可他不是什么侠!他这么干纯粹是为了满足私欲!”里奥愤怒地回答。
“那么你得让法官、陪审团和民众相信这一点,在明天的法庭上。”罗布勾住搭档的肩膀说,“相信我,除了检察官之外,只有你能做到。”
里奥沉默许久,说:“我得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里奥并没有一早就到法院。开庭一段时间后,他才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走到后排观众席,坐在罗布身边。从这里越过前面众人的肩膀,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被告席上穿藏青色西装的身影。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杀青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回去,快得像惊鸿一瞥。
里奥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发现他身上的绷带全都拆除了——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杀青的伤一时半会根本好不了。
他完全可以缠着绷带上庭,以换取陪审团的怜悯,顺道指控执法者的滥用职权,他干嘛不这么做呢?里奥神色漠然地想。
场内气氛紧肃,辩方律师与检察官偶尔交汇的眼神中火光四射,显然已经毫不客气地交锋过。
罗布凑到里奥耳边,压低声音解说:“刚才被告已经承认自己是杀青,并承认杀了十二个人,目前检方论点是蓄意谋杀,辩方论点是正义杀害。”
坎宁起身,要求向法官与陪审团出示证物A——一大叠死状恐怖、惨不忍睹的尸体照片,那些连环杀手们的得意作品。
“反对。这是另外一些案件的资料,与本案无关。”检察官凡娜立刻开口。
“这是了解被告作案动机的重要证物,我认为与本案关系重大。”坎宁争锋相对。
法官林登驳回了检方的反对,照片被送到陪审团手上,十二名陪审团成员纷纷露出震惊、激愤、难过与同情的神色。
坎宁走到陪审团面前,开始声情并茂地声讨这些连环杀手的残忍、反社会与泯灭人性,接着传讯一名受害者亲属为证人,询问对方失去亲人的感受。
凡娜再次反对:“辩方律师试图以个人感情影响陪审团的判断。”
这回她的反对得到了采纳,满头白发、面容严肃的黑人老法官警告辩方律师:“不许打感情牌。”
坎宁表示接受。证人回到观众席,但陪审团的态度已隐隐有些倾斜。
凡娜见势,抓住杀青的杀人手段大做文章,表示这些手段与连环杀手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血腥、残忍、毫无人性。
显然这是事实,坎宁无言以对,避开正面回应,宣称被告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深受《旧约》熏陶,信奉“以眼还眼”。这些杀人手段对他而言,就像一种宗教戒条,而非出自本意。这论点勉强立得住脚,但有些牵强附会,缺乏信服力。
罗布对双方的唇枪舌剑相当感兴趣,里奥却失神了,仿佛思维被遗留在另一个空间。直到检察官叫到他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地走上证人席。
“告诉法庭你的名字,工作?”检察官问。
“里奥·劳伦斯,服务于联邦调查局刑事犯罪科。”
“在过去的一年中,你奉命追捕连环杀手杀手,也就是杀青,是吗?”
“是。”
“他频繁犯案,为什么你们花了整整十五个月的时间,才抓捕到他?”
里奥不由自主地看了被告席一眼。杀青正凝视着他,一双黑眼睛仿佛午夜的海面,波澜不惊而又幽暗深沉。里奥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看着对方一字一字说道:“因为他足够聪明,谋划缜密、下手果决,几乎不留痕迹。”
罗布在观众席中琢磨着这几个词——它们看起来像褒义词,但放在目前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似乎只会起到反效果。
凡娜嘴角微微挑起,继续问:“比起你追捕过的其他杀手,他更狡猾,擅长逃脱,手段也更老辣,对吗?”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作为最了解被告的执法者,你认为除了他自己所认定的连环杀人嫌犯之外,他是不是绝对不会伤害其他人?”
罗布不觉挺直了腰身,将头向前探去。这问题是个刁钻的陷阱,没有人能对别人的行为做绝对保证,但里奥一旦给出否定的回答,就证明在最了解杀青的一线执法者眼中,他有着滥杀无辜的可能性。
里奥意识到,检察官将辩论方向转到“社会危害性”,在这个方面,他有着不容忽视的发言权与权威性。
他迟疑了一秒,在杀青不动声色的神情中,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我不能做这样的保证。”
凡娜追问:“也就是说,你认为他有可能——即使曾经从未有过,将来也有可能向无辜者下手?”
“……是。”里奥沉重地回答。他知道,他已向陪审团投下一枚很有分量的砝码,将他们判断的天平向检方倾斜。
杀青在这一瞬间闭起双眼,再度睁开时,涌动的情绪已被他完美镇压。
“我问完了。”女检察官回到座位,转身时朝辩方律师投出嘲弄的一瞥。
坎宁在之前凡娜观察他时,刻意露出点儿苦思对策的神色,这时却胸有成竹地站起来,走到里奥面前,语气轻松地问道:“请问,FBI刑事犯罪科的办公室里,有办公室读物吗?局方推荐,并且公费购买的那种?”
“反对!”检察官叫道,“辩方律师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我所有的问题都紧扣主题,不会无的放矢。”坎宁反驳。
“那你最好马上进入主题。”林登法官再次警告。
“请证人回答我的问题。”
“有。”
坎宁向法官提请出示证物B,那是一摞书本,看封面像是小说,“这是悬疑侦探小说家Roy·Lee的作品,《床前的低语声》和《碎蛹》、《死蝶》、《末翼》三部曲,它们也在你们的办公室读物中,对吗?”
“是。”里奥不明所以地回答。他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跟今天庭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陪审员成员也相互传递着不解的眼色。
“之所以推荐这些读物,是因为与你们的本职工作有关,并且其中的推理方式、侦查手段等对你们了解罪犯的心理与丰富侦查知识有所帮助,对吗?”
“是的。”里奥承认。当然与本职工作有关,要不上头干嘛不往书柜里放《花花公子》呢,至于有没有帮助,这是见仁见智的看法。
坎宁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浅笑,“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FBI一边在追捕杀青的同时,一边将他所着的作品作为辅助教材,用以提高探员的刑侦水平?”
法庭里鸦雀无声,人们似乎正在耗费脑筋,理解这句话中传递出的惊人信息——几秒钟后,观众席哗然了!陪审团开始交头接耳,女检察官瞪圆了双眼,忘记阖上她涂着肤色口红的嘴唇。连一直表情淡定的法官,也面色惊讶,片刻之后,他才记得敲响法槌:“肃静!”
里奥怔怔地反问坎宁:“……抱歉,你说——什么?”
“申请出示证物C和D。”坎宁深吸了口气。为了这一刻,他已经极度兴奋与期待了几天,演练了无数遍,以至于到现在还不能平息内心的激动。正如他打开地铁储物柜,从里面的包里取出那一本手稿时,震惊得几乎要昏过去。他迫不及待地回去找杀青求证,接着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差点抱起对方原地转圈,被狱警狠狠警告了一番。
“证物C是一部刚完结不久的小说手稿,是由杀青亲手交给我的,作者是Roy·Lee。没错,这是他的笔名。证物D是手稿笔迹与出版社之前保存的Roy·Lee手书笔迹的对比鉴定,证实双方确实为同一人。”
接过法警传递来的证物,法官与陪审团的神情仿佛逐渐由虚空落到实地,无法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新小说的书名叫《生死棋》,是以两个月前的芝加哥国际象棋连环杀人案为原型的悬疑侦探故事,其内情之详实、细节之逼真,令人不得不怀疑,杀青在这个现实案件中,是否也参与其中并扮演着一个重要角色。”
“劳伦斯探员,”坎宁再度转向神情木然的里奥,“我有个问题一直无法理解,在那个案子中,你和同事罗布里·赛门被两名连环杀手袭击,你掩护同事逃出去,自己被俘虏、拷打、囚禁在机关密布的‘Holmes的恐怖城堡’。在当时那种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的情况下,你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打倒并击毙两名专业搏击手、退役特种兵凶徒的?你能对法官、陪审团夸口,完全凭借的是一己之力吗?”
里奥一声不吭。他的脑子轰隆隆地响着,像一节因为脱轨而急速翻滚的火车,即将在悬崖下摔得粉身碎骨。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当时的另一个当事人就坐在下方,与他面对面,不过几米距离,他却无法正视他,用愤怒的目光谴责他——我放过了你,唯一的一次!为了保护你,我在递交给上级的报告中,对你的出现只字未提!而你,竟然将这些内情告诉了律师,成为在法庭上攻击我的武器!
“——别忘了你手按《圣经》时的宣誓!”坎宁提高声调喝道。
“……不,我不能。”里奥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帮助你击败凶徒、救了你的性命,同时也拯救了执法部门其他无数潜在受害者的人,究竟是谁?”坎宁声色俱厉地逼问。
里奥痛苦而绝望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你可以不正面回答。请你读一读文中划线的这一段——”说着,坎宁将纸页塞到他面前。
白纸黑字在眼中模糊地晃动着,像光影斑驳的记忆碎片,像鲜血与痛楚拼凑起来的叹息。里奥声音干涩地读道:“‘好极了,我想我们可以达成一个临时的统一阵线,’连环杀手杀手微笑着说,‘也就是说,我暂时是安全的,不用担心你用枪管戳着我的后背叫‘Freeze’,对吧?’
‘在我抓到骑兵之前,是的。’联邦探员谨慎地承诺。”
坎宁问:“这一段,是忠实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吗?”
“是。”里奥机械似的回答。
“作为FBI高级探员,你和杀青的联手合作,是个人行为,还是局里授意的?”
不,这跟调查局无关,你们想拉我下水,别想再攀扯局里!里奥飞快地回答:“与调查局无关,这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
他答得太快,也太坚决了,以至于落在有心人眼中,变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欲盖弥彰。坎宁朝陪审团传递了一个“看吧,黑幕无处不在”的眼神,感慨地、总结式地说了一句:“我们有理由相信,劳伦斯探员与杀青先生达成了某种共同追捕连环杀手的口头协议,基于前者的身份,我不能猜测授意者来自哪个方面。但显然,被告当了真,认为自己是类似‘编外探员’之类的存在,抱着正义感、同情心,与为执法部门服务的积极心态,才导致了一系列案件的发生。”
里奥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狮子,用异常尖锐与阴沉的目光,扫过坎宁得意洋洋的站姿,落在杀青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从自己走进法庭,直到现在,杀青都没有开过口,说过一个字,但他用一种蓄谋已久的、出其不意的、悍然压制的巨大力量,掌控了全局。
检察官强忍着惊慌失措的眼神猛地站起身,对法官说:“检方申请休庭48小时!”
黑人老法官沉声说:“同意休庭。”随着一声法槌,观众席上的媒体记者们几乎是一哄而散,用最快的速度朝自家的阵地奔去。
坎宁难掩欣喜地走过来拥抱杀青,在他耳边说:“难以置信……我们会赢的,我相信!”
“赢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杀青低喃。
坎宁把这当成了一种新奇的夸奖,越发笑得灿烂。
从证人席上走下来时,里奥几乎被桌角绊倒。罗布冲过去扶住了他。
“……罗布。”
罗布听见黑发搭档轻声叫他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个无耻的陷阱,蓄意的阴谋,根本防不胜防……”他试图尽全力安慰他,并从未有哪一刻,像眼下这样憎恨着杀青的冷酷无情。
“罗布,”里奥用一种异常冷静,冷静到如死灰一般的语气说,“我不想失去我的职业,除此以外,我已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