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挤出记者包围圈,又是怎么回到办公大楼的,外界那些嘈杂语声仿佛来自无数频道错乱的收音机,不明其意,无关紧要。当他反锁上办公室的门,把一切关心与窥探排斥在外时,感觉整个世界突然一片寂静。
他如雕像般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直到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
铃响许久,他终于按下通话键。
顶头上司高迪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这位快退休的老FBI说话一贯慢条斯理,如今却透着股无法抑制的焦躁:“你在搞什么鬼,里奥?”
“我很抱歉。”里奥低声回答。
“用不着道歉,你不擅长这个。我要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么被动,以至于事态全面失控?你让我觉得法庭证人席上的是另外一个人!”高迪异常严厉地追问。
“……我很抱歉。”里奥沉默了几秒后,重复道,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高迪发了火:“要不是情况紧急,我真想当面把你狠削一顿!我动用了媒体界里‘我们的人’,会尽可能拖延时间,把不利的风头压一压。至于你,我给你12小时,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那个律师亲口向记者承认提供了伪证。里奥,这是你唯一一次解决麻烦的机会,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捅的这个篓子有多大!”
“我明白。”里奥说,“还有一个更简单的解决办法:我辞职,去坐牢。”
高迪仿佛噎了一口气,随即咆哮起来:“你自己干的蠢事,自己去擦屁股,别指望手一甩就把烂摊子丢给别人!你想去监狱里养老?那政府花在你身上的精力呢?经费呢?谁来买单?你们这些兔崽子,太年轻!太天真!你以为这事要是闹大了,光凭你一个人就能扛得住?”
他深呼吸着,努力平复情绪,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在、马上、去想办法!行动起来!别他妈自暴自弃了,记住你只有12个小时!”
对方“砰”的一声挂断通话,里奥拿着话筒发怔。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老高迪仍然护着他,极力想要保住他,这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其实他并非束手无策,正如高迪所说,那个律师就是很好的突破口。人人都有弱点,只要使用些不太光明的手段,扼住对方的要害,即便不能立刻解决,也能使事态朝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他只是感到心灰意冷。
对杀青,对自身复杂矛盾的感情,对两人间纠缠不清的恩怨与羁绊。
他们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相互拯救又相互伤害,没有人可以单方面去结束这种畸形的关系。里奥尝试了,在法庭上他试图摒弃私人感情,把杀青当成一个陌生人、一名罪犯,换来的是一个刀光剑影的陷阱,以及更加势同水火的抗斗。
“你认为他有可能——即使曾经从未有过,将来也有可能向无辜者下手?”
“……是。”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吐出这个字眼时,杀青一瞬间痛苦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一只苍白的手捏住他的心脏,向堕落的深渊一路拖去。那一瞬间他以为听见了自身灵魂深处的悲鸣。
他知道杀青的痛苦所在,那是一种对某人、对自己的极度失望——因为把那个人放在与众不同的位置上、因为在心灵层面上信任了那个人,以为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理解与相信自己。
他明明知道,却在直觉与理性中选择了后者,在杀青的软肋上深深刺了一刀。这一刀,刺穿的是他们精神中水乳交融的那个部分,结果两败俱伤。
痛吗,是的,但必须习惯,里奥告诫自己,因为以后还会更痛。如果这份痛楚是对口是心非的惩罚,那他就必须全盘承受。
铃声再次响起,这回来自于他的手机。
里奥木然地看了看手机,“茉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动。
茉莉!李毕青!他几乎忘记了这一茬……在逮捕杀青之后,因为对方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拒绝回答案情相关内容,再加上伤势严重,不得不先行收监,以至于他还没有问出李毕青被软禁的地点。
他该怎么面对全然被蒙在鼓里的茉莉?
手掌用力抹了把脸,里奥无奈地接通对话。当得知他的姐姐将坐后天的航班回纽约时,他就像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天执行的囚犯,明知在劫难逃仍感到庆幸。
至少,得把李毕青救出来。自己犯的罪,自己承担后果,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人,怎么能让茉莉也承受同样的痛苦。里奥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了行动目标,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罗布在紧闭的办公室门外徘徊,既担心,又不敢随意敲门打扰里面那个精神状态堪忧的男人。就在左右为难时,门忽然打开,他的搭档迈出来,脸色平静、步伐坚定,与平常并无两样。
“罗布,我去一趟MCC,你去停车场外帮我引开记者。”
“……里奥?”
“什么事?”
罗布端详他的脸,并未发现异常,不由迟疑了一下,“你……还好吧?”
“我很好。”里奥简短地回答,顺手在他胳膊上一拍,擦肩而过。
“是吗,平静过头的海面反而是暴风雨的前兆。”罗布嘀咕着连忙赶上去,“你要去MCC?见杀青?等等,你把枪寄在我这儿,冲动是魔鬼啊兄弟……”
里奥再次来到联邦拘留中心。监狱长不在,负责接待的狱警对他十分客气,二话不说就准备了一间条件最好的会面室。
会面室不大,有架床,虽然是过时的钢丝床,但床褥被单看起来干净整洁。边上开了个假窗户,用绿树草坪的贴纸伪造出并不存在的庭院风光。房间另一头是简易沙发,配有一张放着杂志和塑料假花的小茶几,墙上贴着碎花的壁纸,一切看起来都像在简陋中刻意营造温馨的气氛。这是一间所谓的“夫妻房”,供犯人的配偶在探监时使用,在这里可以享受隐私权,因而供不应求。只要肯多花点钱,有些不欲为人所知的隐秘会面,也会被安排在这里。
按规定,探视时间是一个小时,狱警在离开时关上隔音门,直到时间结束才会过来敲门。
当里奥走进房间时,双手双脚被铐住的杀青正静静地坐在床沿。
听到响动后他慢慢抬起脸,朝走进来的男人挑起一抹哂笑:“这真令人意外,探员,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来找我了——除非我挖个洞从这儿逃出去。”
里奥板着脸,拎过来一张靠背椅,在他对面坐下。
“李毕青在哪儿?”他单刀直入地问。
“不先问问我在这里过得如何么,我以为你至少会来看看我,哪怕只是一次。”
“你曾说过有人看管,如果知道你入狱,他们是否会伤害他?”
“我记得你的公寓里有几套我写的书,没扔掉吧?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我的另一个身份,因为作为一个低调的作者,面对粉丝时总有些害羞,你知道的。”
里奥磨了磨后槽牙,充耳不闻地继续追问:“你是个自认为有原则的杀手,要在李毕青身上破例吗?被囚禁、被利用,他是个无辜者,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你上次打得太狠了,我的骨折到现在都没好,”杀青用戴着镣铐的手指了指左肋和膝盖,“这儿,还有这儿,韧带也裂了一根。我现在下蹲还有些困难,估计就算痊愈,也不能完全恢复以前的身手了。”
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对话,如同分别来自于两个星球。里奥按捺着将对方再次暴揍一顿的冲动,沉声说:“告诉我李毕青在哪儿!你针对的是我,犯不着牵扯不相干的人,想提什么条件就痛痛快快地说,别像个小姑娘似的夹缠不清!”
“对了,你收到我寄去的随身物品了吧,帮我保管好,别一气之下扔了,尤其是那部手机……”
里奥起身,一拳挥向他的鼻梁。杀青举起铐住的手腕一挡,两人一同向后翻到在床垫上。杀青用掌心紧握住里奥的拳头,看着咫尺间怒火燃烧的墨蓝色眼睛,忽然微微一笑:“茉莉要回来了,对吗?”
里奥不答,急促地呼吸着。
“找不到李毕青,你就没法向她交代。我反正已经是身陷囹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而你呢?你想失去唯一的姐姐,从此跟她形同陌路吗?”
“——废话少说,提你的条件吧!还想减几年刑?”里奥下定决心,一出MCC就去找坎宁,即使用再卑劣的手段,也要迫使对方临阵倒戈。至于杀青,这回真要在监狱蹲一辈子了!
杀青收敛了笑意,蹙起眉尖看他,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委屈:“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减刑?”
“不为减刑,难道是为了上电椅?我倒是希望联邦法律为你破个例!”
“这真令人伤心……”杀青喃喃说,“你想我死,而我却想跟你做爱。”
里奥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他惊怒交加之下爆了粗口。
“没错,Fucking,你自己不是也说出口了。说真的,我现在很想操你,监狱里总是充斥着欲求不满的味道……我们上次约好的,‘下次你在下面’,还记得吧?”杀青用一副坦荡荡的表情望着他。
里奥面色铁青,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冰冷得像把刀子:“你这是想激怒我,然后死在我手上吗!如果是,那你还真找对路了——你以为像上次那样的欺骗、戏弄与羞辱,还能在我身上再来一次?”
“我只是想在你身上来一次。”
里奥忍无可忍地殴打他。杀青的双手双脚被镣铐束缚着,无法有效还击与抵挡,只能尽量不让拳头落在要害部位。直到里奥用双手扼住他的喉咙,而他看清了对方眼底难以遏制的杀意时,不得不做出了个投降的手势。
“咳咳……”他好不容易掰开里奥的手,呛咳半晌,才发出了艰涩的声音:“这不是戏弄,也不是羞辱……是威胁,或者说是交易,在你的贞操(他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和李毕青的性命中选择一项,我的正义感爆棚的探员,你会选择哪个?”
“——你真是疯了。”里奥冷冷地说,“一个疯狂、执拗、自大、变态的神经病杀手。”
“你可以在定义里再加一项:手里握着你姐夫的小命。”
里奥咬着牙,气喘吁吁。他不能杀他,虽然很想,但他不能不计后果……想想茉莉吧,他不能亲手毁掉她一生的幸福……这个恶毒的混蛋、反社会的变态,即使他将所有的咒骂像垃圾一样倾倒在对方头上,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如果杀青不想说,就没有人能逼他说。
“你看,这个决定一点都不难下,反正你上次也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只要你让我操一次,我就把亲爱的姐夫还给你——你知道我会欺骗,但不会食言。”杀青说。
里奥深深地吸着气,感到一种对方的不可理喻带来的眩晕,因这眩晕,他觉得自己也有点神志不清了:“先把地址告诉我。”
“用你坟墓里的祖父母发誓。”
“好吧,我发誓,跟你上床,如你所愿,可以了吗!”里奥不耐烦地说,“现在告诉我李毕青在哪儿!”
杀青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随后将舌尖伸进他的耳洞。
里奥打了个激灵,失声道:“不可能。”
“事实如此。”杀青似笑非笑地说,“就在你们的某座安全屋里。我给他弄了个污点证人的假身份,让两个冒充特工的家伙24小时看守,整整三个月,你们竟然压根儿就没有发现。”
“是哪一块出了问题?”
“现在不是关心体制漏洞的时候,亲爱的,”杀青将铐住的双手举到他面前,“帮忙开个锁呗,我比较喜欢用两只手掐着你的腰。”
“是吗,我也一样。”里奥说着,猛地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杀青的脑袋撞到硬地板,眼前一阵阵发黑。等他恢复知觉,发现自己背朝上被压在半人高的假窗台上,双腿被分开到脚镣长度的极限,戴着手铐的双臂无助地伸向前方,手腕顶在无法打开的窗户上。
“你发过誓的里奥!”他叫起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说的对,我做不出言而无信的事,所以打算兑现誓言:‘跟你上床,如你所愿’,不正是这样么?”里奥冷淡地说道,三两下把对方的囚裤扯到脚踝,同时拉开自己的裤链。
他只把西装裤头褪下来一点儿,掏出半软不硬的性器,快速撸了几下。说实话他根本没想过,还会跟杀青有什么肉体上的牵扯,尤其在这种铁笼子似的鬼地方,但既然这是对方自找的,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没有任何润滑的后穴干涩难进,他用手指粗暴地帮了忙。当他整根顶进去,抽出来,又顶进去后,感觉一股热流滋润了彼此……是杀青的血。
杀青发出了一声痛楚的闷哼。他在心里懊恼,因为和里奥独处时,掌控情绪、步步紧逼的滋味太过美好,使他一时疏忽了对方语言上的漏洞,被轻易翻了盘。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形势比人强——要是没有这两个碍事的镣铐,里奥未必能占到上风。
“我不喜欢背入式……更痛恨在窗台上……”他吸着冷气,断断续续地说。
里奥没有理睬。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节奏,杀青的身体所产生的吸引力,远比他认为的大得多。他本以为自己兴趣缺缺,但在进入以后,发现性器已经硬得发痛。
那是一种许久没有被满足的疼痛,不用猛烈的抽插与狂暴的撞击就无法纾解。他用双手紧紧掐住对方柔韧的腰身,大力撞击着赤裸翘起的臀部,在淫靡至极的啪啪声中仔细倾听对方的呻吟——来自杀青的、细小忍痛的呻吟,这令他的神经越发兴奋,有一种驾驭与施虐的快感。
杀青被迫摇晃着身体,镣铐下的两只手用力绞缠在一起,指节攥得泛白。为了缓解绵延不绝的痛楚,他竭力试图放松肌肉,却徒然无功,只得任由疼痛的浪头一波波拍打而来,咬着牙忍受。
里奥很清楚,这是强暴,但他依然继续。对方是自作自受——他用这个借口说服自己,同时感觉体内黑暗的一部分,正从正直自律的表象下面,缓慢而狰狞地爬出来。
这股黑暗一直都在,它只是潜伏得很深,但依然从眼眶闪着红光的猫骨台灯、从桀骜不驯粗口连篇的少年时代、从执着到近乎偏执的信念、从精心计算冷静布置的伪造现场中,黑雾般缓缓地渗透出来。
你以为我是哪种人?他很想冷笑着问杀青,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或许这才是我精神抑郁、嗑药上瘾的根源所在——我总是试图驱散这片黑暗的浓雾,却没有意识到,它跟我的灵魂息息相关。
它就是一部分的我。
“操……离开窗台……见鬼,我说了别在窗台上!”仿佛陷入一场无法挣脱的梦魇,杀青声音暗哑地嘶叫着,双手用力拉扯着铐链,在腕间勒住了深深的红痕。
“闭嘴。”里奥焦躁地说,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