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远默然半天,说:“那他们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巫小峰连忙答道:“警察已经在调查了,俞先生是清白的,肯定很快就能放出来。”
徐致远还是不放心,他探了一眼监狱之中,潮湿的草灰味挠得他鼻子不舒服。徐致远放开了铁栅栏,说道:“那我也过来住着。”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住着就住着。”
徐致远执拗道:“小叔叔,不看着你我不放心。”
俞尧我看着他的落魄又担忧的模样严厉不起来,只能头疼道:“你又不听我话了。”
巫小峰见二人对峙不下,主动提出和缓的意见来,道:“少爷…… 要不我跟让这里的大人说说情,你什么时候来探监就什么时候放你进来。这里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你就安心地在家里住,想来看俞先生了再过来,行不行?”
徐致远攥紧了五指,说:“那我就在这不远处开房住,每天来见你。”
俞尧也只好折中妥协,道:“行吧。”
往后两天徐致远一直在酒店里住,李安荣对他的 “抓捕” 全让他躲过去了。
俞尧被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徐致远这才知道俞尧在淮市原来知名度不小。有人在传他是 “致盗火者” 的匿名投稿人,也有人说他被捕是因为师德败坏——不过前者的声音很快就压倒了后者,因为俞尧门下的弟子自发地去工部局门前请命,初夏的太阳还是带着些烈头的。
一群人纹风不动地在骄阳下整齐站着,引得路人们都频频回头观望。
徐致远去探监的时候遇到一次,派出来 “调解” 的官员正在和领头的夏恩说话。
夏恩和一众学生的诉求一致——澄清谣言,还俞老师清白。
那官员看模样就是个千锤百炼过的笑面人,熟练地拿 “程序” 和“正义”的官话应付着这群涉世未深的学生。
夏恩问了同行人的意见,他们虽然勉强信了官员的话,但还是决定将 “请命” 延续到俞尧被释放为止。
于是跟他们纠缠半天的官员的笑面一沉,不耐烦地原形毕露。拿退学做威胁他们,还喊来了警务处的巡逻准备驱赶。
夏恩他们大概下了死决心,坚定道:“我们不走。”
徐致远见冲突将起,立马上前叫住了夏恩,这群人见到他像是抓住救命草了似的,纷纷弃了那变脸如翻书的官员,围上来问道:“徐致远同学!你知道俞老师怎么样了吗。”
徐致远道:“不必担心,他一切安好。”
吊了许多天的一口气这才松开,徐致远趁机说道:“他让你们不要意气用事,全部待在既明认真上课,不然等他出来要罚你们的。”
学生之间面面相觑,夏恩问道:“是真的没事吗?”
徐致远一指门口,道:“我现在便能进去看他,进出随意。”
夏恩见他从容的模样,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便和同学商议。每隔两天派一个同学来打听消息,以确保那官员和他们承诺的事情不惨假。
学生散去,徐致远走进去,迎上了鬼鬼祟祟的巫小峰。
他侬声细语地跟徐致远说今早有一个女人专程来探望了俞先生。
听巫小峰的描述,徐致远眉头一皱,问道:“她是姓孟吗。”
“不知道,” 巫小峰说,“那小姐只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知道了,” 徐致远蹭了蹭下巴,朝他伸过手去,道,“钥匙。”
巫小峰不情不愿地将藏了半天的一把钥匙放到徐致远手上,说道:“少爷,您可要快点出来,我好送回去……” 他嘟囔着,“这下王叔得骂我了……”
徐致远揣了钥匙走到铁门前时,俞尧正闭目养神,窗户透进来的光照了他一半身子。徐致远静悄悄地打开锁走了进去,脚步踏进干草之中的声响让俞尧警惕地睁开眼睛。俞尧刚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被徐致远给抱住了。
俞尧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你怎么进来了…… 你哪来的钥匙!”
徐致远埋在他的颈窝,说:“我托巫小峰拿的。”
“…… 任性,” 俞尧责道,“你不要总是为难他,快点送回去。”
“我知道规矩,我不带你走,” 徐致远闷闷道,“我就想抱抱你。”
“……”
俞尧不说话了,叹了口气。
俞尧胸膛一吸一呼的频率和徐致远正好呼应,最终也伸出两只手来搂住他的腰,将额头抵在少年人的肩膀上。
“牟先生来找我聊过,传达了寺山的意思,我只说考虑,并未答复…… 安荣她怎么样了?” 他的怀抱让俞尧觉得稍稍放松了些,他碎碎念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两天没有回去。”
“你…… 十九岁的人了,做事怎么还是随心所欲的。” 俞尧道,“赶紧回家给安荣报声平安,”
“我知道了小叔叔,” 徐致远说道,“孟妙常是不是来过了?”
“嗯。”
“她和你说什么。”
“没有特殊的事情,只是互相认识了一下。” 俞尧自嘲道,“没想到和她的第一面竟是在监狱里。”
徐致远试探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俞尧知道他在故意绕开话题,于是又扯回去,道:“看起来很稳重的一位姑娘,我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喜欢你。”
徐致远:“?”
他道:“喜欢我怎么了,你还喜欢我呢。”
“我不和你犟这些,” 俞尧道,“待会乖乖回家一趟,知道了吗?”
“哦。”
徐致远还是紧抱着他不放,说道:“我刚才看见为你抗议的学生了。”
这在俞尧的意料之中。被抓走前急匆,没来得及叮嘱这群小孩不要轻举妄动。他问道:“他们现在还在吗,你帮我转达几句话。”
“我刚才已经劝了他们,我说,’俞老师让你们不要意气用事,全部待在既明认真上课,不然等他出来要罚你们的‘。” 徐致远道,“于是他们回去了,不过仍旧担忧你的安危,商量了一个法子打听消息。”
俞尧松了口气,评价这小兔崽子:“偶尔还是靠些谱。”
徐致远也不争嘴上英雄了,低头抱着俞尧,说道:“他们三天没见你,一定很想你。”
俞尧道:“他们又不是你。”
“当然不是,” 他疲声道,“我只是一晌不见,就想了。”
俞尧一顿,他被徐致远往后一推,背靠在了监狱门上,耳旁徐致远的五指收缩,抓紧了几道栏杆。
徐致远慢慢俯身下来,轻吻了他的额头。他嘴唇的轨迹像是一条虔诚的朝圣路,顺着鼻梁一步一跪地吻着。
俞尧心中一紧,扭头阻止他,轻声道:“注意场合。”
话罢,拂在脸上温热的呼吸让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徐致远,目光所至之处,黑眼圈和眼里的血丝让其愣了神。
徐致远说:“可是我想。”
俞尧盯着他看,用拇指轻抚了一下他的卧蚕,大概是心疼了,没再说什么。徐致远知道这是默许,于是贴上他的双唇。这般信徒就此触碰到了朝圣的目的地。
徐致远将俞尧锁在怀里许久,手心和指缝传来铁杆融不化的凉度,让徐致远产生了一种甘愿陷入囹圄的错觉:他可以一直锁住他的鸟儿——他不会再北飞南往、呼朋引伴,他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他的浪漫和可贵也只有自己一人知道…… 这样便好了。
他这样想着,忽略了一切声音的徐致远闭着眼睛,心绪纷飞。忽然,听到一声遥远又不真切的 “徐致远”。
它掺杂了惊讶、怒火与愤恨,沉淀在久违的音色之中,像一道惊雷一般在徐致远的脑海里炸开,使他猛然睁开眼睛。
徐致远的六魄许久才回神,看清楚了铁门缝隙外两道身影。他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高大的男人,恍惚道:“爹。”
听到那声音俞尧也愣了一瞬,而这时徐镇平已经 “哐当” 打开了铁门,大步走进来了,紧接着,他给了徐致远重重的一巴掌。
身后跟来的牟先生目睹这番场景,眯眯眼笑道:“看来来得不是时候。”
徐致远眼前黑了一瞬,再看清楚他父亲的脸时,徐镇平又扬起了手来。
“镇平!” 俞尧费了好大劲抓住了徐镇平的手腕,他下意识地拦在中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徐镇平面如冷窖,而直盯着儿子的眼睛里全是怒火,他道:“阿尧,你不用管了。”
俞尧仍旧没有松手,两只手便在微微颤抖地僵持着,说:“我纵容的。”
徐镇平沉默,复杂的神色里掺杂了不可思议,望向了俞尧。
大概以为这是长辈的恻隐之心,他甩开俞尧的手,指着徐致远,怒道:“大逆不道的东西,一会儿再跟你论道。”
徐致远像是头被父威压制住的小狼,只是看着地面,一时说不上来话。
牟先生见缝插针道:“徐长官,既然小少爷在这儿,我们要谈的事是当面说,还是……”
“’盗火者‘本质是动摇淮市统治,身为联合政府一员,摆平舆论亦是我的责任。不过,我做我分内之事,你们也不要越俎代庖,将闲手伸得太远。” 徐镇平冷静下来,横眉冷目地直接道,“俞尧是我们徐家一员,我可用信誉担保,你们阐述的罪名尽是莫须有。”
“唉…… 那姓吴的偷窃联合政府的情报被抓,竟被那篇陈词滥调的文章奉成英雄了,百姓的怒火被这样有意地点燃起来,消下去可不容易。” 牟先生对这徐镇平笑道:“既然有徐长官担保,我们一定是信的,毕竟勾结同袍会不是小事…… 待我上报之后,就可以放俞先生出来了。”
牟先生又轻飘飘地说道:“您也知道,淮市的情报一直在泄露,抓了吴深院方景行,仍旧无济于事。上头早就怀疑淮市有条潜伏的’大鱼‘,还因此派来了孟长官…… 这不事情没有得到解决,难免办事的心急抓错人,还望俞先生不要错怪。” 说完,他朝俞尧鞠了一躬,
“不用你操心,徐家不容叛徒,” 徐镇平没有看他,背在身后的五指一攥,上面还残留着那一巴掌余下的热麻,微不可查地发颤了一下,他说,“如若有,我会亲手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