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箱装了几箱水果和粮油,宋野枝只能把车驶进胡同长巷。刚入几步,一条黑猫跳下围墙,无视庞然的机器怪物,慢条斯理穿过路中间,跃去另一个瓦檐。宋野枝脚踩刹车,轻敲方向盘耐心等它。
流浪猫的数量似乎变多了。
陶勋在寒假期间打篮球把左腿摔断了,在北京多待了一段时间,至今没去学校。篮球是某天上午约着易恩伍一起去露天球场打的——易恩伍比他好,落个小指骨折。
宋野枝严重怀疑他们把球打成架了。但男孩子青春期脾气硬,死活撬不出实话。
陶勋听熟了宋野枝汽车的引擎,倏地从躺椅上翻起来。拐杖只当是杵在腋窝底下的装饰品,他全靠单腿蹦,两三下跳到门口。
“啊?小野叔,怎么又弄这么多东西来?”
“又?多?小崽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费。”
陶勋瘸着腿还想帮忙,被宋野枝扒开了。
“陶叔呢?”
“例行午睡。”
“大冷天儿的,你怎么来院儿里躺上了。”
“我在屋里打乒乓球,爷爷嫌我扰觉,把我轰出来了。”
正屏着气提米提油,笑得泄劲,宋野枝腰一软差点儿把袋子砸地上。有些幸灾乐祸,接着同病相怜。
你爷爷倒真是在我爷爷身上学到好东西了。
“你一人儿打啥乒乓球?”宋野枝问。
“左右手对打,8:3。”陶勋说,“腿不行了,但生命不息,运动不止。”
宋野枝打听:“伍儿没来给你解闷儿啊?患难兄弟呢。”
“周末会来。不过没解闷这回事儿,他那闷葫芦样子,来了还得指望我伺候他开心。”
宋野枝搬进搬出三四趟,陶勋蹦去给他倒水,端个茶杯坐在门槛上候着。
视线扫到陶勋胳膊边的拐杖,再定睛看,宋野枝乐了。
他用食指点了点:“陶叔给你从储物间找出来的?”
陶勋点头:“啊!灰尘老厚一层,搞我坐地上洗了一下午。”
拐杖也变老了。
时间从上面淌过,把新木原本的鹅黄色沉淀成深褐。淌过,没留住把拐杖当清明节礼物送你的恣意少年,顺便带走了穿梭几个过道替你揍人出气的野蛮少女。
他们都不在他的身边了,流落回各自的路途上。宋野枝随即否定自己,又或许不是流落。
搬完,放置好,宋野枝拍手掸灰,和陶勋一同坐去门槛上。
他摸出手机,跟陶勋商量着说:“咱给你欢与姐姐打个电话。”
“她最近去哪儿啊?”
宋野枝一边拨号一边说:“上个月说在筹备去南极,要找船,问问她找到没。”
两个人盯着手机动静。
“我以后也想像她一样,全世界遍地野。”陶勋开始眯着眼睛畅想。
“您把全国弄清楚就不错了。”
陶勋来兴趣了:“你和易叔叔暑假去的重庆好玩儿吗?”
“好吃。”宋野枝真心实意。
“那等我长大再带你去一次。”
“怎样你才算长大啊?”宋野枝问他。
“等我大学毕业”陶勋改口,“不对,高中毕业就行,我去兼职攒钱,大家伙都带上,租个私人别墅,待重庆一个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饱睡足再盘两圈麻将。”
宋野枝听了,不禁咋舌:“不得了,托你的福,我们这把年纪了还能过上这等好日子。”
春风料峭,后劲凛冽,裹成一团,正面猛扑过来,陶勋要张嘴说话,接个正着,一口气背过去,咳半死。缓缓活过来,发现宋野枝手里一直“嘟——”的电话自动挂断了。
他凑过去看:“没人接通啊?”
宋野枝摇摇头:“是无法接通。”
陶勋看小野叔无名失落,不似平常。
他赶紧想:“南极能有信号吗?”
“也是。”
易槿的电话打过来时,宋野枝和陶勋正一块儿浏览网页,在讨论要不要给二灰和三黄做绝育手术。
易槿在国外,她请宋野枝办事,明天陪李乃域带易一打疫苗。
“那要不我们明天就给猫猫绝育,一道。”陶勋在旁边插话。
“这个可以。”宋野枝点头,他也热衷把事情集中做。
“到时候叫上易恩伍呗?”
“怎么呢?”
“他不得对自己小堂弟上上心啊?”陶勋抠手指,“顺便来帮我抓猫。”
陶国生听到院里有声音,披着薄棉袄出来看。宋野枝和陶勋并肩坐在门槛上,俩人曲着长腿,抱着膝盖,可怜又可爱。
他留宋野枝吃晚饭,让宋野枝给易青巍打电话,一并叫来,甚至马上转身去厨房择菜。
宋野枝赶忙拦了:“陶叔您别忙,我下午去所里,有事儿。小叔这段时间也忙,今晚指不定又得到凌晨。我只是偷闲过来看看您和小勋,再喝口水就走。”
他喝不惯茶,涩口。陶勋殷勤给宋野枝换上一杯水,冰的,差点把他牙齿冻掉。
“我倒成酒了?”陶勋解析宋野枝的表情。
“我想喝杯热的。”
陶勋怔怔的:“小野叔,你以前被逼着才肯喝。”
冰水过喉,入胸腔,又引一阵寒颤。
“改了。”宋野枝想了想,说,“好早就改了。”
陶勋低头,遮住没有笑容的脸,心想,小野叔现在这么乖,宋爷爷该好高兴了。
因为易青巍晚上没按时回家,餐桌上只有宋野枝一个人。
今天的蛋炒饭没有味道,宋野枝慢慢吞吞,可有可无地嚼咽,过了一会儿,餐盘里仍剩大半,已然完全冷了。
他去厨房回锅热了一次,加很多辣椒。
吃两三口饭,喝一两升水。半盘蛋炒饭再次凉了,宋野枝撑得吃不下。他坐在椅子上消食,颈靠椅背,眼看天花板,感觉要把自己也搁凉了,易青巍还不回来。
门口碎了一盆花,正中央,是从天而降。炸裂的声音过于凄厉,宋野枝惊得站起来。他揉了揉胃,走出去看。
拉椅、扶杆、开门,碰哪哪有静电。春天穿不得毛衣,一路上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打得欢快。他边走边盯手指,要变成皮卡丘了是不是。
复式楼前的花圃,被宋野枝分为两半。一边种草莓,一边养花——卧室的阳台上也养花,放的是宋野枝最爱的。花,那年和赵欢与一起从秦皇岛带回来,也是和赵欢与一起从胡同院儿里移栽到新家来。她分走两株,留他三株。
碎在面前的便是这三株。
宋野枝站在一地残花烂泥中,抬头看二楼阳台。
陶勋白天提过一嘴今日有大风预警,是他没放在心上。
但好端端的被大风卷落下来也实在太离谱。
今晚终于有事情可做。
宋野枝找来新的花盆,跪在地上把泥与花捧起来,点滴不放过:这世上似乎物物皆脆弱,易毁。你呢,能把你救活吗。
易青巍凌晨回到家,拧锁关门,沙发旁边的小台灯昏昏亮着。他一身浓重的消毒液的味道,是洗得太干净了。鼻腔却总尝到隐淡血腥味,是永远洗不干净了。
宋野枝侧趴在沙发上,手指蜷缩,落在脸边。他知道给自己盖件外套,外套是易青巍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均匀,易青巍跪在地毯上望他许久,下巴就垫在他手边。这么近,可以开始感知温度,源源不断输向他。
血,心脏,焦躁的因子,最终平静下来。
易青巍扯走领带,解开皮带,上楼拿睡衣去浴室冲洗换装,下楼来抱宋野枝。
一抱就醒。
“今天晚上你没有打电话回来。”宋野枝睡眼紧闭,声音闷哑。明显没清醒,话脱口而出,怕是睡前就在肠肚里千回百转。
易青巍没说话,低眼看他。
“你看看我嘛。”他开口。
宋野枝听话地睁眼,抬起胳膊,掌心摸了摸易青巍的侧脸:“听起来你比我委屈。”
易青巍依然没说话,视线锁着宋野枝的眼睛。看他说话,眼神又移去他的嘴唇。舔了舔嘴巴,凑去亲他。
舌头湿软,舔得宋野枝腰热,扭着身子想喘气。易青巍用了点力,手腕箍近后颈,他动不了了,嘤咛一声。易青巍右掌游走,拇指轻按他的喉结。宋野枝吞咽唾液,喉结滚动,在易青巍手下,像是另一条鲜活生命。
“是不是一直在等?”易青巍贴着他的脸颊,问。
宋野枝眨眨眼,左手环住他的颈子,右手摸他的眉骨,他的鼻梁,最后两指掐他的下巴。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宋野枝问,“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很累?”
沙发原本就宽不到哪儿去,易青巍躺外侧,后背还留出一半空地,前胸死贴宋野枝,挤得他额头冒细汗。
易青巍伸出指腹,帮他揩净。
这种距离太好,令人着迷,毫无缝隙。宋野枝一说话,带动自己的胸腔也随着颤,黏作一体,让他的骨头也毫无缝隙。
“今天好忙,很累。宋野枝,我有些胃疼。”
宋野枝皱了皱眉,把手绕出来,往手心哈几口热气,烫乎乎捂去易青巍的胃部。这个胃,宋野枝每天费心费力,养了好几年,比什么都金贵。
“忙得晚饭都没吃?”
“从医院出来,在路上才吃的。”
“我去倒热水,你吃药,顺便用热瓶暖一暖。”宋野枝反复动作,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说,“我该去给你送晚饭的。”
易青巍抓住他不放手,反而笑了。
“又不疼了。”
终于搂着人去二楼卧室睡觉了。
后半夜,宋野枝做梦。
梦到自己登机,机舱外的天是墨蓝,机舱内无灯。临起飞,无故的恐惧攀升,漫过胸腹淹没喉咙。他急匆匆挣离拴成死结的安全带,请求下机,乘务员没拦,笑眯眯为他开门。宋野枝如释重负走出去,门外是高空,万丈深的血盆大口。
飞机早就在飞了。
失重感迫他清醒,适应黑暗后,发现枕边没有人。手臂一探,一半床是空的,心跟着空一截。
冷汗附全身,风吹,异常冷。
阳台门没合严,留一段空隙,是关门的人粗心大意。黑夜里有火光,接着是风把烟味送进来。易青巍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丢了火柴梗,烟夹在指间,缓缓吸一口,更浓的香烟涌进卧室。
不呛人,有些苦。
宋野枝趴到床脚,扒着被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距宋野枝上一次撞见易青巍半夜起床抽烟,已经很久远了。他抽烟的姿势依旧是这样,没变,一只手插裤兜里,一只手夹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一口,手肘固定,唯独撇开手腕,像朵花沉重垂吊在枝茎上,懒懒地,离眼睛很远。
吞吐是慢悠悠的,他会追寻空中飘烟的轨迹,耐心看烟散尽。微微低头,吸下一口。
他不会让烟燃到尽头,总是留下两三口。按灭烟头,动作也不利落,左蹭蹭,右拧拧,把黑色的灰抹干净,露出烟身下黄色烟草,才会接第二支。
但宋野枝没有让他再划第二支。
宋野枝看着看着,发现他的背影比烟味苦。外面的夜晚太大了,他一个人孤寂伶仃。
他要去抱抱他。
“小叔,你说过,再抽烟会带上我。”宋野枝怀里抱着被子站在他身后,声线不清亮。
被子太长了,拖曳到地上——啧,宋野枝赤着脚。
易青巍收了手里的烟和火柴,捏成一团塞到睡裤口袋里。伸出一只手臂,拦腰把宋野枝提起来,让他站到自己拖鞋上。
“不穿鞋?”
宋野枝埋头,脚趾动了动,说:“你不也没穿袜子。”
易青巍说:“半夜起床偷摸抽烟,还能记得把袜子规整穿上的是什么人啊?是不还得梳梳头发洗洗脸。”
宋野枝沉默了几秒,没把头抬起来,要推开他。
易青巍没动,手臂还结结实实捆着人。
宋野枝也用手臂对付他,曲起手臂撑他胸前,隔开距离,手肘用力。
易青巍松开他。
宋野枝这才看了他一眼。
易青巍紧接着去拉他的手:“我不该我马上去睡觉。”
宋野枝拖着蓬松鼓胀的被子坐去竹藤编的长秋千上,易青巍亦步亦趋跟着走。最后蹲在他身前,手心捧着被子底下的脚。
“生气也回房间再收拾我。该着凉了。”
其实易青巍的手也没暖和到哪里去,宋野枝被冰得心颤,但他不躲。再冷,两人贴在一起就能变热。
“我不生气。小叔,只是不要总是一个人。”宋野枝说,“要我说几遍,你才肯记住。”
非典是春夏交接时结束的。非典结束了,医生的生活没有结束,甚至更加艰难。
之后的那年,易青巍状态非常差。白天如常工作生活,到了晚上变得吃力。闭上眼睛,进入浅层睡眠,就看到尸体成堆,整整齐齐摞着,像仓库货架上任人摆弄的货物。一具具瞑着目,泛着死气。
更令他崩溃的是,这并非胡思乱想的梦,而是亲历的现实。
有人上一秒还乖乖吃药,笑着说谢谢医生,转头就病发,死亡。后来就不是人了,成为可怖的,亟待摧毁的传染源。
医生们曾自发组团去心理咨询室,易青巍去过一次。听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话,又兜了些不愿吞服的药回来。
易青巍无法和心理医生或药物建立信任依赖的关系,他对此很疲累。好像只能自己熬治自己。
同年冬天,宋易两家去海南躲寒,留他们两个人一起居住在云石胡同。那段时间救了他。宋野枝躺在他身边,他爱上睡觉。
某天早上,宋野枝在院中角落发现脏扑扑的烟头,不止一个。他没有吭声,默默捡干净。只是往后睡眠有意放浅,常注意易青巍白日的心情和夜里的动静。
过了很久,易青巍第一次被逮个正着。
“小叔,可以抽,但不要一个人。和我说说话。”
和我说说话。
那时候宋野枝这样说,好像生病的是他,急需易青巍来做救世主的也是他。
“好,以后带上你。”
那时候易青巍这样承诺。
后来他再没碰过烟了。
宋野枝分了大半被子,铺去旁边的空位,就等易青巍坐。
易青巍蹲着,没再把宋野枝的脚放在手心,而是搂去怀里,钻进衣服,贴着腹部的皮肉。
温温的热。
秋千把手上放着烟盒和火柴盒,易青巍各抽一根,点燃了,递去宋野枝嘴边。
“会不会?”
宋野枝伸颈去够,含到唇间,吸了一口。
“吞下去,再呼出来。”易青巍说。
犹记得那次尝试,险些把喉咙呛破。宋野枝顿了顿,干巴巴启唇吐了出来。
“带上我的意思是,我陪着你,不是说我也要抽。”宋野枝手指悄悄挠了挠肚皮,说。
易青巍垂首,环着他的腿小声笑起来。宋野枝踢他一脚,他笑得更肆无忌惮。
易青巍坐到秋千上,和沙发上一样,把宋野枝挤得缩成一团。
“上午的时候抬来六个伤者,车祸。伤得太严重了,血量浸透床,滴了满走廊。”易青巍说,“货车侧翻,撞压轿车,轿车里一家四口,全死了。货车司机重伤,想要命就得截肢,两条腿没了。下了手术台,他的家属反而不依,闹,叫主刀医生还腿。”
“货车司机的主刀医生不是我,比我年轻两岁。被家属提刀砍了,一刀左边肩膀,一刀右边手腕。”易青巍说,“后来他的主刀医生是我。”
“今天我身上沾了好多血,有些是病人的,更多是小成的。后来去下面的办公室,好多医生护士都在围着抹眼泪,没等下班,就收到两封拟好的辞职报告申请书等我签字。”
“小枝,你猜我签没签?”易青巍问他。
宋野枝抱他,抱得很紧。
“签了。”他说。
易青巍轻笑:“没签。我十二点多离开医院,去停车场拿车,被她们半路拦截,两个人又哭哭啼啼地把辞职书给要回去了。后来请她们吃了宵夜,她们说吃完宵夜就好了。”
宋野枝仰着头,扑扑地眨眼,企图把泪逼回去。
青烟直指白月,坦荡勇敢,风一吹,如群群义士,决绝地赴往月亮。
易青巍的手半握成拳,用指节去接宋野枝眼角的泪。
宋野枝不好意思地张嘴,鼻音浓重:“哎呀。”
“我今天也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宋野枝说。
眼睛涩疼得厉害,有一滴破了坝,剩下的就决堤。一串串从眼角滑下来,月光染亮,像一条条粼粼的河。
“我下午去学校,看到门口有家长跪在大门口,拿着纸壳写的诉状,在那儿哭。她儿子在学校跳楼自杀,有抑郁诊断书,说抑郁是学校害的。”
“我往前多走一两步,就看到名字,是我教过的学生。”
高景深。
他是个腼腆的男孩儿,喜欢的也是男孩儿。
他在圣诞节祝我幸福,我还回赠过。
易青巍不厌其烦为他揩泪。一滴下来,他擦净一滴。一串下来,他擦净一串。
高景深妈妈那简陋的纸壳上,用鲜艳的水彩,将八个大字描了一道又一道。
“同性无罪,歧视大罪。”
春天好荒凉。让人一个接一个,前扑后继成为殉道者。
后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易青巍脚掌点地,轻摇秋千。万物寂静,他也异常温柔。
宋野枝说:“这个秋千买得好不好?”
易青巍承认:“好。”
宋野枝抬手去捉空中的柳絮。
夜幕下的柳絮好像没有白日里遇到的烦人。
却是捉了把空气,手想放下来,被易青巍擎住。
宋野枝的手指修长,骨感,握在手里,触感似玉。茧比前些年薄了,他慢慢地很少练小提琴。
易青巍带着他的手,高举着,挡住月亮。
“好像一枚戒指。”易青巍说。
宋野枝跟着偏头,同角度去看。圆月的中心被一根指头覆盖,只露出轮廓,皎洁的月光晕染,一圈附在宋野枝的无名指上,就是一颗闪光的银戒。
“明天我要和乃域姐带易一去打预防针,午饭你尽量按时吃,我回来再给你准备晚饭。”宋野枝突然说。
易青巍募然笑起来,手臂无力,和他十指相扣后从空中落下来,掉进绵软的被子。
“笑什么?”宋野枝歪头看他。
易青巍摇头,问:“为什么又叫你。”
“为什么不叫我。”宋野枝也问。
“你最好使唤。”
“你这个小舅最自在。”
宋野枝坐直,问他:“小叔,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和小姑们一样,也去领养一个孩子。”
“是不是看易一好乖好可爱。”易青巍说,“但是,养孩子可不像养小猫小狗噢,你愿意吗?”
宋野枝想了想:“现在没准备好,我说以后。”
易青巍摩挲他的无名指,不断圈量。
他低声说:“好,再等等。”
他们赏了很久的月,吹了很久的风,天际隐隐泛灰,才回房睡觉。
宋野枝阖眼,眼皮微肿,涩涩的,没有困意。每句话每件事,都在心里过一遍。甚至追溯到重庆那趟旅行,车站外那个男人之前的热情和善良,之后的惊惶和如避洪水猛兽的疾步;面馆里那个男生的打量,无谓,似有若无的轻嘲,和临走前的一袋苹果。
这个世界好坏参半。
不过相爱的人相拥而眠,打算把坏的都忘掉,都丢弃在这个春夜。
宋野枝忍不住睁眼,只能看到易青巍胸前的睡衣。盯得两只眼珠快要斗在一起,他赶紧重新闭眼,心下念念有词。
好奇怪,我连你衣服的褶皱也爱。
——所以是他给予他能力,原谅一切,并热忱地接近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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