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深一边躺在院子里等饭, 一边在心头估摸:
这会儿拾一应该已经去御前汇报了。
院子里栽棵墙头草,还是有点功效。
他正悠哉地晃着躺椅, 院门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严敏领着名小内侍进来了:
宁如深看了眼擦黑的天色:这个点?
一路上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宁如深试探, “陛下心情如何?”
小内侍不好说,“是…是笑着的。”
宁如深顿时安了一半的心, 又摸出两颗小核桃塞去, “多谢小公公。”
跟着人一路进了宫。
宁如深本以为是去御书房,但没想到内侍直接将他领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一片灯火通明。
宁如深进去就看李无廷侧对着他,坐在矮榻跟前低眼翻书。德全立在一旁,恼恨焦灼地看过来:欸!
那眼神仿佛他造了大孽。
看得他头皮都麻了一下。
宁如深喉头一动, 望向李无廷。
后者对他的到来似毫无反应, 冷俊的侧颜上神色不明。
他抬手见礼,“臣参见陛下。”
话落, 前方依旧没有回应。
宁如深想到那小内侍说的话, 又偷偷抬眼,“陛下召臣来,是有什么好事吗?”
“好”字刚一出口, 就听李无廷冷笑了一声:“呵!”
宁如深:……?
手中的书册被放下。
李无廷起身走到他跟前, 要笑不笑地将人看着,“朕没什么好事, 宁卿的好事倒不少。”
他好什么了?
宁如深仰头困惑。
这一仰头, 他才发现两人距离很近。
他抬起的手背几乎擦到李无廷严谨交叠的衣襟边缘。后者垂眼看来,高大的影子笼在他身前, 眼底映着他的身形。
宁如深莫名有种被捏住了后颈皮的错觉。
他尾椎下意识一颤:
怎么了?难道是嫌他摊得太久了?
对视了几息,李无廷终于开口,“宁卿是对御前的职务不满,还是觉得朕克扣了你的赏赐?”
宁如深忙说,“没有,臣每天都赚得盆满钵满。”
李无廷,“……”
德全闭眼:你是来御前谋财的不成!
李无廷跳过他的措辞,凉嗖嗖道,“是吗,可朕听说,宁卿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
宁如深:???
什么出路?他又不去卖烤红薯!
大概是他眼底的茫然太过明显,李无廷顿了瞬,好心地点道,
“不是准备卷起盆钵,告老还乡了?”
“………”
宁如深怔怔地反应了几秒,随即大草:
好个拾一,又在造他的谣!
他仔细一想,他那会儿正在给百家饭上眼药,小犬又嚷得大声,完全没注意到对话前后衔接上了。
竟然给了拾一一丝施展才能的空隙。
宁如深忙辟谣,“臣没有。”
李无廷审视地看着他,似在等他狡辩。
宁如深目光清澈而真诚,“臣是说,把百家饭一起收拾了也好。”
“喔,那告老还乡的是?”
“耿侍郎。”
“……”
跟前默然了良久。
李无廷意有所指地望着他,轻轻开口,“朕以为,如耿侍郎那般翻墙越瓦地找你,你二人应当情谊匪浅才是。”
宁如深羞赧垂眼,“那是他的个人爱好。”
李无廷:。
·
大概是看他言辞恳切,甚至不惜污蔑同僚,李无廷信了大半,不再追究,
“罢了。”
他面上冷意消退,神色缓和了许多。
宁如深瞅着:这就好了?
大傍晚把他叫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
在他琢磨间,一旁德全开口,“陛下,那奴才去传膳?您处理完政事,到现在都还没用膳呢。”
李无廷应了声,“传吧。”
德全立马一挥拂尘吩咐下去。
宁如深望去,“陛下怎么还没用膳?”
李无廷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宁如深被看得虚了下:……
看他做什么,总不能是被他气饱的。
养心殿后就有小厨房。
德全刚吩咐下去,宵夜很快就一道道端上来,香味四溢。
宁如深目光跟随,喉头呼噜直响,“臣也还没用膳…臣先告退了……”
李无廷看不下去,“行了,留下用完膳再走。”
“这怎么好……”
宁如深一秒蹭过去,“臣坐旁边吗?”
“对面吧,朕怕碍着卿大展拳脚。”
“……”
那你可真好。
…
御膳做得自然是精致可口。
一桌宵夜摆上来,李无廷适度用了些,就克制地放了筷子。
宁如深却一点没客气,直到吃不下了才停筷。他吃得脸颊都泛了红,眼睛满足地眯起:
天家饭,香香。
正眯着,就听李无廷问,“吃好了?”
宁如深点头,“特别好。”
“喔,同宁卿吃过的百家饭比呢。”
“……”这话题没完了是吗。
宁如深夸道,“百家饭哪有御膳好?”
李无廷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一顿晚膳吃完,天色渐晚。
宁如深起身请辞,“陛下,臣先回了。”
话落却看李无廷也站起来,随意道,“刚用完膳,正好走走。”
宁如深眨了下眼,“是。”
从养心殿到宫门距离不短。
两人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截,宁如深听身侧李无廷开口,“再过几日就是面试,宁卿腰伤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
宁如深说着摸了摸腰侧,又思考起面试的事:对于那几家来说,文化考核不是目的。李无廷把这烂摊子丢给了他,他该从哪方面入手……
这会儿天色昏暗,四周夜色蒙蒙。
宁如深想得出了神,一手还按在腰侧。纤白伶仃的手沿着腰线,在绯红的衣料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李无廷视线往上落了一瞬。
蓦然地想起之前一碰人耳朵就腰抖。
他指尖一动正要将视线移开,突然就看人出神地往跟前殿阶下一踩。李无廷顿时心头微跳,长臂一伸将人拉了回来——
“唔…!”大掌扣在了那腰侧。
宁如深嘭的一下撞在了李无廷身前!
他在沉思中猝然受惊,一手抵在了李无廷襟口,胸口砰砰直跳。
缓神间,李无廷的手还掌在他腰侧。
入手的腰肢柔韧纤瘦,官袍面料光滑,贴着掌心仿佛有股吸力,让人不自觉沿着那弧度滑下。
李无廷指节微紧了下。
手掌却克制而君子的一动未动。
宁如深自急促的心跳中回过神,就听上方落下低沉的一声,“站稳了?”
耳尖一热,他顿时又有点打颤,“……陛下松开,臣就站稳了。”
再握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李无廷,“……”他手一松。
宁如深定下神搓搓后腰,“谢陛下。”
李无廷瞥他,“看来百家饭不长肉。”
“什么?”
“没什么。在想什么,路都不看。”
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宁如深说,“在想面试的事,臣以前没做过这个……”
“凡事都有第一次。”李无廷淡淡鼓励,“你也不是生来就会碰瓷。”
宁如深:。
他诚心受教,“陛下说得是。”
李无廷唇轻牵了下,“朕既然交给你,你就自己发挥。”
他顿了顿,“当然,也别让朕失望。”
“……”
宁如深心说,要他自己发挥那波动可就大了。他想想还是点了点头:
“臣一定为陛下选出棵独苗。”
·
出了宫回府,天色已经不早。
宁如深收拾了一下准备上床。
他正在屋中洗漱,隐隐感觉脖子和肩头有点痒,就伸手抓了抓。
粹白的脖颈边立马落了一片红痕。
宁如深给自己抓得舒服,严敏进屋看他把脖子抓红一片,顿时惊吓,“大人,怎可如此作践自己!”
“……”他只是挠个痒。
严敏几步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宁如深放下手,“晚上在宫里吃了点好的,估计对什么过敏了吧。”
“老奴去给大人叫大夫!”
“不用,睡一觉就好。”
宁如深已经困得不行,他挠着自己爬上床,将严敏打发出去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宁如深醒时身上已经不痒了,只剩昨晚留下的爪印。
他披上衣服推开屋门,一抬眼就看耿砚又挂在他墙头,四下打量。
见他出来,耿砚小声,“陛下不在吧?”
宁如深,“……”
他轻声,“我才刚起床,你别太荒谬。”
“实在是后劲太足。”耿砚感叹着,从墙头滑下来,“今日我休沐,走,一起出去转转。”
宁如深看今天天气不错,便回屋换了身衣裳跟人出门了,“走吧。”
京城的街市在上午也依旧是人潮熙攘。
道路两旁店肆林立,商贩来来往往,一片热闹景象。
宁如深揣着袖子沿途闲逛。
耿砚往他身侧望了几眼,“你那莽子护卫呢,怎么没跟着你了?”
“打发去城西排烧饼了。”
“你什么时候爱吃城西的烧饼了?”
宁如深意味深长,“重点不是烧饼。”是打发。
耿砚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喔对了,城西有间食肆味道很不错,我们中午去那儿吃?”
宁如深欣然,“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他说着搓起手手,望了望,“在哪儿呢,让我康康。”
“你在这儿能看得到个……”
耿砚正没好气地一瞥,目光突然定住。他看着宁如深在张望间露出的脖颈,一大片红痕堪称张扬肆意。
他震惊,“你昨天去哪儿鬼混了!”
宁如深循着他的视线扭头,“喔,这个。我昨晚去宫里……”
耿砚呼吸窒住,唇一抖。
宁如深,“吃了顿饭,有点过敏,抓了抓。”
耿砚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你说话别这么可怕。”
宁如深品着他的神色,蹙眉谴责,“你思想好复杂。”
耿砚,“……”
“走了,不是要去城西?”
宁如深说着叫上人,往城西方向走去。
他穿过行人街道,心叹耿犬怕不是魔怔了。一边感叹,脑中又不禁浮出昨晚李无廷扶他的那一把:
克己端方,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君君臣臣,正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