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谢一鹭央求廖吉祥,还是在溪边的那条小路上,拉着他的衣袖,耍赖地不让他躲,“我都告诉你了。”
他说的是他的号,小松,作为交换,他想知道廖吉祥的。
“我又没让你说,”廖吉祥有些闪避,脸上不耐烦,却没有像样地挣上一挣,“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呀,知道了能怎么样呢,可谢一鹭就是想知道:“说了,我就当你在意我。”
这是一句不成体统的话,廖吉祥又露出那种困扰的表情了,慢慢地,他低下头,咕哝了一句什么,谢一鹭对他的声音很敏感,一遍就听清了:“吃雪子?”
廖吉祥“唰”地红了脸,急着解释:“老祖宗给起的。”
这其实是个颇别致的号,可听和老祖宗有关,谢一鹭就闷闷地不高兴:“怪不得,傻里傻气的。”
廖吉祥听他这样说,便不出声了,谢一鹭忙又想讨好他,黏糊糊地问:“上次给你的胭脂,怎么没揉?”
“揉那干什么,”廖吉祥反过来也为难他,“又不是女人。”
“男人也能揉的,”谢一鹭鬼使神差般盯着他丰润的嘴唇,“金棠就揉。”
廖吉祥发现了,难堪地别过脸:“我早说过他了,妖里妖气的,不正经。”
怎么是不正经呢……谢一鹭心里想,可没敢说出来,看得出,他是遗憾的,遗憾得廖吉祥都有些后悔为难他了:“下次别买那种东西,华而不实。”
谢一鹭打量他一眼,廖吉祥像是知道那盒胭脂价钱的样子,该是私底下找人问了,想到这儿,谢一鹭又觉得心坎里甜甜的,嘿嘿笑着,把路让出来。
“贱兮兮的傻笑什么,”廖吉祥赶忙从他身边躲开,顺着小路走到前头,边走,不忘回头提醒他,“端正些。”
他俩一前一后地走,怀着差不多的心事,四月正是桃花好的时候,金灿灿的艳阳里,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粉雾一样罩在廖吉祥头顶,有些枝丫生得矮,闺女的小手似地擦着他的肩头,撩拨他披散下来的长发,谢一鹭在后头看着,那片桃花阴下的薄背,他想碰,却不敢伸一下手,一不小心,越轨的念头便脱口而出:
“烟波渺漫,姿态横逸,揽之不得,挹之不尽!”
廖吉祥听见,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心陡地慌乱,忙接上一句:“天……真是热了!”
他是想把这个岔打过去,谢一鹭却当真:“渴吗,我带了水囊。”
廖吉祥不渴,他是臊。
“没事,你放心喝,我还带了钵。”说着,谢一鹭往袖子里掏,廖吉祥转回头,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谢一鹭傻乎乎地笑:“等会儿你好洗手。”
廖吉祥的眼睛像是定在他身上了,一动不动的,好半天才眨了眨,之后转回头,还是那丛桃花阴,还是那片薄背,意味却不一样了,松懈下来,像是不设防。
谢一鹭伸出手,离着一寸半寸,虚妄地隔空摩挲,这时候廖吉祥只要走得稍慢一点,便会落在他手里,被他一把攫住。
“你平时……”忽然,廖吉祥问,“去河边吗?”
他指的是那些香风浮动的画船,谢一鹭忙收回手:“应酬去过,”说完,他补上一句,“没过夜。”
“没过夜”,何苦加这一句呢?廖吉祥沉默了一阵,放轻声音:“你晚上一个人……不寂寞?”
“读了这么多年书,不会寂寞了。”说这话的时候,谢一鹭是心虚的,他没想过女人,可想过别的,现在回想起那个梦,还觉得浑身酥麻两脚发软。
“我怎么觉得你寂寞呢,”廖吉祥嗫嚅,他指的是谢一鹭偶尔吐出的孟浪之语,和那些不合时宜的眼神,“你还是缺个女……”
谢一鹭没让他说完:“你们宫里的人,”他壮了壮胆子,“晚上不寂寞?”
这话是犯太监大忌的,可廖吉祥并没发火:“你指什么?”
他哪能不明白谢一鹭指的是什么呢,他只是想让他臊,自己把话吞回去,但谢一鹭却像是疯魔了,说出了不端的话来:“就是……晚上。”
廖吉祥陡然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腔:“有人……会找个宫女,有人……”他的声音算得上平静,肩背却瑟瑟的,“就两个人抱在一起,好一夜。”
“怎么……”该停下了,谢一鹭却没有停,“怎么……”
他想问怎么好,廖吉祥咬住嘴唇,猛地转过身,受了欺负似地盯着他:“脱了衣服,钻到一个被窝里,发了狂地乱摸。”
谢一鹭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个那样的廖吉祥,光着身子,散着头发,在黑黢黢的被窝里被一双手……
“你、你也?”他的语气有些急,急得不合常理,有些话廖吉祥早想说了,这时一冲动问出来:“你在想什么?”
“啊?”谢一鹭心里确实想着脏东西,一惊,脸上便露了。
“你在想什么!”廖吉祥又问了一遍,意思却不一样。
“我、我想……”谢一鹭发慌,他想编瞎话,却因为不会编,大汗淋漓的,张皇到后来,他干脆蹲下去,一把捂住脸,“养春,我错了!”
廖吉祥知道、又不知道他想的是些什么,气得满脸通红:“你错什么了!”
“我……我……”谢一鹭憋来憋去,竟然憋出一句,“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这时候有个地缝,廖吉祥都能钻进去:“荒唐!”他跟着谢一鹭一起张皇,因为是无辜的那个,还有些怕,“你无耻!”
“我知错了,真知错了!”谢一鹭揪着他的衣衫下摆,“我改,我一定改!”
他一说“改”,廖吉祥就原谅他了,也许他并没怪过他,只是惶惶地不知所措:“你对神佛发誓!”
“我发誓!”谢一鹭虔诚地仰望着他,就差跪下了,“我再想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就……”
他说不穿衣服,廖吉祥震惊地看过来,谢一鹭惊觉失言,一把捂住嘴。
谢一鹭垂头丧气地回家,刚进巷子,就见家门口停着一乘软轿,怪眼熟的。走到跟前,跟轿的随从并不和他搭话,他以为是附近等人的,就没在意,推门进院,还没来得及回身关门,后头就跟进来一个人,“砰”地一响,把门推死了。
“金棠?”谢一鹭意外。
金棠犹豫了一霎,说一霎可能都有些长,从谢一鹭的眼看,他是“噗通”就跪在了自己面前:“谢大人,救命!”
谢一鹭一时摸不着头脑,赶忙扶他:“起来说话。”
金棠不起来,从胸口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落在屠钥手里,没有挨过十二个时辰的。”
那几个字歪歪扭扭,谢一鹭认了认:“是……屈凤?”
金棠点头:“天不亮接到的,等大人一个上午了!”
谢一鹭捏着那纸,却没动,他一是想这人怎么救,二是想救了人,自己怎么办。
“大人,”金棠似乎早料到他会犹豫,攀着他拿信的手,“你和屈思慕是挚友,生死关头,不可以得失计呀!”
他说的谢一鹭懂,可要救屈凤,只有去找郑铣,这天底下有白求人的么?
“想想,”他沉吟,“容我想想。”
“想不得了,”金棠就怕他权衡利弊,“现在赶去,人有没有气都不好说!”
廖吉祥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和太监扯上关系,谢一鹭自己也明白,一旦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救了他,谁来救我呢?”
他说的是大实话,实在到金棠都无话可接的地步,跪在那儿,他松了手,徒然垂下。
“去,”谢一鹭突然叫他,“到巷口去租匹马。”
金棠抬起头,谢一鹭擦过他,已经开门去了:“你直接去西衙门领人,他们要问,就说是郑督公下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