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石县城中那些商贾富户,倒也不仅仅只是在立功德碑这件事情上面较劲,为了能赶在落雪前把这条路修出来,他们也花钱请了不少民夫。
从离石县过来的那一段路是最早竣工的,那附近村子多,有很多村民参与铺路。从西坡村出去的这一段路铺得也比较快,因为有罗用那些弟子,以及不少定胡人前去帮忙。
另外,马王两家认捐的路段虽长,他们请的民夫也是最多的,分成几段同时作业,修路的速度同样不慢。
等到十月初十这一天,绝大多数的路段都竣工了,只有少数一两个地方还在收尾。
田村正那两日便领着一些西坡村的村民,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跑,看到哪里没弄完的,就停下来帮一把。他们来去都是骑的燕儿飞,靠近西坡村这边的路段又都已经修完了,车子骑在上面,那叫一个又快又稳,村人都说这才是真正的燕儿飞呢,从前那最多就是个雀儿飞。
别个村子里的村民见他们骑着燕儿飞来来去去的,就很是眼热,西坡村这两年的日子好过啊,家家户户都挣钱了,好些人家里头都买了燕儿飞,现如今再把这条路给修出来,往后进城可就方便了。
于是很多人就也想买燕儿飞,那燕儿飞的价钱倒是一直没有变化,就是三百钱,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难买了,若是拿不出钱,用石竹子做些链子也能换来,他们这些村子里也有人做竹链子,不过先前大多都拿去卖了钱来。
只可惜眼瞅着就要落雪,等到了下雪天,燕儿飞就不好使了,不过有了这条水泥路,不管是赶着牲口拉车,还是自己推个独轮车,比从前那肯定还是好走省力又平稳。
大伙儿齐心协力,总算在落雪前把这条路给修了出来。
也是老天爷开眼,今年的初雪来得晚,直到十月十三这一日才下了第一场雪,这在近几年里头也算是比较晚的了,像去年,九月中下旬就飘起了雪花。
这条水泥路修好了以后,他们这一片未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便更走俏了,尤其是小郎君们,十里八乡,很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家闺女嫁到他们这一块宝地。
借着这一阵东风,那林春秋的婚事终于也定了下来,说的是离石县西南面的一个农户人家的小娘子,对方今年十六,比林春秋小两岁,也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均已婚配。
西坡村地处离石县西北面,这一边到处都是山,也没有什么好地,向来就是个穷地方,若不是出了个罗三郎,他们这里一般是娶不着西南面那片地方上的姑娘的,那边土地平整,整体来说要比西坡村这边相对富裕些。
林家那老两口近来也很高兴,对于婚事的准备十分尽心,钱财自然也没少花。
罗大娘两口子整日在许家客舍干活,对于家里头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另外那两房,难免就有些犯嘀咕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不刮风不下雪的,还出了大太阳,等到日头升高以后,就有一些村妇挎着篮子到村口这边洗衣服。
其中一个年轻妇人就对林大嫂说道:“听闻你家阿翁前两日在小河村那边买了一对鹅,可大可漂亮了,言是要给家里的小郎君行奠雁礼之用。”
林大嫂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于是便笑道:“六郎的婚期也近了。”
因为两边的年轻人都够岁数了,这婚事也就没拖太久,林父林母急着要给林春秋办婚事,那边对林家的情况也算满意,又不想错过这一门好姻缘,于是便也答应得爽快,只待把该走的都流程走一走,年前便要成婚。
对方也是个闲的,见自己这一撩,竟没能把林大嫂的气性给撩起来,于是便又道:“你家翁婆也是舍得,听闻这回这聘礼重得,在咱们村还是头一份。”
既是头一份,自然也就越过了林大嫂林二嫂她们去,那林家老两口确实偏心,想当初那罗大娘进门的时候,可是连林大嫂林二嫂都不如,现如今倒是舍得,还不知道花了多少林五郎和罗大娘两口子挣回去的钱,心里头也不亏得慌。
“听闻这回这个新娘子,嫁妆都有好几车呢,跟咱当初那时候可不一样。”
林大嫂到底也不傻,这时候与外人合起来说自家未过门的弟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先抬一抬她,自己面上也有光,毕竟她自己也是林家人不是,这种条件的媳妇子,这种规格的嫁妆,在他们村也算是头一份的。
“那倒是,他们那边的人向来富裕。”那人没在林大嫂身上找着什么突破口,便有些意兴阑珊地歇了。
小地方的人过日子,相互间都看着呢,暗地里也有较着劲儿的,这回林家说的这个媳妇子条件确实好,眼热的人也有,就那林春秋有啥,不就是仗着耶娘偏疼,不就是攀上了罗家这一门亲戚。
村子里也有那几个人暗恨林家人能攀上罗家这门亲戚,自己却没攀上,心里头本来就拈着酸呢,偏那林家的行事又常常落人口实,林大嫂林二嫂气恼家中老人偏疼林六郎,常常出去与人抱怨,这一来二去的,村里头关于他们家的闲话自然就格外多些。
那些话里头,不少都是说林五郎罗大娘两口子吃亏,林父林母偏心眼。虽然有罗用先前那一番言辞作态,林父林母对于罗大娘也没有产生太大的看法,但心里头难免也会有些疙瘩,好在她们小两口现在整日都在外头,一天到晚的,也难得与林父林母打个照面。
这一头,林大嫂这回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待回到家中,忙过一日之后,这一晚休息的时候,便与她男人抱怨:
“耶娘这回也是真舍得,咱家又没个金山银山,这还做着豆腐呢,辛辛苦苦挣俩钱,他们花着倒是不心疼。”
“花在六郎身上,他俩向来不会心疼。”林大郎不嫌事大,还给她扇风。
其实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不满,只是自家兄弟婚事将近,这时候家里若是闹腾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笑话。
“你说,这婚事完了之后,咱便跟他们分了吧,各挣各的。”林大嫂与他商量道。
“你说分就分啊?”林大郎叹气。分家这事他也想啊,可这事他说了能算吗?现在他们虽然也能自己攒些私房,但是这家里的大头,终究还是被老两口捏在手里头呢,这一年做醋卖醋的,也挣不老少,还有这几日做豆腐卖豆腐挣的钱,他也是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哎。”林大嫂推了他一下,小声说道:“要不然咱跟五郎两口子说说?”
“你可赶紧给我歇了这心思,当心到时候那罗三郎再给你记恨上。”林大郎连忙道。
“三郎瞅着可不是那样的人。”林大嫂依旧在林五郎和罗大娘身上动脑筋。
“哼,你瞅着他倒是个心慈手软的?”林大郎哼道:“你可是忘了当初田胜两口子那事?”
“……”林大嫂不说话了,当初他们村人一起收拾田胜两口子的时候,虽说也没怎么动手,但那场面也不是好玩的,当时村里头的小孩都没让去,在场那些人里头,其中就属罗用年纪最轻。
林大嫂回忆了一下当时罗用面上的神色,时间久了,也是有些记不清,但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罗三郎对于那田胜两口子,可是没有什么心软和同情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冷漠的。
“当初他让五郎两口子去许家客舍做活,每月又肯给那么些钱,不就是为了把他俩摘出去?说难听点,这就是花钱买清静呢,也算是给咱家留着面儿了,你这时候再敢把他们扯进来看看?”林大郎担心自家婆姨做出什么糊涂事,便把话摊开了给她说。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林大嫂哼哼道。那罗大娘从前也没什么,现如今她那兄弟出息了,自己便要处处忌惮,那两人整日在外头干活,家里边也不帮忙,纺线织布的活计都是她与林二嫂在做。
前些时候县里头的人过来收税,那罗三郎倒是让林五郎带了半匹麻布回来,言是他两口子在那边干活,耽误了家里织布的工夫。结果林父却不肯收,又叫林五郎给他送回去了,说他们已经拿了工钱,这时候若是再拿布匹,别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林家人。
“二房那边近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我与她说这聘礼的事,她竟也不搭腔。”林大嫂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还能想些什么,她阿耶现如今也在水泥作坊干活呢,原本人家嫌他年纪大不肯收,后来还是罗三郎说了话,让他帮忙劈柴烧火,瞅那意思,像是打算让他学看火,那看火的工钱可不低,一日能有三文钱,还管饭,她这会儿心里头正高兴呢,也是不想旁生枝节。”林大郎解释道。
“我倒是没听说这个事。”林大嫂又叹了一口气,家里头少了罗大娘,她们两妯娌要干的活也比从前多了,整日都不得闲,这回这新媳妇早早进门倒也好,到时候多少也能帮她们分担一些。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做豆腐。”林大郎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一个身,便再没动静了。
秋收结束以后,西坡村的豆腐买卖就又活络起来了,先前那段日子,又是修路又是做豆腐的,忙得那叫脚不沾地,就连在别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的第六谷,在他们这里也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这会儿路虽修好了,他们这片地方上的人却也没怎么闲着,做豆腐的做豆腐,造纸的造纸,上工的上工。
这一年的赋税交上去以后,各州郡官吏的工作也告一段落,郝刺史要去长安城面圣诉职,出发也有三五日了,罗用托他带了一双靴子给皇帝,是时下常见的马靴款式,只鞋底用了杜仲胶,鞋面用的是鹿皮。
另外罗用也给郝刺史送了一双,因他这回进京不用骑马,罗用便让冯皮匠给他做了一双皂靴,类似的款式,却并不是白底黑鞋面,而是近黑色的杜仲胶鞋底,鞋面用的是一块上好的羊皮,鞋里絮了一层绵,想来他这一路坐马车去长安,应该也不会太冷才对。
因羊皮本来的颜色不够好看,冯皮匠从罗用那里取了染料,花了不少功夫将这块羊皮染成青色,青色的鞋面黑色的鞋底,皂靴的款式,再配上郝刺史那一身大氅,着实很好看,就算大氅里面露出一个高领毛衣的领子,也并不会显得十分突兀。
上回罗用去长安,就多亏了郝刺史的安排,这回除了那一双靴子,罗用另外还托马氏商行将那一批牡丹坐垫运去了长安城,到时候肯定也要郝刺史帮忙,才能献到宫中。
罗用对于这个郝刺史还是十分感激的,虽然他平日里在离石县这边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关照罗用的样子,但这前前后后,罗用着实也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近来长安城那边不少人对罗用表现出敌意,不知道郝刺史这一次进京,是否会受到某些人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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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长安城中。
郝刺史他们那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天气寒冷,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着雪粒子,打开车窗往外头一看,外头那些来去匆匆的长安人,人手一把油纸伞。
等到了落脚的地方,郝刺史便问人说:“我听闻长安人不喜用油纸伞,怎的现在看来,像是人人都用?”
对方并不知他是石州刺史,也没做多想,笑着就说了:“原本也说是不用的,这不,大冬天一下雨就冷得慌,实在扛不住了,也就三两日的工夫,这油纸伞便满大街都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