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前面就是港口!不过停泊船只太多,一时半会还入不得港。”
听到下面仆从禀报,陈悦眉头微皱:“这里不是新港吗?船怎会这么多?”
那仆从倒也仔细:“小的打听过了,似乎这港口并不收关税。故而海商极多。”
陈悦登时一惊,不收关税?哪有官家设的港口不收税赋的?就算是番禺,收取的关津之税也不是个小数目。扬州的津口渡口除了课什一税外,还有牛埭税和桁渡税。难道这港口只是个小港,吞吐不多,才会舍了这样的大利?
这可关系到自家的切身利益,陈悦立刻道:“放下小船,我先入港看看。”
船上都是老练水手,很快,陈悦就登上了小船。当绕过海湾,入了海港,看清眼前景象时,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哪是小港?目所能及,帆桅相连,一时都数不清数目。码头之上更是人头攒动,卸货装船的人多如群蚁。满载的船只刚刚出港,就有新船接替之前的位置。
这样的港口,比南地也不差多少啊!
而这景象,更让陈悦心头难安,恨不得飞上岸去,探个究竟。建成方才一载的新港,怎会有这样的规模?不收关税,难道是真的?
港口虽然船多难行,但是他的小船狭窄,不多时也挤上了岸。然而刚刚在站稳,还没辨清楚东西南北,一群汉子就蜂拥一般围了上来。
“郎君,可是来行商的?小人跟码头夫役极熟,卸货装船绝不耽搁!”
“郎君!城中各市坊小的都熟,还是雇小人吧!”
“看货定房,还有骡马可乘,只收五百文……”
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人头晕目眩。陈悦这才明白,原来港口还有拉客的牙人。不过这倒也是个了解此地情形的好法子。陈悦也不犹豫,对一个穿着整齐,口齿伶俐的小子招了招手。
那人反应飞快,立刻跑上前来:“郎君可是刚来海兴的?小的王二,在港口行牙足有十个月了,对城中大小事务皆熟悉的很。还有骡车,脚程极快。一日陪同只收五百文!”
五百文,就算是陈悦这样的小海商,也不会放在眼里。让仆从递了半缗钱过去,他先问道:“听闻此地不收关税?可有其事?”
王二接过钱,喜上眉梢,立刻道:“普通货物,是不收税!不过盐铁只能官卖,舶来的香料、珍宝等贵重物品,万钱大概收八百钱吧。”
香料等物价值连城,这税率,实在不算什么。更别说普通货物免税了。难怪会引来如此多商客!此地距离碣石和黄港都不算远,吸引消息灵通的海商,还真不算难。
“那其他费用呢?”陈悦又问。
“港口驳船,是要钱的。按照船只大小,以日计算。搬卸货物,同样要钱。”
王二嘴皮子极为利索,飞快报出了大小船只需要花费的价格。陈悦粗粗一算,还不到寻常关税的三成,而且这些费用,放在别的港口也是要花的,还是省下了不少。
“那若是谈好了生意,两船同时装卸,且不是只要花这点钱了?”陈悦的声音不由高了些,若是如此,这条航线实在是个大好的机遇!
“可不是嘛!”王二笑道,“每日不知有多少船在此装卸。若是谈得妥,一日都不用多停呢!”
“那若是货物卖不出,需要存货呢?”陈悦又问。
“城中有不少邸舍,皆可存货!”王二立刻道,“市邸乃是官办,地方最大,还有护卫,价钱也公道。只是大多被人占了,不太好约地方。私人的邸铺就贵些,但是能包客商食宿,也极为方便。”
“此处还有官办的邸舍?”陈悦大奇。
王二哈哈一笑:“郎君有所不知,城中土地,租多卖少,价格可不便宜。因此官家办的邸舍最多。也只有那些豪客能建邸舍,还有些商行,根本就不外租铺面呢。”
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城中局面,可是没一样是自己曾经听过的。陈悦不由来了兴致:“你的车在哪儿?先带我进城看看。”
王二爽利应下,很快就牵来了一辆小车。骡子看起来颇为健壮,车也干净。陈悦上了车,让仆从跟在车后,一行人向城中驶去。
此处,确实算是个城了。自港口向西不足一里,就见到了连片的库房,集市还要再往东些,还有不少空地,所在之处,都在忙碌兴建屋舍。明明只是数月时间,这里就像平地起了一座城,而且繁华之相,已经初现。
陈悦看的目不转睛,心潮更是澎湃。他走过的地方,可不算少了,但是北地战火连年,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了?洛阳当年的金、马、南三市,怕是也不过如此!
不紧不慢的赶着骡子,王二问道:“陈郎君先去何处?”
“买卖货物,在哪里?”陈悦问道。
“若是大宗,可到东市。小宗买卖,都在登海楼中。此楼可是我海兴城中一绝啊,饭菜极为可口,不容错过!”王二立刻吹捧了起来。
陈悦暗自好笑,不会是登海楼给这些牙人使钱了吧?这样拉客,也是卖力。
王二却像晓得他心中所想:“郎君可别小看我这粗人。城中货品涨跌,我心里都有数呢。不知郎君这次带的是什么货?”
陈悦犹豫一下,才道:“只是些生丝、茶、桐油。”
王二一拍大腿:“生丝可莫带多了,现在价钱滑的厉害。桐油倒是正在涨,应当能卖个好价。对了,你没带粮来吧?”
陈悦只听生丝跌价,心里就凉了半截。这东西到哪儿都好卖,所有他才带了半船。桐油带的是不多。若真如此,恐怕利润有限。不过粮食……
“怎么?城中粮食价高吗?”陈悦问道。他这种小海商,怎么可能做粮食买卖?价格再高,也没有多少利润啊。
“郎君这就有所不知了。海兴城里粮价最稳,乃是官定。盈利似乎不多,但是运粮到了一定限额,可以分到白瓷和琉璃的采购份额。当初吴氏就是靠这拉走了大船俏货呢。”似是想到了那单生意的辉煌,王二感叹一声,“若是没有粮,想买官货,就要用绢和金,价钱可就高了。”
陈悦讶道:“不能用钱吗?”
“都是贵物,多少缗才够?”王二轻啧一声,“海兴城里,钱也就是日常花销罢了。”
以物易物,确实是海商喜欢用的法子。可是哪有这新港做的如此干脆?陈悦心中又是一动,看来此地官府是防着有人用劣钱呢。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董卓小钱还有不少,直百五铢也有三四种形制,更别提那些仿造的伪钱。若是能少在这上面扯皮,也算件好事。
只是并州那些俏货,只能用粮、绢、金来换,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家底不算丰厚,怕是难以触及。还是先看看自己船上的东西要如何卖吧。
有了大致规划,陈悦先让王二带他去了东市。虽然地价不低,但是这里的店铺规模不小。估计是都是世家豪族所置。生丝的收购价格,果真如王二所言,压得极低。应当是不少商人为了稳妥,都带有货,反而冲低了市价。茶叶和桐油倒是还算不差。但是他船上的数量也不算多,买不上理想的数字。
转了几家后,陈悦就歇了心思,前往登海楼。结果到了地方,立刻就被这里的热闹场景惊到了。之前楼内楼外,不少仆从举着牌子,写明自家想要出售或者购买的东西。若是有意,可以随其入店,同主人交涉。都是价值不菲的海货,哪见过这样交易的?若是上当受骗,岂不血本无归?
但是仔细打听后,陈悦就明白过来。原来在这里谈定了买卖,可以前往官府立契书,由官家见证双方交易。契书当然是要收税的,不过税也不算太高,只是万钱四百,卖家付三,买家付一。比起寻常的十税一,可是便宜太多了。陈悦也不耽搁,立刻入楼,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卖家。一船货物,尽数清空。
随后,他又马不停蹄,谈妥了回程所带的商货。除了并州产的织锦,还有皮毛。马上要入冬,这些东西运往南方也不愁卖的。
一船货物,扣除往返花销,利润竟然比往日多了三成!这个数字,实在让人怦然心动。陈悦心情大好,又赏了王二五百钱。
王二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连道:“陈郎君此番定能利市大开,生意兴隆!对了,听闻并州最近要开科了,陈郎君不去那边探探吗?坐船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要知道,并州可是咱们北地最兴旺的地界!”
“并州离这里可不近啊……”陈悦倒是有些踯躅。他带的人太少了,就算走水路,也未必能保护自己。万一遇上劫匪,岂不人财两空?
王二像是晓得他的顾忌,笑道:“郎君多虑了,现在冀州可没人敢劫商队。人头都挂在城门口呢,再贪钱,又有几个脑袋?”
什么?陈悦闻言,两眼都亮了起来:“当真如此?”
“哪还能假?”王二哼了一声,“而且这两日运粮队就要前往郡城了,错过这机会,又要等上半月呢。”
海兴港每日送抵的粮草,都是个惊人的数字,自然不能都屯在城里。还要沿着河道向北地各州运去。船队的规模哪能小了?因此不少商人都想趁此机会,跟着粮队同行。安全可靠不说,还有不少商机。
陈悦果真心动,咬了咬牙,命心腹先带船南归。而自己则领了些仆役,备上兴许能卖出的货物,跟在了粮队之后。
当走出城门,看到脚下一望无际,崭新平坦的砂石路后。胸中最后那点忐忑,也一扫而光。不过是从海港送货到渡口,就修了这样好的路!冀州,乃至整个北地,对于商贸果真重视!
若是到了并州,又该是何等样貌呢?传闻并州的梁郡公,可是个财能通神的人物。莫说上党纸、白瓷、琉璃器那些货品,只看这海兴新港,就可比陶朱范蠡了!
又是期盼,又是激动,混在浩浩荡荡的商队中,陈悦沿着砂石路,踏上了前往并州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