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要亲率兵马,抵御匈奴?”听到这消息,饶是拓跋猗卢也吃了一惊。
匈奴伪汉准备大举出兵,攻打河东的消息,拓跋猗卢也略有所闻。只是他原本以为,梁公会坚壁清野,放弃河东,一力守护晋阳。谁曾想对方非但要迎战,还是亲自率兵。这可是要打个不死不休了。
他难不成有必胜的把握吗?
“梁公可是要召我等共同御敌?”拓跋猗卢来了兴趣,向那使臣问道。
这位上党郡公,一向大度。若是自己能在危难时机发兵去救,十有八|九能捞得好处。蝗灾在幽州肆虐,也影响到了拓跋部。之前他还打算忍痛卖些牲畜,谁料这么快就来了转机!
“我家主公言,若是段部袭扰冀州,还请大单于出兵相援,扫平逆贼。”那使臣不卑不亢,递上了书信。
信是梁公亲笔所写,拓跋猗卢只是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言下之意。对战匈奴,梁公似有必胜把握,但是不得不防段部乘势偷袭。因而拓跋部的作用,就是协防冀州,击溃段部兵马。且不说承诺的粮草,只是“攻打段部”这点,就足够诱人了。
如今自家已经占了代郡,也夺了广宁郡小半地盘。若是能趁此战,攻其不备击垮段部,是不是能彻底占下幽州半壁呢?
更何况并州和伪汉这一战,很可能决定未来的大局。若是梁公获胜,将成为名至实归的北地霸主。届时与他有怨的段部,必然会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拓跋部趁此良机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
面上绽出笑容,拓跋猗卢朗声道:“梁公如此眷顾,我等自当效犬马之劳!”
迁往南地的晋国朝廷,早就不是需要恭顺的目标了。并州,才是值得投靠的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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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仓廪丰盈的并州,筹备大军粮草,也不轻松。好在去岁刚刚打过河东,兵站齐备。流水也似的粮秣,向着沿途各个县府发去。战兵开拔,屯兵换防,预备役和流民则接替了城池防备和田间农事。整个并州,都如巨大战车,滚滚向前。
大半个月后,晋阳南郊。
坚甲利刃,马嘶咴咴,数万兵马旌旗招展。在排列整齐的军阵前,立着一座丈余高台,皂纛猎猎,鼓乐齐鸣。
在那礼乐中,由两驾导车相护,一辆立乘大车驰过军阵。倚鹿较,伏熊轼,驷马为驾,华盖之下,一人长身鹤立。
胸前,裲裆秀山纹,缀金饰,鳞甲密密,明光灿灿。腰侧,兽吞狰狞,抱肚垂绦,束腰勒的极窄,衬得腰身纤细。头顶,兜鍪冲角凸起,若佛祖发髻,额饰狻猊兽面,缨穗红艳。
这华美铠甲,简直都不像上阵着装了,而似寺中金刚,法衣煌煌。偏偏,没有什么能比这一身,更衬车上那人!
在所有人狂热的目光中,梁峰步下立车,登上高台。如此规模的战争,怎能缺少誓师大典?他曾经无数次校阅兵士,誓师祭旗,然而从未有哪次,能比得上今日!
一眼望去,军阵无边,长槍如林。上党三军,晋阳选锋,屯兵勇卒,所有经过战阵的将士,都立在了面前。他们将离开自己的家园,前往河东,拦截伪汉倾国之兵。这些人中,可能有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归故土,但是只要有他们在,那群鬣狗秃鹰般的胡虏,将会铩羽而归,无力东进!
只此一战!
梁峰手臂一伸,止住了鼓乐,高声道:“伪汉贼臣,逆天无状,侵我国家,害我生民,譬诸溪壑,有甚豺狼。天下共愤!今率大军相讨,护我子民,保我州郡!霜戈一挥,誓斩敌酋!天地神祇唯我依归!”
清朗激越的声音,传出极远,回荡四方。台下鼓声再起,却也压不住怒涛也似的吼声。
“万胜!万胜!万胜!”
他们身边,有佛子相随,有上天庇佑。大旱也无法击垮,蝗祸亦不敢侵害,区区匈奴,何足道哉!
铺天盖地的呼喝,连高台都为之震颤。梁峰的目光望向身侧,奕延、张宾站在背后,还有孙焦、王隆、令狐况、李骏、田堙等等将校。段钦为他打理兵马后路,郗鉴替他镇守州郡,还有谢鲲、温峤相助,以及在洛阳驻守的祖逖……
如此强军,如此民心,怎能不胜?!
身后赤色大氅,如同旌麾一般猎猎招展。车轮和马蹄碾在了刚刚铺就的砂石路上,大军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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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迎战?由上党郡公统兵?”当听到这消息时,刘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组织大军出战,对于现在匈奴而言,极为艰难。且不说统领匈奴本部人马,只是征召羌氐部帅,筹措军粮,让整个雍州陷入了短暂的混乱。还要考虑放些亲信驻守长安,以免出现内忧外患。每一日,刘曜都绞尽脑汁,思索破敌之法。要从何处进军?是否兵分数路?羌氐又要如何驱驰?
好不容易大军开拔,还未出潼关,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怎能不让人惊骇?
然而震惊过后,是极度的狂喜!那个龟缩晋阳的家伙竟然出战了,还准备和汉国正面较量!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这一战,莫说大胜,只要能在战场上取得局部胜利,就能让佛子的名声涂地。而若是侥幸,能让对方客死沙场,并州立时就要分崩离析!
一个手不能提的病秧子,竟然也敢出战?这是躲过了两年大灾,心高气傲了,还是并州兵力不足,必须他提振士气?
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集结全部兵力,一战功成!
“传令下去,取道河东!”刘曜立刻高声道。
原本准备分兵的大军,拧成了一条巨龙,向着河东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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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到安邑了。”步入营帐,梁峰腿脚发软,都快撑不住了,直接坐在了胡凳之上。就算粮草准备充足,一路都有补给,新修的道路也足够通畅。从晋阳来到河东,仍旧花费了十多天时间。
并州此次一共出兵六万,其中四万州兵和屯兵,跟随他从离石进入平阳,而两万上党国兵,由高都取道。两军齐头并进,进入河东之后,在闻喜汇合,随后顿兵安邑,迎战匈奴。
说起来轻松,但是实际上,每日都在埋头赶路。梁峰这次一半时间乘车,一半时间骑马,为了节省时间,也极少进入城池。这样高强度的跋涉,自然耗费精力。况且他还要穿着一身金甲,摆出主帅派场。就算经过了加工,大量采取布铠、纸铠充样子,这一身甲胄,也足有十几公斤。天天背一袋大米骑马,是什么感觉?至于其他将领所穿的明光铠、裲裆铠,更是分量十足。难怪古代战将各个能用长槊、马刀那样的重兵,天天背着几十公斤的铠甲,他们的体力自非常人能及。
“匈奴刚入河东境内,按照两军速度,很可能在解县或是猗氏相遇。此处地势开阔,可供大军交战。”张宾早早就在帐中摆好了沙盘。
河东地处运城盆地,确实有可供大军作战的开阔平地。这次敌我双方的兵力都不少,加上役夫和后军,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交战自然不会像普通的遭遇战,随便开打。而是要提前选好有利地形,摆下营盘,出阵对垒。这样规模的会战,也不会一天结束,打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稳妥,要放在首位。
这才是展现扎营布阵功力的时候。而他麾下,不乏老手。
“多派些斥候,盯住匈奴动向。他军中骑兵不少,要提防提前攻城。”梁峰叮嘱道。
这些事情,张宾怎么可能疏忽?又禀报了逐项事宜,他才道:“一天跋涉,主公早些休息。”
梁峰微微颔首,张宾看了眼仍立在一旁,面有焦色的奕延,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主公,快点卸甲!”见大帐中没了闲杂人等,奕延立刻踏前一步,要帮他卸甲。
梁峰不由苦笑,这些日奕延白日掌管大军,晚上还要给他把守营帐,真是片刻都不怠慢。
伸直手臂,任对方飞快解开甲胄,梁峰舒展了一下腰背:“再过几日,就要开战了,我这边自有中军守护,你不用太费心思。”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往后,少不得还有不少作战会议,以及亲自出阵的时候。奕延自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鞍前马后。
奕延手上一顿,却没有辩驳:“今日我为主公守夜。”
这恐怕也是进入安邑之前,最后一日守在他帐中了。梁峰并未拒绝,点了点头。
简简单单吃过晚饭,天色就昏暗了起来。梁峰哪有精力再管其他,早早入帐休息。处理完手头军务,奕延走进了偏帐,也不搅扰对方沉眠,在旁边的小榻和衣而眠。
帐外,是千军万马,连夜间也不沉寂的大营。帐内,是呼吸轻缓,静谧熟悉的身影。他肩负的,是护卫两者的重担。舒了口气,奕延手扶剑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