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源这次来陈家,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来了。
陈眠已经去世三年多,江问源付出了许多努力,都没能得到陈叔叔的谅解。陈叔叔固执地认为陈眠是被江问源害死的,如果江问源没和陈眠谈恋爱,他不会和陈眠大吵一架。陈眠不和他吵架,便不会在那个节骨眼摔门离家跑去找江问源,就不可能发生那场意外。陈眠年纪轻轻,他本该拥有大好的前途,却英年早逝,他们父子俩甚至连和解的机会都没有。
任凭时光流转,陈叔叔始终困守在丧子之痛中,不肯放过自己,也不愿意原谅江问源。如果江问源来拜访前礼节性打招呼的话,陈叔叔肯定又要对他避而不见了。
陈眠死后,陈叔叔唯一一次心平气和地和江问源进行交流,就只有他们老两口主动邀请江问源到家里来吃饭的那一次。时间过去两年多,江问源还清晰地记得饭桌上陈叔叔奇怪的表情,以及他说的话:要是桌子能坐满人就好了。
事后,陈叔叔完全不记得江问源曾经到家里吃过饭的事情,仿佛那天请江问源到家里吃饭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江问源和陈眠说明过陈叔叔的变化,陈眠告诉江问源,他通关圆桌游戏并许愿复活江问源时已经有29岁了,他可以确信自己的父亲不是圆桌游戏的玩家。江问源和陈眠的死亡循环的因果链中,也曾经出现过陈眠先死,江问源去复活他的节点。时光倒转,改变的只有死亡,玩家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既然陈眠复活江问源的轮回中陈父不是玩家,那就证明陈父并不在死亡循环的因果链中。
陈父是的处境是相对安全的,不过江问源和陈眠也没有完全放心下来,他们担心圆桌游戏被他们逼到非常危险的境地,所以不择手段地对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下手。所以两人商量之下,江问源对陈父进行试探,比如给陈父寄一个装在纸箱里的玩偶,比如用玩偶对陈父进行无预警惊吓,陈父对那些玩偶都视而不见,最终只能认为陈父并不是玩家了。
江问源把他的实验结果告知陈眠后,陈眠便不再和江问源谈论他父亲的事情。江问源明白陈眠不是不关心陈叔叔,而是他在圆桌游戏中处境危险,也无法插手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能沉默以待。江问源此后也没和陈眠说起陈叔叔的事情,但他始终认为陈叔叔的情况存在异常,没有放弃对陈叔叔的调查。陈叔叔不是玩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来自于那个多年过去依旧经常有人顶贴激烈争论的女玩家和男性npc上.床的贴子。
女玩家在危险期和游戏男性npc无套做过,男性npc的精子是否可以和女玩家的卵子结合。如果能结合,那这个结合的一个整体的受精卵,能否规避只有玩偶和金银能带出游戏的规则,在女玩家子宫中平平安安地回现实中?
那个贴子吵得非常激烈,可是发贴的女玩家始终没有回来给大家回复消息。江问源在测试陈叔叔不是玩家后,便借助信息技术团队的力量去寻找那个发贴的女玩家现实中的身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消耗大量的金钱和时间成本,终于找到那个女玩家的信息。
女玩家现实里的名字叫做刘青,她在发贴三个月后,怪异地暴毙身亡,身亡时证明已怀有两至三月的身孕。刘青的私生活有些混乱,她不仅在游戏中和男性npc乱搞,现实中也有好些情人。刘青发贴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并不是探究圆桌游戏的真相。经过调查证实,刘青发贴前后的时间段,在现实中不止和一个男人玩过。刘青肚子里未能出生的孩子,无法证实究竟是在现实里怀上的,还是在游戏里和男性npc怀上的。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孩子是男性npc的,可是恰巧对上的时间,还是让江问源隐约感觉到不妥。现实中是否存在女玩家把游戏中的生命生下来的案例?陈叔叔的异常是否和这样的案例有关联?
江问源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太正常了,他知道陈眠曾经吞下九十九只玩偶后,自己也尝试吞下玩偶的碎片。江问源的反应和陈眠截然不同,他吞下几块碎片后,上吐下泻,短时间内把所有碎片从他的消化系统中排除体外,根本无法融合。陈眠的情况太特殊了,以至于江问源不得不怀疑到曾经出现过异常的陈叔叔身上。
江问源这两年多以来,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女玩家生下男性npc孩子的案例,不过始终没有收到成效。也许再花一年半载,或者再多几年,江问源总会有所收获的,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来找陈叔叔一次,和他敞开心扉谈清楚圆桌游戏的事情,如果陈叔叔把他当做疯子,那他也认了。
江问源站在陈家门口前,深呼吸几下,做好心里建设,按响陈家的门铃。
陈家就在一楼,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有些拖沓迟缓的脚步声,将近两分钟后,脚步声才在门口停下,锁芯拧动的声响后,老旧的房门吱吖一声打开了。映入江问源眼帘的是比三年前要苍老许多的陈叔叔,陈叔叔鬓发苍白,眉头紧锁,嘴唇紧抿,两颊深深的法令纹,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一件事情,这个老人非常地不快乐。
陈叔叔神色阴沉地盯着江问源,竟没有和江问源想象的那样立刻摔上门赏他一个闭门羹。江问源随时准备拦住陈叔叔关门的动作,“陈叔叔好久不见,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谈一谈。”
陈叔叔沉默了好一会,握着门柄把门敞开,“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既然来了,就去看看我老伴吧,她昨天感冒发烧,刚刚醒来吃了点粥,还在床上躺着没起来。你陪她说会话就可以走了。”
陈阿姨卧病在床,江问源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陈叔叔摊牌说明圆桌游戏的事情,万一他们吵起来,肯定不利于陈阿姨恢复身体健康。江问源只能把此行的目的往后推,等陈阿姨好起来再说。江问源拉着行李箱走进屋,“那我去看看陈阿姨。”
江问源进屋后,陈叔叔对主卧里喊道:“老伴,江问源来看你了。”
房门敞开的主卧里响起一阵咳嗽声,陈阿姨有些惊喜地说道:“小源从京市回来啦?快过来让我看看。”自打江问源去京市之后,一年也就回来两三次江城,他们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超过大半年了。
“陈阿姨,我换双鞋就来。”江问源换上室内拖,拉着行李箱就要往主卧走,却被陈叔叔给拦下来了。陈叔叔压低声音说道:“你把行李箱带去看我老伴,她又要忧心你是不是撇下自己家一到江城就来看我们,或者你来看过我们又要飞去京市。她现在在生病,你就不能少让她操点心吗?”
江问源行李箱里装着两只至关重要的玩偶,换作另一个人对他提出别随身携带行李箱的要求,哪怕这个人是他亲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对他提出要求的人是陈叔叔。江问源迟疑了一会,在陈阿姨的催促声中,慢慢松开行李箱的手柄,往主卧走去。
江问源也留了个心眼,以前在试探陈叔叔时,信息技术团队就在陈家附近布控可以全方位监测陈家外围情况的监视镜头。和陈阿姨聊天时,江问源悄悄用手机给他的信息技术团队发去信息,要求他们监视陈家的动静,如果陈叔叔有开窗、开门离开等举动,立刻通知他。
江问源和陈阿姨大概聊了半小时,陈阿姨便因为药效的缘故昏昏欲睡。江问源给陈阿姨喝些温水,帮她盖好被子,这才从主卧里走出来。陈叔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苟言笑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频道,看都没有看江问源一眼,“你可以离开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陈阿姨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太好,她需要休息,江问源只能放弃现在和陈叔叔谈话,走到玄关换回原本的鞋子,拿上行李箱离开陈家。没走出去多远,江问源找个隐蔽的地方,打开密保锁行李箱检查情况。行李箱里的两只玩偶安静地躺在其中,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在宾馆住下来后,江问源又对两只玩偶的重量进行测量,和原本的重量一致,这才算放心下来。
对于玩偶的事情,再谨慎都不为过。更何况江问源怀疑警惕的不是陈叔叔,而是有可能会渗透到现实中的圆桌游戏。
江问源确定玩偶没有问题,安顿下来之后,和他爸通了个电话,约饭晚餐。江问源在他爸再婚后,经济非常独立,父子关系一直不远不近,江父也从没到京市去看过江问源的情况。虽然并不亲近,却也让江问源感到舒适,至少他不需要为自己为何能在京市拥有规模那么庞大的不动产和巨额的财富。
父子俩没在家里吃饭,也没带江问源的继母,就在他们都挺喜欢的餐厅里约饭。父子俩喝了点小酒,正随意地聊着天,江问源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江问源定睛一看,是信息技术团队部长的电话,这人是个重度技术宅,能打字绝不说话,他会打电话来,肯定是重要的事情。江问源站起身,“爸,我去接个电话,一会就回来。”
知子莫若父,看江问源表情,江父就知道这个电话对江问源非常重要。江父冲江问源举了举半满的酒杯,“我今晚没事,你慢慢接电话,不着急。”
江问源离开餐厅,到喧闹得可以盖过他声音的路边接起电话,“什么事情?”
“你喊我们,监视陈家。陈家的老头,下午,提着菜篮子出门,现在没有回来。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只能给你,打电话。”信息部长并不常说话,他的语速偏慢,每次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听得人很着急。
“挂电话,信息聊。”江问源话音刚落,对面一个字都没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江问源就收到一大串的实时文字报告,以及陈叔叔离开家的监控录像片段。
由于江问源离开陈家后,关心的重点都放在玩偶上,而且继续关注一下陈家的动静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没有撤掉信息技术团队继续关注陈家的命令。陈叔叔是大约在下午四点时离开家的,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和江问源上午看到的不一样,他手里拿着菜篮子,离开的方向也是菜市的方向,他应该就是去买菜的。可是现在都快晚上八点了,陈叔叔竟然还没到家。
江问源哪还吃得下饭,他歉疚地和老爸道别,付过账后就带着行李箱离开了。江问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陈家,正好和陈叔叔在小院门口撞个正着。陈叔叔的脸上有伤,左手臂打上石膏,用绷带挂在胸前,手上的菜篮不见了,竟是在买菜路上遭遇了事故。
陈叔叔脸色臭得很,“我就知道遇到你不会有一件好事,你还来我家干什么!赶紧滚,立刻滚!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江问源并不希望自己监视陈家的事情曝光,所以在来陈家之前给陈阿姨打过电话,陈阿姨从昏睡中信赖,发现陈叔叔不在家,正好给江问源一个理由过来陈家看看情况。“我刚才和陈阿姨通电话,她说你下午去买菜后一直没有回家。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陈叔叔你手臂骨折了,就让我送你回家吧。就算陈叔叔你觉得自己不需要我照顾,可是陈阿姨还在病中,总不能让她拖着病体来照顾您吧。”
陈叔叔张了张嘴,想继续骂江问源,可又没有继续骂下去,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反驳江问源的话。江问源得以在一天内在陈叔叔的眼皮底下两次进入陈家,不过他却不觉得开心。陈家两位老人遭难,却没有儿子在身边陪伴,江问源能做的只有替陈眠去完成他的义务了。
江问源能照顾两位老人一天,却无法长期照顾他们。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陈叔叔年纪也大了,恢复得可能还要慢一些。江问源让信息技术团队那边推荐了一家江城口碑和服务都有保证的家政服务公司,重金请来一位非常会照顾老人的保姆。江问源签了合同,付了半年的费用,陈叔叔和陈阿姨本是不想接受江问源这份有些昂贵的心意的,可是他们两人现在的确需要有人照顾,合同作废的话江问源又要直接亏掉一半的钱拿不回来,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江问源陪陈阿姨喝新保姆做的粥,那粥做得又软又糯,陈阿姨嗓子疼得厉害都能很好入口,这个保姆对得起她的高薪酬。可是陈阿姨还是有些心疼,“小源你这孩子,真是太破费了。保姆是请来我们家的,我还是把钱给你吧。”
江问源给陈阿姨看了看他的手表,那是吕琦妙和李娜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这几年赚了很多钱,陈阿姨你看我的表,二十多万人民币呢。给您请几个月的保姆,对我来说不费什么钱。您要是再推辞,就太见外了。”
陈阿姨不认识什么名表,不过江问源手腕上那块表的确非常精致,她便不再推辞,安心喝粥了。
比较让江问源意外的是陈叔叔,他本以为会需要费大量口舌才能说服陈叔叔将保姆留用,谁知陈叔叔竟完全没有反对,还很配合地让保姆照顾他。
江问源离开陈家时,已经很晚了。
陈阿姨拉着陈叔叔送江问源到门口,陈叔叔看两眼江问源,又望了下他的行李,就在江问源都要怀疑陈叔叔是不是感觉他的行李有问题的时候,陈叔叔说道:“你是不是要回京市,被我们耽搁了?”
江问源对陈叔叔破天荒的心平气和的问话非常惊讶,他找个借口道:“没有没有,我今晚和我爸一起吃饭,行李箱里放着我给他的礼物,所以就顺手带上行李箱。和陈阿姨通过电话后,我就直接直接带着行李箱过来了。我还要在江城待一段时间呢。”
陈叔叔对江问源的态度说不上好,但是和以前不理不睬,一见就开骂的态度相比,已经好很多了。江问源便想着现在陈家有些混乱,两位老人也非常疲惫。等过一两天,陈家两位老人和保姆磨合一阵,他再去陈家找陈叔叔谈圆桌游戏的事情也不迟。
可是江问源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叔叔竟然在手臂骨折的第二天就发起高烧,直接被救护车送去医院。陈叔叔一直高烧不退,年纪大了又不能下重药,情况非常不乐观。江问源天天拖着行李箱来医院探望陈叔叔,即使有时候能遇到醒着的陈叔叔,他也迷迷糊糊的,说不清楚话。
直到江问源感觉到游戏即将到来的前一天晚上,他都没能和陈叔叔开诚布公地谈论圆桌游戏的事情。
午夜时分,江问源盘腿坐在宾馆的床上,有些烦躁地看着摆在面前的两只玩偶。最后,他把其中一只玩偶放进一个密封盒里,摆到距离床铺超过十米的位置,确保这只玩偶不会被带进游戏里。而另一只玩偶,则放在了枕边。
00:00:00。
江问源衣服鞋子穿戴整齐,背着随身包在床上躺好,等待着圆桌游戏的开始。
00:00:59。
新的一天到来还不到一分钟,江问源还没有睡意,无形的巨手便迫不及待地出现,把他拽入无尽深渊。
进入游戏时,是猛地向下坠落的失重感。通关游戏回归现实,不是上升的超重感,依旧是轻微的失重感。圆桌游戏的玩家,在脚下等着他们的永远都是无尽的深渊。
江问源掉进一张椅子中,视野还一片漆黑,便听到了复数个呼吸声。
江问源眨眨眼,视力逐渐恢复,圆桌空间的景象映入眼帘,他往左手边看去,那里坐着一个灰发蓝眼的欧洲白人,再左手边的位置,还是有人。环顾一圈回到自己的位置,十二张高背扶手椅,竟全部坐满了人,而且这次的玩家不再局限于本国的玩家,江问源在圆桌上只找到了另一个黄种人。
“whatthehell???”
江问源听到他身旁欧洲白人骂道,不是通过唇语读出他的话,而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声音互通的变化,江问源在听到其他人呼吸声时,就已经知道玩家之间的声音屏障被取消了。声音屏障的消失固然存在着某种意义,可是江问源更关注的并不是这件事,他盯着吊灯的灯下黑,往常的圆桌游戏,圆桌的灯下黑,总是有一名身怀特殊能力的玩偶。
可是当圆桌空间的位置坐满人时,玩偶却消失不见了!
没有任何的规则说明,也没有收取任何身体机能作为代价,圆桌的灯下黑凭空出现一个倒数的60秒数字。
异于玩家们所熟悉的圆桌游戏的进入环节,让在座的所有玩家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能坐在这张圆桌上的玩家,都不是什么软柿子,在短暂的骚动过后,玩家们安静下来,彼此互相观察。眼神交锋之间,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60秒倒数结束,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