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封北在跟郑局的女儿郑佳慧吃饭,郑局跟他妻子也在。

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跟职业年龄性别无关,谁都有,餐厅里的人会忍不住侧目打量,发现年长的相敬如宾,年少的男才女貌。

从眉眼看,淑女打扮的女孩子是中年夫妇的女儿,相貌俊毅的男人是他们挑中的女婿,两个年轻人还没有交往。

这一点从他们并不亲密的举动上可以看得出来。

而且是女追男。

因为女孩子一直在偷看男人,对方却视若无睹,明显的没动心,更没动情。

郑局的意思是两个年轻人单独吃饭,那样才好培养感情,但封北不同意,他只好退一步,一家三口全上了。

人郑局已经退了一步,面子给了,封北不好再把局面闹僵。

郑佳慧心思细腻,知道封北对她没意思,却还是不想放弃,她心想,不是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吗?

就一层纱而已,多接触几次肯定能让封北对她上心。

封北没想过自己的将来,他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思想,明天充满了未知数,尤其是他这个行业,谈不起将来。

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找个心爱的姑娘结婚。

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做好了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

要是真找个姑娘,那就是害人。

手机一响,封北浑身绷紧的肌肉就放松下来,他打过招呼出去接电话,很快回来说,“郑局,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郑局放下筷子问道,“什么事?”

封北的面色凝重,“石河村的案子可能另有隐情。”

郑局颔首,“去吧。”

郑母蹙了下细弯的眉毛,“今天是慧慧生日,你怎么让他走了?一顿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郑局一脸正色,理所应当道,“案子要紧,饭少吃两口多吃两口不会有什么影响。

郑母叹口气,嫁给刑警,必须要去习惯一个人生活,还要给予无限的包容和体谅,什么苦累都自己受,她这一路走的很心酸,也非常压抑,尤其是刚开始的那几年。

郑母活了半辈子,有多次动过放弃的念头,也后悔过,她并不想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子,可就是不听劝。

“慧慧,你也看到了,一个电话说走就走,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常见,真想好了吗?”

郑佳惠害羞的点头。

郑母看一眼老伴,将一声叹息咽进了肚子里。

同一时间,高燃瘫坐在竹林里面,背靠着根竹子,沾满泥巴的两条腿随意伸着,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艳阳高照,他遍体生寒。

想不通,人怎么就那么能装呢……

大姨是,表哥是,村长也是。

杀了人,犯了法,却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那样的心态说好听点,就是牛掰,不好听的,就是扭曲。

杀人了啊,不害怕吗?

高燃垂眼看着被水泡的发皱发白的手指,脑子里就像是刚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一片狼藉,想收拾都无从下手。

起初以为黑斑只在额头,后来发现是身上任何位置。

再后来得知斑不全是黑的,也会有颜色比较浅,怎么死盯着都看不出来形状的。

高燃没想到还有“惊喜”在等着他。

斑形成的时间竟然没个定数,不是杀个人就会出现。

应该是跟什么因素有关,高燃不知道。

一只蜻蜓慢悠悠飞过来,绕着少年飞了一圈,它往上飞,停在一片竹叶上面,从上往下的俯视着少年。

有风吹过,竹林轻晃,斑驳的阴影也跟着晃,挺美,高燃却一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谁晓得只是因为在家闷得慌就跟老妈回乡下一趟,赶巧了,碰上水塘抽干了水,凑热闹的下水摸鱼,就撞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是高燃怎么也没想到的结果,他一直觉得村长是个好人。

石河村跟高家庄离得近,说夸张点,放个屁被风一吹,都能送到鼻子里。

高燃天天往石河村跑,他妈就站在田埂上喊他回家吃饭,那些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那时候高燃很喜欢去村长家,因为他家门前有一颗很大的杏子树,还有石榴,可以摘了吃,不会被打骂,被赶走。

李疯子家破人亡,家财都被他的亲戚给一抢而光。

从那以后,亲戚就不再是亲戚了,村长向上头申请给李疯子发放补贴,还给他饭吃,一吃就是好几年。

李疯子家的地被邻居给占了,村长开过几次会当众指责那几家的不是。

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也传了好些年,因为乡下都是些屁大点事儿,发生一件稍微大点的事就很新鲜,不得了。

高燃长大记事了,还老是听人说,所以他知道的多。

谁家有矛盾纠纷,村长都会去劝解,人缘非常好,没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因为没得说。

要修路,村长全力配合,不贪污一毛钱,按原则办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今天之前,高燃认为村长是村里最心善的人,结果那快黑斑给了他当头一棒。

原来不是不搞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只是计谋高深,没人察觉得出来。

高燃通过表哥的死接触到了这些事。

他相信了以前听说过的那句话,电视小说都来源于生活,要更戏剧,更好笑,更疯狂,也更可怕。

一件事的背后,肯定背着另一件事,或者是好几件事。

高燃抠着指甲里的泥,知道赵村长才是杀害表哥的凶手,证据呢?动机呢?

到了法庭上,一句我能看到凶手身上的黑斑,也能透过黑斑听到案发现场的声音,不但不能作为证词,还会被当成精神病人关起来。

高燃啃着干燥的嘴皮子,要反推!他必须根据李疯子的那条证据链反推出几个疑点才能告诉封北。

不然他说什么都没有可信度。

封北一问,他就哑口无言,那就没法聊了。

高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过好多册柯南,还有卫斯理等悬疑推理类的小说,知道反推要容易得多。

只要是人干的,就一定会留下破绽,之前村长不是嫌疑人,警方跟他都没有在对方身上下功夫,现在不一样了,反着推理,绝对能找到线索。

想一想,先想一想。

高燃闭着眼睛,思绪回到他来老家的第一天,所有的画面都倒退回去,他的脑子里像是有只手,在一帧一帧往后调。

表哥出事那晚,李疯子脚上有伤,当时他有近距离看过,都烂掉了,很严重。

以李疯子的脚伤,下水后会很痛苦,那条腿能使的力道顶多只有平时的一半,他没办法一个人将表哥弄到水里,并且打木桩把人绑上去。

这是疑点之一。

当初警方搜过李疯子的小屋,没查找出表哥的手表,却在第二次发现了。

手表出现的时间是在村长家两头猪被害之后,李疯子的嫌疑也是那时候出来的,包括有关他的脚伤是表哥造成的谣言,以及他的报复心。

这是疑点之二。

这可不可以当做证据?

高燃摇头,不行,还得再找找。

他想起来了,刚来乡下的当天中午,李疯子喊恶鬼来了,自己在跑去大水塘的路上遇到了村长。

村长对水塘很熟悉,提醒他有深坑,叫他千万不要下水。

那会儿应该是怕他发现站在水底的表哥尸体。

要泡上几天,尸体的**程度才会加重,警方能查到的线索也会更少。

“你在那儿干什么?”

后面传来声音,高燃的思绪骤然被拉扯回来,他把脖子往后扭,望了望过来的男人,“小北哥。”

封北把摊在地上的少年拎起来,“站直了!”

高燃两条腿发软,整个就是一受惊过度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吓到了。

看恐怖片虽然会害怕,但高燃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假的,都是道具,拍的时候有很多工作人员在场。

可他前不久看到的是真的,不是拍电影。

你突然发现对你满脸慈爱的长辈其实是一个杀人犯,那心情没法形容。

封北瞧着少年,脸青白青白的,身上又脏又腥,他沉声道,“你把你在电话里说的事儿再细说一遍。”

高燃没细说,直接给他一个总结,“我怀疑村长有问题。”

封北皱眉,“你怀疑?”

高燃仰头看男人,“小北哥,你心里也有疑虑的吧。”

封北不语。

的确有,但他找不出反驳的证据。

封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他点上一根烟,弯着腰背吞云吐雾。

高燃不说话,封北也没有,竹林里寂静无比。

一截烟灰掉在竹叶上面,封北拿鞋踩过,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高燃偏身抠一根竹子,拿指甲在上面划出几道毫无章法的痕迹,“表哥的案子虽然破了,但是我一直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

“上午我妈要会老家一趟,我觉得无聊就跟过来了,正好赶上大家伙捞鱼,我也去了。”

封北没打断少年,等着下文。

高燃说,“村长知道哪儿有乌鱼窝,知道塘里有尖石头,他非常熟悉,而且他那个年纪竟然有肌肉,体格很不错。”

封北盯视着少年,“就这样?”

高燃将反推出的几个疑点全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他垂下眼皮,心跳的很快,怕男人盘问,“小北哥,我的直觉很准的。”

封北沉默片刻,“直觉能当证据?”

高燃撇嘴,“不能。”

“好吧,现在我就根据你提的几个疑点做出假设。”

封北抽口烟,“你表哥14号那晚跟王伟起冲突,失手将王伟推倒,你大姨埋尸,他逃跑,根据他跟王伟前后的死亡时间推断,他跑出家门没多久就遇到了村长。”

高燃,“嗯。”

封北往下说,“村长在哪里下的手?大水塘附近的小山林,还是……”

高燃跟男人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地点,家里。

封北闷声连抽了好几口烟,他的舌尖抵了抵牙齿,“你表哥遇害的那个时间段,村长说自己在睡觉,就算他老伴做了伪证,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高燃还没想出来。

封北耐心分析给少年听,“李疯子跟你表哥之间有条人命,他对孩子的死耿耿于怀,疯了都记着,有明确的动机,村长呢?无缘无故会那么干吗?”

高燃仍然没吱声,他在思考。

封北弹了弹烟身,“村长没有精神病史,说话交流也很正常。”

高燃的眼脸动了动,他把脸埋在双手里面,脑子飞速运转,一两分钟突然抬起头,眼睛又黑又亮。

“小北哥,你记不记得挖坟那晚我跟你回局里,看到村长一家照片的时候说过什么?”

封北的记性不错,他将那句话还原,“你说你不是不认识村长,是不认识他女儿,还说好多年没见了。”

高燃揪着眉毛,“如果我没记错,在我搬去县里之前,村长的女儿就离开了村子,这些年我没听说她回来过。”

封北看着少年,“这能说明什么?”

高燃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为什么不回来?要是太忙,一年两年不回来还正常,但是一直没回来过,那可是她家哎。”

封北刚要说话,就听到少年说,“肯定是有不回来的原因。”

“早年村里人还议论,觉得村长女儿不孝顺,没良心,逢年过节都不回家,还要村长大老远的过去,慢慢的就没人说了,也没人提,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所以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没认出来。”

高燃问道,“小北哥,你经验多,能猜出来吗?”

封北挑挑眉毛,“通常情况下,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多年不回家,应该是对家乡留下了心理阴影。”

高燃被男人提醒,他一个激灵,“我注意到照片上的她手腕戴着一个护腕,很宽。”

封北对少年抓捕小细节的能力感到惊讶,当事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高燃抓住男人的手臂,“你查过村长的女儿吗?”

封北说,“调过她的个人档案,没细查。”

村长不是嫌疑人,没有作案动机,勘察小组就没在他身上多花功夫,况且他女儿只是一个在外地打工的普通上班族,远离石河村。

封北打了个电话交代几句,他问少年,“你妈人呢?”

高燃踢着地上的竹叶跟石头子,“回家了。”

封北把少年头发上的一片竹叶拨掉,“她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高燃说,“我扯谎了。”

封北没多问,“走,我们去齐老三家转转。”

高燃抬头看过去。

封北边走边说,“跟着我。”

高燃亦步亦趋的跟着男人,听到他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齐老三,据调查他那人喜欢占便宜,很小气,前段时间却突然大方起来了,在我第一次问他情况的时候,他就把李疯子推了出来。”

“李疯子拔三麽子的线索是他提供的,村里没其他人看到过,他还说村长对李疯子动手,李疯子有报复心,引导我们判定村长的猪就是李疯子杀的……”

封北的语速不算快,也不算慢,气息里的烟草味很浓,眉头紧皱着。

高燃的思绪有点儿乱。

这个世界的石河村跟他那个世界有不一样的地方,他那个世界,村长的女儿在初中教书,而这个世界早就离开了村子。

或许这个世界的命案在那个世界并没有发生。

齐老三人不在家,他老伴说是去亲戚家打麻将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封北跟高燃坐了会儿就了。

没多久,封北的手机响了,他让高燃原地等着,自己上一边接电话,面色冷沉。

高燃没偷听,隐约能猜出电话里的内容。

封北挂了电话过来,“晚上我们去村长家吃饭。”

高燃说行。

他知道封北的人从村长女儿身上查到了东西,对方不透露,自己就不问,省得露出马脚,又闹出不必要的事端。

乡下招待客人就是杀鸡称肉。

赵村长给足了封北这个队长的面子,不光有一大锅鸡汤,五花肉烧山粉圆子,红烧鱼,还杀了一只鸭,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他端着半盏子白酒站起来,“封队长,感谢你跟你的队员们这些天坚持不懈的调查案情,村里才能这么快恢复平静,我先干为敬!”

封北的屁股离开椅面,“村长客气了。”

赵村长的酒量好,他几口下去脸不红气不喘,“小燃,你怎么光扒饭不吃菜啊?村长家的菜不好吃?”

高燃忙笑嘻嘻的说,“好吃,山粉圆子特香。”

他说着就一口一块,腮帮子鼓鼓的。

赵村长咂嘴,“封队长,刘成龙的案子已经破了,你到我这儿来是为的什么?不会是又出了什么案子吧?”

封北吐掉鸡骨头,“不是,我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我听高燃说了上午捞鱼的事,就嘴馋的想上村长这儿来尝一尝野生的鱼是什么味道,给村长添麻烦了。”

赵村长的脸上堆满笑意,“这样啊,不麻烦,我这捞了好些条乌鱼,都在池子里养着呢,封队长带几条回去吃啊。”

封北道谢,他挑了块鱼肚子上的肉吃,“野生的就是鲜。”

高燃也正常的吃吃喝喝。

酒喝了二三两,封北满嘴酒气,“村长,你女儿呢?我几次来都没见过,在外地定居了?”

赵村长倒酒的动作一滞,转瞬即逝。

高燃的余光一直锁定村长,那一瞬间的变化被他捕捉到了,他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易察觉。

赵村长坐下来长叹一声,“是啊,在外地呢,孩子大了,主意多,她想怎么着都随她,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的也是。”

封北笑问,“成家了没有?”

赵村长也笑,眼角堆满皱纹,“还没有,封队长,别光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

封北说这个天菜凉了没事,“村长,我查案的时候调动过村里人的档案,发现你女儿长得像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村长笑笑,肌肉拉的很不自然。

封北之前没提过村长的女儿,这次有意继续这个话题,甚至不做丝毫遮掩,以此来刺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

如果赵村长没问题,别人提自己的女儿,不会有什么异常表现,反而会骄傲。

女儿离开穷乡僻壤的村子去了外地,在大城市有立足之地,多好的事,很值得炫耀。

赵村长酒喝的凶,一口菜都没吃。

高燃敏感的察觉到了,自打封北提起村长的女儿,桌上的气氛就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之后虽然封北说什么,赵村长都有回应,但高燃发现他不对劲。

离开村长家,高燃才想起来那种不对劲是什么,他在紧张。

案子破了,刑警队的人又出现在村里,还上自家吃饭,心里有鬼的人铁定会坐立难安。

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如果突然发生变故,恐怕会措手不及。

高燃看着封北。

封北也在看他,“你说。”

高燃说,“村长几个屋子的门都是建房子的时候做的,用的同一种木头,不过他那屋的门跟其他屋不一样。”

封北嗯道,“哪里不一样?”

高燃从男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得到一个信息,他也发现了,只是在考验自己,又是考验,没完了还。

“里面那边的门上挂了日历,我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怀疑村长用刨子刨掉了一层。”虽然搞的跟旧的一样,但细看还是有区别。

高燃能推断出村长的心理,临时换门会引起别人怀疑,况且也找不到合适的同一批门来替换。

再说了,反正有李疯子那个替死鬼在,村长不担心警方会查到自己身上,他跟刘文英的儿子刘成龙没有过多的来往。

封北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赞赏的叹息。

高燃说,“现在怎么办?”

封北说,“回家。”

高燃一愣,“不查了吗?”

“查啊。”

封北往村子外面走,“后面的事我会调查,你别再过来了。”

“你的那些猜测还只是猜测,别到处说。”

“我知道,我就跟你说了,没跟其他人说,连我爸妈都没。”

听到少年那么回应,封北的身形一顿,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忘了。

一天后,村里来了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披肩,穿着端庄,只是气色不怎么好,瘦的不健康,像个药罐子。

大家伙都没认出来是哪个。

直到女人进了村长家,他们才回神,原来是村长的女儿啊。

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啊,真认不出来了。

赵村长家的大门紧闭,没人晓得里面是什么情形。

街坊四邻想上门唠嗑唠嗑,就听见里面传来砸瓷缸子的声音,他们都很奇怪。

女儿多年没回来,今天可算是进家门了,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怎么还砸东西?

一整天,赵村长家的门都没打开过。

当天夜里,齐老三鬼鬼祟祟出门,一路走一路回头,生怕有人看见。

他去了小树林里,“那个姓封的白天审问过我了。”

赵村长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齐老三胆儿小,他很慌,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又查起来了?而且还查了他。

那是不是说,警方已经发现了?

齐老三越想越慌,“说的轻巧,要是被姓封的查出来我……”

赵村长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一变,“别说了,快回去,不要再来找我。”

齐老三把人拦住,“老赵,你什么意思?你想再找个人做替死鬼是吗?”

他的言词激烈,“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李疯子,上回死猪的事你没忘吧,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赵村长听到了一串脚步声,一张脸灰白,“孬子。”

齐老三也听见了,他寻声看去,吓的跌坐在地。

.

赵村长第二次进局里,这次跟上次不同,他没有走出去。

唯一相同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人还是封北。

赵村长很平静,“封队长,能让我抽根烟吗?”

封北把一根烟朝他丟过去。

赵村夹着放在嘴边,由着封北给他点着,他吸一口,“刑警队长给我点烟,我这面子大了。”

封北自己也点了根,他不着急,耐心就属今晚最多。

为了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让齐老三放松警惕,封北没人底下人进村,他亲自来的,天黑后走的一条最隐蔽的小路。

封北跟踪齐老三,蹲点,被蚊虫咬了很多个包,抓得流血,还好他有收获。

赵村长问道,“封队长,我想知道案子既然已经破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查?”

封北说,“一,疑点多,二,那些疑点都跟你有关。”

赵村长叹气,“看来这是我的命。”

审讯室里静下来,烟味无声无息占据每个角落。

赵村长用了恳求的语气,“别再找我女儿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封北答应了。

一根烟抽完,赵村长缓缓说起陈年旧事。

十年前的炎夏,村里人都在自家的田里割稻子,忙的汗流浃背,腰都直不起来。

赵村长回来拿水瓶,发现女儿躺在屋里的竹床上昏迷不醒,被人强||暴了。

她当时被蒙住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干的。

女孩子的名声重要,事不能张扬。

赵村长告诉女儿,要将这件事吞进肚子里,对谁都不能说。

村里没人知道。

但赵村长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暗中留意,他要弄死那个人。

女儿一天天消瘦,赵村长的那种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一天夜里,赵村长的女儿企图割腕自杀,好在及时发现了。

赵村长没有办法,只好将女儿送出村子,希望她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他女儿这些年没回来过。

村里人起初几年还会经常问问,一年年过去,他们就不怎么问了,想起来才提一下,也只是事不关己的唏嘘。

赵村长跟他老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生活。

而他们的女儿过的并不好。

每次他们去,都会发现女儿的手腕上有新添加的伤痕。

这么多年过去,赵村长没有一天不想杀死害了她女儿一生的那个人。

但他怎么都查不出来。

直到赵村长无意间听到王伟跟刘成龙起争执,他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刘成龙。

14号那晚赵村长去了刘文英家,为的是有个外派的工作想介绍给她儿子,包吃住,就是要离家一两年。

虽然刘成龙害得李疯子的孩子淹死,但他那时候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不懂事,真计较起来也没个用。

况且这些年刘成龙老实本分,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

刘文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又挺不容易。

赵村长就想着刘成龙结婚了要用钱的地方会有很多,不如帮衬一下。

当时门是掩着的,赵村长喊了声没有应答,他推门进去,听见了王伟跟刘成龙的对话内容。

那一瞬间,赵村长心里的杀念就窜了出来,他没有多待就离开了,躲在墙角老泪纵横。

刘文英活埋王伟,要他永远闭嘴不是为了掩盖她儿子该死李疯子的孩子这件事。

而是她儿子年少时因为一时冲动犯过的大错,她不想儿子被人骂qj犯。

刘成龙慌张逃跑,赵村长早就在路上等着他了。

赵村长把刘成龙拉住,用外派的工作把他骗到屋里,趁其不备对准他的后脑勺敲了一棍子,在等到夜深人静以后背去大水塘。

在准备动作之前,赵村长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人杀了,警方早晚都会调查。

他干脆就让警方发现尸体。

因为有个现成替死鬼,就是李疯子。

李疯子命苦,赵村长做过思想斗争,可他一想到女儿,就不再动摇。

赵村长又一想,李疯子精神有问题,就算他杀了人也不会判刑。

他在精神病院比在村里好。

所以赵村长就利用李疯子孩子的死做文章,让警方以为是对方报仇雪恨。

尸体必须死在水塘里面,还得是惨死,尽可能的做出是李疯子泄愤的景象。

赵村长的计划里出了两个意外,一是他去大水塘的路上被齐老三撞见了。

好在是能用钱财打发的齐老三,不是其他人。

齐老三要挟赵村长,并且成功得到了好处。

第二个意外是李疯子。

赵村长在水塘这边上岸,李疯子在另一边下水,看到了被绑在水底的刘成龙。

可惜李疯子就是个疯子,无论他怎么喊叫,从凌晨喊到第二天天亮,村里都没人当真。

猪眼睛是齐老三挖的,他在警告赵村长,同时也在告诉对方,自己不是软柿子。

警察成天在村里转悠,齐老三怕村长为了明哲保身就杀人灭口。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赵村长答应把村里最好的那块地分给齐老三,说服他将猪的事引到李疯子头上。

因为第一个嫌疑人王伟已死,该是时把李疯子拎出来了。

手表是赵村长放进李疯子小屋里的,有关李疯子脚被刘成龙弄伤的谣言也是他散出去的。

李疯子有杀人动机,也具备作案时间。

但赵村长没有,他很安全。

赵村长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直到封北审问他,机会来了。

赵村长终于以一种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姿态说出那段往事。

李疯子不能承认,也没法否认,他是最合适的替死鬼,简直就是老天爷给村长准备的。

只要全推给他,案子就能了结,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

如果高燃没有开天眼的能力,又戏剧性的在那天回家,赵村长会安稳过后半生。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那些不为认识,悄然腐烂发臭的东西被翻出来,案子真相大白。

村长的女儿被人QJ,他苦苦调查多年,积压在心里的仇恨早已变质,在他知道实情之后就趁机杀人,对自己善待过的人干出栽赃嫁祸的行为。

大姨呢?她埋尸是为了儿子的名声。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身份。

说到底,做人还是不能干坏事,这样报应也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高燃听封北说了,李疯子以后还是住在精神病院,他回了脏乱发臭的小屋,吃了这顿没下顿,生个病没人管,死了都没人知道。

但是在那里有专业人员照顾。

李疯子的主治医师是封北的朋友,他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封北说他让人把小孩子的衣物都洗了给李疯子送过去了,似乎是让高燃放心。

高燃听完是放心了。

生活照常继续,高二也即将来临。

贾帅来找高燃,进屋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了你表哥一家的案子。”

高燃手撑着头转笔,“别提这个。”

家里现在都没人提了,他也不想再去回忆,昨天前天大前天……再往前,那些事都过去了。

贾帅拍拍他的肩膀,“最复杂的就是人心。”

“是啊。”

高燃停下转笔的动作转头,“帅帅,你说怎么样算好人,怎么样算坏人?”

贾帅明白他的意思,沉静着脸说道,“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暂时没搞懂,等我搞懂了再告诉你。”

高燃换了个问题问他,“那你将来要做好人,还是坏人?”

贾帅蹙蹙眉心,思索道,“不委屈自己,不为难别人。”

高燃啊了声,似懂非懂。

贾帅把带的梨子罐头拿到他面前,“别人送的,我妈让我给你带两瓶。”

高燃撬开瓶盖喝了口梨子水,甜丝丝的,“对了,早上我出门买馒头的时候看到张绒了,她有黑眼圈,没什么精神。”

贾帅淡定的说,“学习没有不苦不累的。”

他看了眼好友,难得幽默一回,“倒是你,作业都没做完,下巴都瘦尖了,不会是在夜里私会了小倩吧?”

当初他俩跟几个哥们一块儿看录像带,心里都飘进来了一个小倩。

高燃又去喝梨子水,“还小倩呢,我哪儿有那艳福。”

高燃叹口气,为了案子的事儿,每天死掉的脑细胞不晓得有多少,快死光光了。

贾帅陪高燃聊了会儿天,问他有哪些题不会做,一一讲给他听,解题思路重复的讲,直到他听懂为止。

高燃握住他的手哽咽,“帅帅,你要是女孩子,我铁定追你。”

贾帅清俊的脸黑了黑。

高燃想起来个事,“中秋就要到了,你想不想把张绒约出来?”

贾帅整理着草稿纸,把卷起来的边边角角都抚平整,“快开学了,在学校里能见到。”

高燃的胳膊肘撞撞他,暧||昧的笑,“我就问你想不想。”

贾帅抿唇,细长的手指按在草稿纸一角,他半响承认,“想。”

高燃眨眨眼睛,“就冲你到我家来给我讲题,还带梨子罐头,这事儿我怎么也得给你办妥。”

“行了别整理了,一会儿就乱了。”

高燃拽住勤劳的小蜜蜂贾帅同学,“我们上张绒家去。”

贾帅挣脱开,“这次不去了。”

高燃纳闷,“为什么?你不想见她?”

贾帅说,“我脸上长了两个痘。”

高燃嗯嗯,“我知道啊,还挺大的,不能挤,不然得发炎……卧槽!你不去就是因为这两个痘痘?”

贾帅面不改色,“女为悦己者容,男的也一样。”

高燃又不笨,“拉倒吧,我记得是男为悦己者穷。”

贾帅见骗不过他就说,“反正我不去。”

高燃翻白眼,“服了你了。”

他一脸仗义,“我会在她面前多提提你,说点儿你的好话。”

贾帅提醒他,“别太刻意。”

高燃,“……”

目送贾帅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子口,高燃去了张绒家。

封北回来的时候,看到少年跟个女生凑在一起,他不知道在说什么,惹得女生一个劲的捂嘴笑。

青春年少的气息弥漫在整条巷子里,纯真而又青涩,勾出无限美好的画面。

封北这个没到三十岁的人不禁感慨,老了。

高燃瞥见了男人,“小北哥。”

张绒的视线也挪过去,她似乎不太喜欢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异性,只是匆匆跟高燃打了招呼就进屋。

天蓝色的裙摆扫过门槛,少女曼妙的身影被关在门内。

高燃这才发现张绒穿了裙子。

封北一手拎着水杯,一手拎着几瓶啤酒,“邻居家的小姑娘长得不错,听说学习也很优秀。”

高燃说,“张绒是帅帅的那根肋骨。”

封北哦了声,好奇的问,“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高燃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跟我有共同爱好,喜欢看漫画,玩游戏,打乒乓球,走街串巷找好吃的,还喜欢陪我在巷子里练拐弯。”

封北的面部肌肉一抽,“你是找女朋友,不是找哥们。”

高燃耸耸肩,“我希望两者能兼容,玩不到一块儿去,就没有可聊的话题,那有什么意思。”

封北说,“理想很饱满。”

“现实不一定都骨感,也有可能一样很饱满。”

高燃一脸老气横秋,“考上大学再说吧,那种事儿看缘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撑着伞走在雨巷里面,迎面走来一女姑娘,我们相视一眼,擦肩而过,又同时回头,一眼往年,就像那首诗里说的那样。”

他清清嗓子,深情朗读,“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见男人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高燃以为他不知道那首诗,就解释说,“《雨巷》,戴望舒的。”

封北出声了,面容严肃,“去拿扫把过来。”

高燃不明所以,“干嘛?”

封北说,“扫扫我掉在地上的一大堆鸡皮疙瘩。”

高燃,“……”

他追上男人,“小北哥,你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孩子?走慢点儿等等我——”

巷子里残留的青春年少气息跟着一阵风私奔了。

晚上高燃检查检查几本暑假作业,感慨万千,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写作业。

事实证明,学习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上去的。

高燃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他过会儿就去看门口方向,感觉自己像个等着丈夫回来的小媳妇。

操,好诡异的想法。

高燃搓搓脸,他翻身趴着,脸压在枕头上面,寻思明儿找个时间去租书店溜一圈,租两本漫画回来看。

长夜漫漫,太难熬了。

封北来得晚,讲完故事就翻墙回去了,高燃让他别翻,睡一晚上再走,他来了一句,“封字倒过来是什么字?”

等人走了,高燃才反应过来,封字倒过来不是字吧……

.

夜深了,街道寂静。

许卫国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是一名国企的管理,最近的工作让他有些焦头烂额,想到那些一个个熟悉的老员工即将下岗,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国企要改革,自然就有一大批的工人会下岗,这些人很多都不会其他技能,连田地也没有,下岗之后生活将有多困难,许卫国是可以想象到的。

哎。

许卫国叹口气,将烟屁股使劲儿嘬了两口才掐断了扔到地上。

“哔哔哔”

许卫国腰上的传呼机响了。

是厂长发过来的,催促他将下岗工人的名单尽快敲定。

许卫国很无奈,自己也是个打工的,有心无力,看来这种得罪人的事,他是甩不掉了。

一阵清凉的夜风从后面吹上来,许卫国打了个冷战,他收起传呼机,转身进入另一边的街道。

家很近了,再转过两个街角就能到。

许卫国想着回到家,可以舒服的冲个澡,再沏上一杯茶,慢悠悠的喝上一口,他整个人的身心都放松了起来,步伐也变得悠闲。

“看见我了吗?”

冷不丁的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的拐角处传过来的。

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中回荡,感觉离的很近又很远。

许卫国被声音的主人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对方在哪,自己怎么能看见他,刚要开口询问,却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还没有。”

声音依然低沉,还是那道声音,不快不慢,自问自答,既像是询问许卫国,又像只是询问他自己。

“看见我了吗……还没有……看见我了吗……还没有……”

让许卫国没有想到的是,询问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止,而是开始不断重复,依旧是自问自答。

随着许卫国的缓步前行,他最终得出判断,声音来源正是他回家的方向。

“真晦气,大晚上的遇到个疯子。”

许卫国的心情变得很是烦躁,不想再去理会这个声音,反正是不相干的人,他径直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转过一个街角之后,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背对他站着,一动不动。

“看见我了吗……”

声音还在询问,许卫国确定,问话正是来于眼前这个人。

许卫国看着前方的身影,没来由的头皮发麻,他咽了口一大口唾沫,犹豫了片刻才开的口,“请问你是在跟我……”

那人忽然转身,双目平静的看了过来,嘴里发出惊喜的声音。

“咦,你看见我了。”

第二天清晨,环卫工在街边发生一具尸体。

许卫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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