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高燃是被封北背下山的。

后面的事他没有再过问,整个人手脚发软的瘫在皮椅上面,浑身湿透,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老天爷专门给他开的小灶。

封北给少年拿掉口罩,“怎么样?好些没有?”

高燃问他要水喝。

封北拧盖杯盖把杯口送到少年嘴边,“又是失眠,又是头疼的,你毛病不少啊。”

高燃没伸手接,嘴巴凑上去喝了两口水,听到男人说,“你那头疼的蹊跷,是不是该跟我说一说?嗯?”

他呛到了。

封北宽大的手掌放在少年背上,轻拍几下说,“这就吓着了?高燃,你心虚什么?”

高燃咳的眼睛通红,“你先别说话!”

封北拉开车门下去,后面的衣服被拽住,他没回头,“松开。”

高燃说,“我只是让你不要说话,没让你下车啊。”

他可怜巴巴的哑着声音哀求,“小北哥,你在车里陪我吧,我害怕。”

车门一关,封北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高燃抬起胳膊闻闻,感觉身上臭臭的,他想起了表哥的尸体,胃有些痉挛,索性闭着眼睛整理思绪。

封北也不嫌疑,他喝口水,盖上杯盖后点根烟,耐心的等着少年主动跟自己分享搜查的结果,这种情况很奇妙。

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没有断案经验,却让封北产生了信任的想法,甚至有一种搭档的错觉。

车里响起声音,“我表哥跟李疯子之间有事。”

封北发现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没有了之前的那些痛苦和惊恐无助,只有冷静。

情绪调整的不算快,但也不慢。

高燃用手捂住脸,深深的吸一口气,“大姨也有参与。”

他并没有直白的说是表哥害死过人。

男人追根问底,自己没法解释,不能说是听到了李疯子的诅咒,也不能说是看到了一块斑,那太荒缪了。

后面还牵扯到他来自平行世界,并且死过一次的事情。

至于让李疯子|脱||掉衣服,仔细搜查他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块皮肤,看有没有斑,那是违法的,而且罪很重,每个人都有人权,也有**权。

实施起来的难度很大。

这次要不是表姐同意,警方都没法顺利挖坟。

封北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李疯子的父母是病死的,老婆跟人跑了,现在日子过的不怎么地……”

“是他那个淹死的孩子?”

高燃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说,“你去审问村长,他有可能知道点情况,别让你的手下去,你亲自审。”

他只是猜测。

如果村长真知道实情,谁能挖出来,高燃清楚得很。

车里变的安静,空间逼仄,让人感到压抑。

高燃心里直打鼓,他怕男人问什么,紧张的不敢大声喘气,想撒尿。

封北一根烟没抽完就掐断了,“先送你回去吧。”

高燃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

“小北哥。”

“嗯。”

又没声了,封北等了等也没等来后续,“小祖宗,吱个声儿啊你。”

高燃抓抓头,“我没想好。”

封北不为难他,“那等你想好了再说。”

杨志跟赵村长在埋棺材,刘雨摇摇晃晃的回了车里,她刚吐过,嘴里难受,胃里火辣辣的疼。

几人里头就封北带了水杯,还是超大的型号,但他没有一点要问喝不喝水的意思。

客气话都不说。

高燃认为是男女有别,直到干完活回来的杨志说渴死了,封北照样跟没听见似的,他这才多看了封北一眼。

当初封北说水杯没给人喝过,高燃其实没有往心里去,这会儿当真了。

我是特别的。

这感觉像雨后春笋,先是冒出了个小尖尖,很快就窜出来,戳在高燃的心里,他抿抿嘴,终于有了一样值得高兴的事。

高燃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山头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见了,他收回视线问,“表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雨苍白着脸说,“不会再回来了。”

高燃喔了声,没有再问。

他隐约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表姐。

在表姐看来,弟弟没了,妈妈做劳改,老家没有美好的回忆,还回来干什么?她要做的就是换一个城市生活,只为将来,不管过去。

车进县里,刘雨就打了招呼离开,高燃跟着封北杨志去局里,等封北完事了再一起回去。

这个时间点,局里还有忙碌的身影在穿梭,有的会忙一个通宵。

高燃瞥见桌上的照片,挺多的,都是些石河村的人,他拿起其中一张,“这是村长一家?”

封北说,“你连村长都不认识了?”

高燃说不是不认识村长,是不认识他女儿,“好多年没见了。”

封北一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的长辈口吻,“女大十八变,女孩子婚前婚后,妆前妆后还得变一变,等你谈了对象,你就知道了。”

“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你现在还没成年,过完年倒是可以谈,但我觉得你应该以学业为重,到了大学再谈也不晚。”

高燃抬头,“你谈过?”

封北说,“没那个时间跟心思。”

高燃好奇的问,“你不办案的时候都干什么?不觉得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吗?”

封北说不觉得,“要是没案子,我通常都会睡觉。”

高燃放下照片,“那你看别人成双成对,相亲相爱,亲亲我我,搂搂抱抱的,不羡慕?”

封北挑眉,“有什么好羡慕的,谈对象麻烦死,我还不如一个人。

高燃咳一声,正色道,“《圣经》第一章有记载,上帝造了亚当,看他孤单一个人,就取下他的一根肋骨融合了他的血肉造了夏娃。”

“封队长,我们生来都有一根肋骨丢失在外,找到了才能变得完整。”

封北戏谑,“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高燃老脸一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那根肋骨。”

封北往门外走,“找什么肋骨,我只喜欢红烧排骨。”

高燃下意识的赞同,“那个好吃。”

封北叫少年在办公室等自己,“有时间哥哥给你露两手,让你尝尝世上最好吃的红烧排骨。”

高燃的脑子里浮现坟包里的画面,他干呕了两声。

真是的,没事儿提什么肋骨,排骨。

高燃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放水洗澡,换下那身沾了臭气的衣服。

封北给他讲了个故事,等他睡着就走了。

高燃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到他表哥从棺材里爬出来掐他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查以前的事,身上的腐肉一块块往下掉,把他吓的半死。

上午封北就从赵村长那儿审问出了一些东西。

审问的过程并不轻松,封北喝了两大杯水,抽掉了四根烟,嗓子生疼。

赵村长似乎并不想旧事重提,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才透露的。

封北做的笔录,写了几张纸,白纸黑字的记录着一段往事。

当年刘文英的儿子刘成龙跟李疯子的孩子在水塘边玩,刘成龙把他给推了下去。

刘文英人就站在岸边,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儿子,确保他是安全的,没顾得上管水里的孩子。

赵村长刚好在田里干活,目睹了这一幕,慌慌张张跳进塘里把李疯子的儿子抱上岸,可惜他儿子命薄,没救过来。

刘文英上门跪在赵村长面前磕头,说刘成龙那孩子不是有意的,求他不要往外说。

他答应了。

可是,当赵村长看到李疯子家破人亡的时候,良心上过不去,思来想去,还是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对方。

李疯子知道真相后就找上门,当着刘文英和她儿子刘成龙的面诅咒他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们不得好死。

当时在场的就只有赵村长,他把晕倒的李疯子送去了医院。

李疯子醒来就疯了。

赵村长的口供里虽然没有言明就是李疯子杀的刘成龙,但李疯子的杀人动机太明显了。

自己的孩子被害死了,这样的深仇大恨搁在谁身上,谁都不会忘掉。

赵村长出去前说,“封队长,李疯子是个可怜的人。”

他唉声叹气,“都是命。”

封北回办公室翻看之前调查的资料。

据查证,李疯子的水性非常好,在水里能闭气十几二十分钟,他疯了以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有时候突然从水里出来,会把在塘边的人吓到.

死者刘成龙的死亡时间是14号晚上十点到次日零点,那个时间段没有人给李疯子作证,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村里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就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动手。

李疯子能判断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存在着报复心理,那是不是可以推测,检查结果有偏差,他其实有清醒的时候,程度有轻有重?

封北临时开了个会,推断出刘成龙慌乱逃跑那晚,恰巧碰上恢复清醒的李疯子,对方因为仇恨失去理智,趁机将他杀害了并绑到水底,报仇雪恨。

杀了人,李疯子又疯了,他满村子的大喊大叫,说大水塘里站了个人。

可惜没人信。

李疯子的精神有问题,说的都是胡言乱语,没法审问,就是不吃不喝的审上几天几夜,也不会审出个所以然出来。

他犯了事,住不进牢房,得住精神病院。

会议室里的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松口气,石河村的案子可算是了了。

封北手撑着额头,“那刘文英活埋王伟的动机是什么?”

杨志分析道,“我觉得是这样的,王伟无意间听到刘文英跟刘成龙的对话,得知当年李疯子的孩子淹死的真相,就以此要挟,敲诈钱财,他的胃口越来越大,那晚刘成龙喝了酒,没有让他如愿,俩人发生争执,刘成龙失手将王伟推倒,他的头磕到桌角,倒地不起。”

“刘文英干脆一狠心,杀人灭口,她为了儿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合情合理。

封北单独去见刘文英,将赵村长交代的事说了出来,包括她活埋王伟的原因。

刘文英很平静。

封北等了有一会儿,才看到刘文英的嘴巴动了动,说了两个字,“报应。”

除此之外,刘文英没有其他的反应。

封北带着几个队员去了李疯子的小屋,他叫其中一人将一件泛黄的小衣服拿出去。

李疯子的反应极大,他的神情发狂,面目狰狞,怒吼着扑上去,拿着小衣服的警员差点被他掐死。

一个人根本拉不开,得要两三个才行。

李疯子紧紧抱住小衣服,冲周围几个人发出野兽般嘶吼声,仿佛谁敢过来,他就杀了谁。

封北见状,眉头皱了皱。

推论的没错,李疯子人虽然疯了,却存有意识,他知道那是自己孩子的东西,很重要,别人不能碰。

目前形成的证据链都指向了李疯子。

两天后,高燃得知案子破了,李疯子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或许对李疯子来说,那里比大人孩子都想要他滚出去的石河村好。

刘秀不再提案子的事,她跟高建军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回老家一趟,把家里收拾收拾,该拿的拿走,以后都不回去了,免得触景伤情。

那天高燃说他也想去。

高建军只好留下来照看老太太。

一路上,刘秀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叹口气。

高燃愣是全程当哑巴。

他晓得他妈心里想的什么,因果报应这东西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别不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生在你认识的人身上,让你看看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

高家庄跟石河村相隔一条田埂。

高燃家靠着田,石河村的人在田里干活,看到他跟他妈回来,都热情的打招呼。

刘秀客套的回应两句就进了屋子。

高燃眼尖的瞧见田埂上有一片梦子,红彤彤的,都熟了,他忍不住过去摘了几串,一个一个吃到嘴里,心满自足。

刘秀收拾了出来,本来不想多待的,半路上被几个人拉去了南边的水塘那里,说她回来的正好,能捞些鱼带回县里。

野生的在县里可不那么好买。

南边的水塘是石河村的,位置靠着高家庄,虽然比不上大水塘的面积,但也有两年没干了,肯定有大混子,起码两三斤。

而且那水塘里多的是乌鱼。

村里的气氛跟高燃上次来截然不同,未知才可怕,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不怕了。

自从大水塘里发现尸体后,就没人抽过水,现在案子一结,真相大白,大家伙还是没有抽剩下的水,鱼搞不好吃过尸体上的肉,他们嫌恶心,更怕沾上晦气。

过几年再说。

高燃看到塘里的人在捞鱼,他就迫不及待的脱掉球鞋卷起裤腿下水,泥巴挤进脚丫子里面,那感觉没法形容,很过瘾。

刘秀在岸边喊,“小燃,你上来,别把衣服给弄脏了!”

“没事儿,我会小心点的。”

高燃看见了乌黑的鱼背,在泥水里游走,他伸手一抓,将一条手掌大小的鲫鱼扔到岸上,“妈,接着——”

刘秀回家拿了鱼篓子跟一个抄网,她没下去,就在岸边拿抄网捞捞鱼,顺便捡走靠岸的虾子。

在乡下,每年一到夏天,最期待的就是抽水捞鱼,这是大人改善伙食的机会,也是小孩子的乐趣。

大多数人都有一手摸鱼的本事。

不一会儿,高燃就摸到了十来条,都是鲫鱼,他换了个地儿,打算摸两条乌鱼回去烧汤喝。

赵村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燃,你过来,这边有个乌鱼窝。”

高燃一听就立马走过去,泥水四处飞溅,他的衣服上面沾到了很多,脸上跟头发上也有,不觉得脏。

玩泥巴长大的。

别说身上弄到了,吃都吃过。

赵村长说的不假,的确有个乌鱼窝,不过乌鱼很滑溜,细细长长的,很不好抓。

高燃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找目标,他瞅准机会用两根手指一捏,抓了个条小的,只有半根筷子长。

赵村长没空手抓,他拿了个渔网,一推一捞,次次都有鱼虾。

“我篓子有几条大的,你待会儿拿两条给你妈回去。”

高燃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不用了。”

赵村长抖抖渔网,把里面的草跟虫子抖掉,“跟我还做什么弯,吃鱼聪明,乌鱼汤又补,县里可买不到这种野生的。”

高燃没再拒绝,“那谢谢村长了。

脚底滑溜溜的,他把脚拿开,手伸进泥水里,往淤泥里摸,逮着了那条泥鳅。

赵村长叮嘱了句,“有石头子比较尖,你当心点。”

“嗯嗯。”

高燃一抬头,见他妈在沿着塘边抓虾子,抓的还挺起劲,不知道在跟边上的妇人聊着什么,脸上挂着点笑意。

他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下来。

有几个小孩在玩耍,不光在水里撒尿,还撒野,泥巴渐的到处都是,自家的大人叫他们别玩,不抓鱼就上去。

没哪个听,都很皮。

有一大块泥巴砸在了赵村长背后的褂子上,他干脆把褂子脱了丢给老伴儿拿着,直接光着膀子捞鱼。

高燃去岸上看篓子里的鱼,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妈,我们这次回来赶上好时候了,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刘秀看看脏兮兮的儿子,“你这衣服还能洗的出来?”

高燃说,“回去我自己洗。”

刘秀一脸震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

高燃说,“妈,螺丝要么?我想吃螺丝肉,好久没吃了。”

刘秀说带不走,又改口,“弄一点吧,晚上炒一顿。”

高燃问道,“那我拿什么装?”

刘秀去跟赵村长的老伴要了个盆。

高燃端着盆下水捡螺丝,过了会儿,他不经意间转头,发现赵村长原本只有几处泥的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慢慢的扩大,最后变成一块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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