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兵森林的雨一直在下,落叶陷入泥泞,这样的天气很容易留下足迹。寒冷已经从说话时冒出的白气中透露而出,齐洛谨慎地留意着自己的足迹,钻进了低矮隐蔽的树洞。树洞通向更深处,狭窄的通道止于一道泥墙。
“教皇在上。”齐洛扶着墙,“我是您忠诚的仆从齐洛。”
泥墙显出六芒星阵,缓缓虚化。
齐洛走了进去,踹开迎面的鼠人,“离我远一点!脏臭的家伙!”
“你不该现在来这儿。”监工警惕地看着齐洛,“下一批矮人的交换时间应该在一周之后。”
“出了点状况。”齐洛说,“森林不再安全,我需要延长送货时间,你得让这一批矮人活得更久。”
“这可是个大难题。”监工甩着鞭子,“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老实人,我必须督促着他们干活。督促怎么能少了鞭打?”
“上一批的矮人很强壮,少一点虐待!他们能活到交换的时候。”齐洛翻捡着看了看鼠人们食用的面包,“蠢货!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很好的面包!”
“我必须让他们保持进度,否则主人会责罚我。这些食物已经是挑拣后剩下的过期品,别再斤斤计较了矮子!”监工和齐洛一起往最前边去,“我告诉过主人,这里不能再增加鼠人了,除非把这一批消灭掉,他们的数量太多了!”
“这些荒野上的野兽只会盲目繁殖。”齐洛目光巡视,忽然拽过一位老鼠人,“这种货色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只能浪费粮食!”
“他是这一批鼠人的老师。”监工悄悄后退,“姑且算是鼠人的智者,留着他才能更好地督促他们干活。”
“智者?一群愚蠢的侏儒竟然敢妄称智者。”齐洛拖着老鼠人的脖颈,“吱吱叫的老鼠!让我听一听你有什么高见。”他将耳朵凑到老鼠人的嘴边,“嘀嘀咕咕的家伙!你比绿豆还要小的脑子能够听懂我的话吗?智者?卑鄙的货物!”
角落里忽然爬出弯曲的身形。
齐洛仍然在嘲笑,他厚实的手掌拍在老鼠人的颊面,甚至拽起了他的胡须,“你们看起来像是人类和老鼠的杂交,诸神怎么会创造这样低贱的种族!也许你们是魔王的玩物……”
齐洛的耳朵突然被尖锐的门牙撕咬,他在剧痛中丢开老人,哀嚎着抱住耳朵。
“该死的!扯开他!快点扯开他!”
杜德扒住矮人结实的肩背,撕扯着他脆弱的耳朵,齐洛的左耳登时鲜血淋漓。鼠人们已经停下了工作,他们在昏暗中眼睛阴森幽绿。
“回去!”监工恶狠狠地抽打着鞭子,呵斥着,“退回去!待在原地!你们这些奴隶!不要动!听见了吗?!”
窥世之眼全部转动起来,巫师们的吟唱一响起,鼠人们就头痛欲裂地蹲下身。齐洛将杜德连拉带踹地弄开,他捂着耳朵,沾了一手的血。
“他干了什么!”齐洛勃然大怒,“他们意图反抗!让巫师加重禁咒,他们必须受到惩罚!”然后他对抱着头喘息的杜德拳脚相加。
“别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巫师的声音震在耳朵,“你们差点煽动起暴乱!”
“他们早有准备!他们根本就意图不轨!”齐洛失控地咆哮,“我说过什么?我早就告诉过罗珊娜!这里该让矮人来干!只要她付出应有的金币,矮人会做得比鼠人更加好!”他踹翻杜德,脚尖踩着杜德弯曲的腿,“杀了这些……”
一双眼睛陡然出现在脑中。
齐洛的咆哮顿时终止,他拉扯着自己的领口,却发觉自己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这个认知令齐洛不寒而栗,他退后几步,想要寻求巫师的帮助,却说不出话。
“你的声音太大了,你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回到地面去!这里有我们,我们比你更明白怎么驱使鼠人。”监工推搡着齐洛,“至于矮人的酬金,据我所知主人早已付清!你这贪得无厌的矮子,你还想利用同胞获得更多的金钱,你把他们买到这里来,你最好对他们的家人守口如瓶!不要再招惹麻烦了,出去!直到下一次交换的时间到来前都不要再出现!”
齐洛惊恐地抱着监工的手臂,指着自己的双眼,用力张着嘴巴。
眼睛!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
死神的气息就贴在他的后颈,仿佛在发出低低地嗤笑。巨大的镰刀就架在他的脖颈,可是不论他如何表达,监工都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加尔睁开眼睛。
“没错,我们刚说到哪儿了?火药,是的,我也觉得他们在底下塞满了火药。”
“啊哈。”梵妮对格雷得意地说道,“不要质疑淑女的嗅觉!它可从未出过错。”
“罗珊娜要炸平中部!”格雷跳下椅子,“她疯了!她会激怒矮人和精灵!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已经得到够多的权力了!”
“也许她只想炸平紫罗兰。”博格指尖擦过鼻尖,“塔伯还在西部掌握着山地,这些山地都有可能隐藏着她之前得到的宝藏。塔伯不会再卖给她。”
“不论她想炸平哪儿,她都已经为解决这些鼠人做好了准备。”加尔说,“把鼠人和参与者们留在底下,只要擦着跃动之火,就可以让他们全部消失。”
“城市。”博格说,“她将通道建成了城市,它还有其他用途。”
“我要通知精灵。”格雷说,“这已经不再是矮人单独的危机。”
“等一等。”梵妮说,“窥世之眼无处不在,走出这个房间哪里都有可能存在着监视,你的贸然行动可能为对方留下了应对时间。”
“难道我要坐以待毙?”格雷捂住胸口,“火药!就在我的脚底下!稍有不慎就能掀飞我们。”
“你太紧张了朋友。”加尔喝起牛奶,“就算爆炸,你老爸也能让地面变得比钢铁更坚硬。他可是最强防御,大地之神的继承。”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格雷说,“仅仅通知给我老爸?”
“这是个难题。”加尔一口气吸完了牛奶,“他会在第一时间劈开这里,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想我们之中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如果矮人会飞就好了。”格雷挠着头发,“离开了地面就不必再惧怕爆炸。”
“痴心妄想的家伙。”加尔咽着牛奶,再一次后仰起椅子,目光从窗口望向大雨中的双翼,“双翼,只属于……”
只属于我。
会议还没有结束,脚下忽然剧烈震动,牛奶杯都被震翻摔到地上。
“又来了吗!”梵妮迅速扣上她的药箱,“我们总是遇见不打招呼的突袭!”
“爆炸了吗!”格雷激动地跳上椅子,“是爆炸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放轻松。”博格把晃下桌的贝儿扔回去,“这是送给我们的小礼物。”
“小礼物”们从森林中立起庞大的身躯,垂涎着侵蚀唾液,横冲直撞地肆虐而来。
“备战!”老伯朗快步走下台阶,在雨中眺望震动之源。老头扛起斧头,“去提醒精灵,让他们后退,把战场交给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
“老爸!”格雷趴在窗口喊,“那是什么!”
“蠢货!”老伯朗冲他喊回去,“用你的眼睛看!”
“荒野的翼蟒。”梵妮举着鹰眼,“你这乌鸦嘴!它们不仅身形巨大,拥有坚硬的鳞片,还带着双翼……看,它们飞起来。”
狰狞的翼蟒振开双翼,强风使树木们东倒西歪,被吹飞的精灵们尖叫四起。
“嫉妒使我愤怒!”加尔怒不可遏地探出窗口,“它都能飞?!”
“是的。”博格说,“而且技术很糟糕。因为没有爪,使得它每一次降落都靠滑行。”然后他竟然咬上了一支烟,伏在窗口,对加尔意有所指,“机会难得宝贝儿。”
几条翼蟒不需要博格出手,老伯朗能够应对,他需要留在后方,因为只有他们知道最大的危险在于脚下。
“谁再冒犯森林!”老伯朗的巨灵之斧砸在地面,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他张大手臂,“起来!”
泥土从地面陡然拔高,像钢刺一般凶猛交错升高,在翼蟒飞来的前方眨眼铸就出反刺盾牌。翼蟒收起双翼,庞大的身躯俯冲撞在盾牌之上,震天响的声音砸下来,泥刺竟然被它们身躯撞断。但是泥土猛地反扑,瞬间吞没翼蟒,将他们紧紧圈住。
老伯朗一人直面危险,他大开的手臂形成所有人的屏障。老头浮夸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明明是个矮人,却在所有人眼中异常高大。
“你老爸帅呆了!”梵妮握拳尖叫,“帅呆了!”
“我老爸!”格雷扯着嗓子,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那可是我老爸!”
翼蟒在泥土的束缚中扭动,它们粗壮的尾巴扫断树木,双翼撑破泥土,立刻游走冲来。老伯朗的咏唱让土地翻滚,形成瀑布一般的情景,泥土和翼蟒狠狠对撞,紧接着他拔出巨灵之斧,从升高的土地上一跃而下,大风吹开老头的胡子,他举起的斧头正正砍在一条翼蟒的头顶,登时爆开的血花随着翼蟒的嚎叫和雨水一齐迸溅,被劈开的蟒身下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地下跟着剧烈抖动,石块掉砸。监工在怒斥着鼠人,命令他们蹲下。巫师的强势加固再次显露,上方的抖动很快停止。
“小心点!”监工对巫师们喊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格林人在干什么?”巫师从窥世之眼中看到庞然大物,“他们竟然在这里投下了翼蟒!”
杜德从手臂中抬起眼,他跪爬着移动,贴着墙壁,缓缓移向最前方,在监工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刨开小洞。
“老师。”杜德露出残酷的笑容,“我们的机会来了……”
老伯朗踩在翼蟒一半身体上,看着剩下的几条,确认这真的是翼蟒。
荒野的家伙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国中部?它们从哪里进入,又是谁的宠物?
老伯朗用斧头拨开翼蟒的鳞片,却发现它们的鳞片中似乎有粉末在隐约发光。他蹲下身,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裹了一层泥土。
“诸神在上。”老伯朗打量着这些晶莹的粉末,“这是什么东西……”
雨水打湿了粉末,它们在老伯朗指尖化开,流淌下来时他忽地感觉到灼痛,手指包裹的泥土被融化的粉末侵蚀消退,他整个手掌都开始被腐蚀溃烂。
老伯朗猛地起身,可是翼蟒已经再次升空,它们振动的双翼吹落粉末,雨水飞快地融化,整个森林都将浸泡在腐蚀中。
“后退!”老伯朗操纵泥土,沸腾的泥土轰然将整个森林都笼罩,将要合成上空的屏障。但是他的背后突然贴上了软若无骨的身体,镰刀从他脖颈下瞬间勾——泥土迸出,挡住了致命的镰刀!
老伯朗还没有反击,整个身体都被花香侵袭陷入麻痹。他的泥土屏障仍然在上方合并,背后的人勾住了他带着印记的手臂,无声后划。
格雷在窗口看见他父亲猛地栽下去,寒光闪烁的镰刀划破上方屏障,整片天空的泥土都在粉碎下砸。
“老爸!”格雷从窗口爬出去,跳下二楼,直奔前方。
“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梵妮指间跃动,两瓶药剂撞碎空中,一股恶臭刺鼻涌出,她跟着跳下窗户,“格雷!回来!这家伙该交给我对付!”
可是格雷没有停下来,他飞奔的速度惊人,拔出的巨灵之斧隔着距离大力甩了出去!已经逼近老伯朗脖子的镰刀被斧头撞退,手持镰刀的人笼在斗篷下,花香顿时馥郁芬芳,格雷奔跑的双腿立刻麻木僵硬,他摔在泥水中。
“离开他!”格雷一拳砸在泥水中,湿软的泥土马上将老伯朗层层包裹,他对镰刀人怒声道,“离我父亲远一点!”
镰刀人转动着镰刀,上方的侵蚀雨已经掉落下来。森林即刻被烫伤,在惨叫声响起之前,火焰凶悍横扫整天天空。
博格的剑鞘仍在腰侧,他站在后方,目光如同实物一般落在镰刀人的身上。火焰熊熊燃烧,对方仿佛轻啧一声。
“目标。”镰刀倏地指向博格,“在这。”
就在这时,脚下再一次剧烈震动,然而并不是一次,而是炎浪冲破地面,爆炸声连接不断。
老伯朗被碎块砸在下方,格雷拖出他的上半身,发现老头的手臂已经被勾断,带着印记的手掌血肉模糊。
“老爸、老爸!”格雷抱着他的手臂,呼喊着,“梵妮!救命!”
梵妮还在奔跑的路上,她气喘吁吁,只能颓然地喊,“看前方!蠢货!前方!”
一条翼蟒滑冲而来,在那阴影之下,格雷小得像只蚂蚁。他抱紧老伯朗,在咏念声中把所有防御全部给了他老爸。
老伯朗突然握住格雷的手掌,老头被泥水呛到咳嗽,他抬起头,骂道,“蠢儿子!”他撑起上半身,盯着格雷的双眼,在翼蟒冲撞地面的巨声中问他,“你害怕吗!”
格雷用力点头,老伯朗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却没有力气。半块印记的防御对于翼蟒而言太脆弱了,格雷构建的墙壁甚至无法阻挡翼蟒一秒钟,他在泥土碎裂中盯着翼蟒,红着眼睛按下他老爸,张开手臂,学着他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姿势,嘶喊道,“来啊!”
冲撞即将——
“喊我的名字!”加尔的声音穿越全场,“格雷!就他妈现在喊!”
格雷喘息剧烈,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吼道,“加尔!”
猛烈的风轰然扑扫全场,像是一双看不见的双翼正在展开。强风令梵妮不得不抬手挡住身体,格雷都闭上了眼睛。加尔突然降临,电光石火中翼蟒深陷地面,粉碎的石块扑打,翼蟒仰头的怒嚎倏地寂静。
博格在风中回身踹飞镰刀人,“不要盯着我的伴侣。”他轻蔑道,“渣滓。”
火焰汹涌遮挡在加尔后方,他踩在翼蟒头顶,活动着肩膀,对下方的格雷吹了声口哨。
“干得漂亮。”加尔用力握下手掌,“酬金收到!”
被这一下砸开的地面深不可测,露出的杜德靠在墙壁,他的尖爪捏碎跃动之火,他喘息起伏,推开坍塌的石块,然后他望向上方。
加尔的背影模糊,火焰使他被隐藏在众人目光之外。但那一刹那间展开的虚影,确实是一对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