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休养几天后也来了指尘,他所熟知的是道门法术,况且阵法研成后也需要道门来制作符箓,他能帮上许多忙。
纵然几人的实力都无可指摘,但在不甚了解情况下要对付心魔,并且将它变成人人可用的阵法,着实会耗费不少精力。
谢琅皱着眉与自己的心魔相对。
陆红颜问他:“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上来,”谢琅思忖了一会儿,接着道:“可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我的心魔。”
“那时突然遇见,又知道它是来朝我索命,自然很恐慌,可现在安下心来,又觉得......像是经年故交一样。”
小道士摇摇头,接着凝神研究符箓,半天功夫过去,疲惫地叹一口气:“实在是太难了。”
叶九琊问他:“道门中可有术法能助人守神?”
“有是有,可是对付不了心魔,”谢琅苦笑道,“叶剑主,你心境坚固,自然没有这等忧虑,但这心魔实在厉害......它朝我走来的时候,万般守心凝神的法术也没有了用处,我尚且着了道,更别提下面那些弟子了。”
“剑台也有不少此种心法,”阑珊君道,“若一边助人守住心神,一边阻拦心魔,或许能有成效。”
“也是......”谢琅记下,又看了一眼他清朗眉目中透出的些许疲惫和隐隐偏执,道:“阑珊君,您这几天都不眠不休,是时候该去歇息一下。”
“无妨。”阑珊君微微笑了一下:“心魔要紧,此事既因砺心镜而起,就该由我来平息,只是连累了诸位,陆某实在于心有愧。”
谢琅叹气:“天塌下来,只好咱们一同顶着,若是帝君还在,或许我们就不必这样劳神。”
陆红颜双眼有些失神:“等八月......”
“八月?”谢琅不解。
陆红颜却闭了嘴,任他再问也不出声了。
倒是阑珊君接上了话头:“当年天河之役,我与师父都在,有幸目睹过帝君一剑之下,中洲大地起三千里剑气屏障,魔界再不能进一步。近来我也常想,若他还在世上,该是怎样光景。”
小道士心好,也是着意要陪陆岚山说话为他解解乏:“那时他似乎还不是帝君。”
陆岚山道:“的确,帝君无门无派,也未听说过师承何处,可那一剑足以证他境界......天河之役之后,他才连败三君十四候,登上了百余年无人能上的幻荡山,从此便是帝君了。但他为何此前没有去登幻荡山,却是一桩悬案。”
谢琅:“要我说,若不是那时仙界实在有难,帝君是否会出世还不一定......半年内连败三君十四侯——实在是难以想象。”
“不是半年。”
“嗯?”掌握的消息竟然有误,谢琅大为惊异。
“天河之役过去半年后,他用三天败了三君十四侯——加上往返路途的时间。”
谢琅:“......”
他们这边说着,陆红颜沏了茶水,先往叶九琊面前放了一杯,再给空明,最后才给了谢琅与阑珊君。
她回到叶九琊身边:“叶师兄,陪我出去走走。”
叶九琊起身随她走出殿门,雪白与艳红的背影很是相称。
阑珊君缓缓道:“我此前还不知叶剑主与骖龙君有渊源。”
“他们两个是有过同门之谊的,”谢琅之前与他们同行,知道不少内情,“陆姑娘脾气不怎么好,只有叶剑主制得住她。”
阑珊君往窗外看一眼,接着又全神投入那阵法中了。
叶九琊看向陆红颜:“何事?”
陆红颜抿了抿唇,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去做帝君?”
未等叶九琊答话,她接着道:“他从未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你若拿幻荡山上接天道,下连地脉,有益修行的话来糊弄我,我是不会信的。”
叶九琊望向远处天际:“......知道。”
远山中缭绕着白雾,像雪。
剑阁一年四季,总是有雪,天河一役时,殷红的血将白雪也染作深红色。
老阁主临下山时,将剑阁信物珍而重之交到他手上:“此一去,九死一生,师父亦知你年少,可剑阁重任,不敢交予他人。你记住,你若出事,我剑阁再无复兴之时。纵使全门尽数战死,你也不许下山一步。”
——他便目送师长携剑下流雪山。
死讯从天河一天一天传来,一封一封呈递到他手上,皆是同门师友。
再由他在名册上墨笔圈点,将另外的同门师友送往天河战场。
流雪山巅上举目远望,仿佛能听见兵戈铮铮。
仙道倾尽全力,仍然举步维艰。
耳边忽听见脚步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站在白石栏旁也望着远方。
他转头看,认出来是前些日子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出剑为自己点破迷津的那个黑衣男人。
那人望着远方,声音有种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冷淡:“有剑么?”
他把自己手中折竹剑递过去。
冰晶剔透,遍体冷白的一把长剑。
那人指尖缓缓抚过剑锋:“要没有认主的。”
叶九琊去了剑池,在那上百柄长长短短的神兵中看了许久,最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在一个漆黑长匣中取出一柄沉甸甸的、遍体沉黑的长剑。
“折竹虽是百年一见的神兵,却不能伴你一生,”老阁主曾如是说,“你要修最上乘的剑道,就要去自己去寻雪川最深处的寒铁,找最负盛名的剑匠,取心头血日日温养,如是十年,等你长大,这绝世的剑便成了,那时,你再认主——世上再没有神兵利器能比得上它。”
“舍得?”那人眼中一点兴味的笑意,许是一眼便看出了这剑的来历。
“你既然能配得上它,又何必问我舍不舍得。”
那人也不多话,用剑锋割了手指,血迹转瞬间没入剑身,剑身嗡鸣。
他面容是一种使人过目难忘的冷淡的俊美,认主完后,望着天河方向:“最上乘的剑道,未必要用剑,只是我境界离那里还差了一些,只好先借你的剑一用。”
“你要做什么?”
“原想等到了境界再去,”他声音淡淡,“只是看你年纪尚小,人这样死下去,未免生出心魔。”
那人凌空而起,轻描淡写出剑。
漫天风雪为之一滞,迤逦群山为之震颤。
三千里剑气屏障绵延起,恢宏光芒铺天盖地。
有人一剑挽天河,从此声名天下知。
天河一役到此结束。
他回身落至原本的地方,剑归鞘。
叶九琊终于问他:“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答他,而是问:“今年十几?”
等叶九琊答了自己年纪,他淡淡道:“我给你三十年。”
再平淡的语调,也掩不住那话本身带着的,近乎狂妄的傲气。
三十年是太长的一段时光。
即使有方才天地为之失色的一剑在先,少年人骨子里终究带着那么些不服输的东西,他问:“你是哪位君,哪位侯?”
“不是君侯。”
“不是君侯,又凭什么断言我三十年后才及得上你?”
“我原以为,”那人声音仍然平淡:“再过三百年,世上也不会有人及得上我。”
——原来那“三十年”不是轻视,反是抬举。
“你不信我......”那人眼中有一丝困惑,片刻后微蹙的眉才舒展开来:“给我三天。”
那一身黑袍将要离去之际,叶九琊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并未回答。
——叶九琊知道这人的名字,是在半年之后,听闻帝君的名讳。
他用半年的时间等因为天河一役大伤元气的仙道三君十四侯恢复实力,用三天挨个败了他们。
传到雪山来的消息说,帝君败这十七个人,也仅用了十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