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致森想到什么,目光在他脸上多停了片刻。
昨夜的派对其实就很热闹,除了他们一起来的朋友,也有很多过来玩的岛上游客,不时有女生来邀请他们跳舞,他都拒绝了,宁知远也只跟人跳了两支舞就不再下场,说没什么意思。
那时他们站在人群后方、灯光不甚明亮处喝酒聊天,他问宁知远以前不是挺喜欢玩儿的,现在怎么觉得没了意思,宁知远看着玻璃酒杯里随火光晃动的酒液,良久才回答他说:“太空虚了。”
太空虚了,所以喜欢热闹。
“盯着我做什么?”宁知远依旧低着头在翻那本指南,也不知怎么就笃定了岑致森在盯着他看。
“以前喜欢热闹,现在呢?”岑致森问。
宁知远:“说了修身养性,免得你又问我到底是助兴剂还是救命稻草这种问题。”
岑致森:“你很在意我说什么?”
“你好烦,”宁知远终于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嗔怪一般,“哥,我们出来度假的,能不能别一直追究我的风流史给我扫兴啊?”
“好吧,是我的错,”岑致森改了口,“那就不说了。”
上岛之后照旧和昨天一样,他们租了辆越野车环岛游。
“就一天时间游大岛估计只能走马观花,也去不了几个地方,我们晚上听完音乐会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宁知远提议。
“也可以。”岑致森发动车子。
早上他们先去了火山公园,宁知远拿着岑致森的相机,一路拍照录像。
“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他说,“入夜以后过来还能看到烧红的岩浆。”
岑致森:“晚上再来便是。”
宁知远将镜头对准他,拍了张照片。
车外是随处可见的焦土和远处冒着烟的火山口,镜头里开着车的岑致森散漫睨过来,精致昂贵的衣裳配饰、略带痞气的眼神,宛若上流社会的贵公子。
奇妙的对比。
宁知远有些想笑,将镜头重新转向了车窗外。
“这里之前来过吗?以前没拍过照?”岑致森问他。
“没想过拍,以前不觉得,还挺好玩的。”
“好玩?”
“是啊,”宁知远肯定说,“是挺好玩的。”
岑致森拍他,他也拍岑致森。
拍风景的同时还能正大光明地拍这个人,能不好玩吗?
对宁知远来说,在镜头里捕获岑致森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再没比这更好玩的事情。
一路走一路拍,中午时分,他们在附近的小镇上用午餐。
吃完饭岑致森结账时,宁知远在对街的小工艺品店里挑选纪念品,他看中了一个舞会面具,黑色的恶魔的形象,眼尾部位点缀了细碎的金箔,面具两侧还有一些黑色的羽毛做装饰,只能遮住眼睛和上半张脸。
他拿起面具戴上,看向镜中的自己。
恶魔的面具,危险却勾人,背后的那双眼睛似格外幽深,凝视着镜中人。
镜中人也在凝视他。
你是谁?
心里冒出这个声音,没有答案。
许久,宁知远轻闭了闭眼,摘下面具。
捏着面具在手中摩挲了片刻,他的心神愈发浮动时,有人过来打招呼,是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叫的是他已经很久不用了的英文名。
宁知远看着来人,愣了三秒才想起来,这位究竟是谁。
岑致森过来时,宁知远倚着工艺品店木质的矮门,站在街边正跟人谈笑风生。
岑致森看了眼和他说话的人,典型的白人男人长相,眼窝很深,颧骨略高,脸上有一些小雀斑,长得还不错。
但对方看宁知远的眼神,不太像一般的男性朋友,一定要形容,倒像是宁知远之前的那些“老相好”。
男人拿出手机跟宁知远交换联系方式,约他晚上一起出来喝酒聊聊天,宁知远拒绝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岑致森,说:“抱歉,有约了。”
男人目光落过来,放肆打量起岑致森,从脸到身材,最后吹了声口哨,冲宁知远说:“没想到你现在口味变了,不过€€€€”
他竖起大拇指,像是在夸赞宁知远的眼光。
宁知远依旧笑着,耸了耸肩。
男人不再纠缠,潇洒离开。
岑致森上前,看宁知远的眼中多了猜疑和一些近似微妙的情绪。
“解释一下。”
宁知远故意装傻:“解释什么?”
“刚那位,”岑致森问,“什么人?”
“同学,”宁知远丝毫不心虚,“不过不怎么熟,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岑致森:“就这样?”
宁知远:“就这样。”
岑致森轻眯起眼,看着他,像在揣摩他这话里的可信度。
宁知远笑着回视,神情镇定甚至无辜。
又是这样,每一次他们交锋,岑致森都觉得宁知远是让他捉摸不透的,他以前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只是麻烦不棘手,其实大错特错了。
片刻,他扣住宁知远手腕,丢出句“你跟我过来”,攥着他便走。
宁知远也不挣扎,任由他拉去旁边的墙后。
四处爬满的藤蔓和野蛮生长的热带绿植隔绝了外人的视线,岑致森伸手一推,把人按到墙上:“说实话。”
宁知远背部硌得生疼,有点没好气:“你既然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刚那个也是,老相好?”即便猜到了,岑致森的语气依旧有些不确定,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到宁知远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男人?”
“是啊,男人,”宁知远说,看着岑致森的眼睛,“我的老相好。”
“你是双?”岑致森皱眉。
宁知远轻嗤:“除了天生的弯,人的性向哪有那么固定,好奇就试试,不过确实没什么意思,硬邦邦的臭男人,哪有女人抱起来舒服。”
岑致森:“为什么好奇这个?也是因为空虚?”
宁知远:“你又想翻我的风流旧账?”
岑致森态度强势:“回答。”
宁知远默然了一瞬。
为什么好奇,因为他知道了岑致森的性向,困惑、不解,甚至觉得岑致森是个变态,可追逐岑致森早已成为他深入骨髓的习惯,哪怕是他眼中的恶习,他也想要试一试。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时还是跟他一般大的男生,是他同校不同专业的同学,他们在一次派对上认识,对方主动接近他,热情又奔放的男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一直在找话题试图跟他搭讪。
他当时看着对方笑容明亮的眼,想的却是岑致森就喜欢这样的小男生吗?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在男生对他送出暧昧暗示时,他选择了接受,派对中途跟对方一起离开了。
确实没有太大的意思,滋味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并不值得他过后再回味。
后来这些年他偶尔也约过男人,每一次都是对方主动,他若是看得顺眼便试试,反正他本也无所谓这些。
“你如果一定要知道,”宁知远自嘲说,“谁叫我的哥哥喜欢男人呢,我处处跟他争跟他比,就算在这方面也不想输给他。”
岑致森伸手过去,揉了一下他的后颈,让他看着自己:“第一次跟男人接吻这句,是假的?”
宁知远:“真的。”
他坚持自己性取向直,确实是因为除了追求身体上的快感,他对跟男人做其他亲密的事情没兴趣。
除了岑致森。
岑致森:“没接过吻,但上过床,上次拒绝我,说自己是直的,这个理由呢?是假的吗?”
宁知远侧过头,被岑致森揉到的地方有些痒:“我刚不都说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你让我尝男人的滋味,其实我早尝过了,没太大兴趣啊。”
岑致森勾起的拇指在他耳后的那块软肉上按了几下,盯着下方的那颗红痣,低了声音:“真尝过?你跟他们,应该都是做top吧?有没有兴趣试试做下面那个?”
宁知远痒得厉害,再开口时呼吸都有些不稳:“哥,很痒。”
他用目光谴责着岑致森,岑致森收回手,盯着他的眼神却比刚才更具侵略性:“要试试吗?”
“你就这么想跟我上床?”宁知远问他,“原因呢?”
岑致森:“你跟别人上床前也会问这些?”
宁知远:“那不一样吧,你是我哥,还是我金主,我不得多考虑考虑,要不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如果一定要说原因,”岑致森道,“我确实被你吸引了,所以想跟你上床,很想。”
他的眼神坦荡,丝毫不掩饰欲望。
宁知远笑了:“昨天你还说可以慢慢来,不着急,现在反悔了吗?”
“反悔了,”岑致森没否认,“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原来男人对你来说是可以的。”
宁知远忽然有些后悔,从前的风流事被岑致森知道得太多,似乎过于被动了些:“我跟你上床,爸知道了,会气死的吧。”
“我们现在这样,爸知道了一样会气死。”岑致森提醒他。
“那你就收敛点吧,”宁知远说,抬起的手指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别搞这些,做个正经好哥哥。”
“做不到,”岑致森已经完全不想遮掩自己的心思,“知远,我确实是个混蛋,以前就不是个好哥哥,现在更不可能是,你如果只想要这个,抱歉我做不到。”
他是认真的,在宁知远面前,他不想再做这没意义的哥哥。
宁知远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我一定要答应吗?”
岑致森:“由你。”
宁知远沉默低头,看到了地上他和岑致森被日光拉长的影子,他们站得近,这影子更像彼此依偎着,显得亲密无间,像很小的时候他和岑致森一起玩过的游戏。
他们握手,影子便也握手,他们互相拥抱,地上的影子也拥抱在一起。
可宁知远并不喜欢这个游戏,尤其当岑致森站在他身前,将他完完全全地罩住时,他便再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有岑致森的,如同他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