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他什么都会 第73章

“提前三日便出逃,带足了金银盘缠与护卫,阮稷他...应当比阮令宜逃得要远些吧?”

同是一条密道,既然阮令宜能被阮笳手下的人发现,阮稷自然也一样。不过不同于前者他刻意派人追击引导逃亡路线,阮笳只让人远远盯着阮稷,并不干涉分毫。

那统领回忆片刻,回答道:“三日前的信报,说是楚皇帝已到了边境附近,看方向是要去往南夷了。”

“至于随行的护卫,路程中早已或流散或弃他而去,如今楚皇帝与一个南夷人同行,跟着的人观察回报说是像那边的圣教中人,南夷圣教人祭盛行,最近正是他们的祀时,恐怕楚皇帝之后要凶多吉少。”

“殿下可要传令过去,命人出手干涉?”统领问道。

阮笳却果断摇了摇头,语气默然说:“不用管,一切行为结果全都随他去。”

正如阮笳当年以骗局戏耍东梁国皇帝,将“他”送到东梁为质,十年不闻不问随他如何下场一样,阮笳的选择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片刻后,阮笳补充道:“不过若是身死,记得将尸体拿回来。”

“毕竟宫中还有一位,在‘日思夜虑’呢。”

统领也未多问,只答道:“是。”

...

阮笳的马车最终停在了外城的一处城墙根旁。

这里是一整片的棚户区,房屋、茅棚挤挤挨挨,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很是拥挤。

但是即便如此,这里却并不会给人一点嘈杂混乱的感觉,反倒秩序井然,像是半个不成形的兵营。

这里的人装束大多都有些潦草或脏污,即便阮笳刻意打扮得朴素简单,依旧有些格格不入。而一旁便衣依旧难掩肃杀气的玄甲卫,更是像极了另一个世界闯入的人。

刚从马车中下来,阮笳便收获了各处投来的视线。

但这些人却好像早就认得阮笳一般,视线中并没有夹带警惕等不欢迎的情绪,反倒颇有些惊喜和喜悦。

当阮笳走过来时,这些人在本就拥挤的情况下,却自觉让了一条较为宽敞的道路,用实际行动践行着他们的尊敬。

这条人为让出的路的尽头,通向的是这片区域最高的一栋屋子€€€€一个三层高的古旧小楼。

阮笳到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让人通报,直接便推开门进去,动作极为自然。跟着的玄甲卫自觉分出四人守在小楼四面,其余人则混入了人群中,竟个个都有熟识之人。

进屋的阮笳到得二楼,便听到楼上传来谈话的声音。

“之前的楚皇帝不理国事,但当今这位殿下却是难得的明君苗子,未来必然有一番大作为,即便是这天下...康兄又何必畏缩不前。”

说话人声音柔和,带着几分儒气,仔细分辨,竟然是前周遗孤、前宜阳城主,被阮笳坑来起义又被当作背锅工具人、游说工具人等用得顺手的姜不吝。

姜不吝这番说话自然流畅,俨然已经将自己完全视作了阮笳一边的人。

与姜不吝说话那位“康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叹了一口气,才道:“我并非不知九殿下之能,只是殿下终究是权贵出身,我如何能祈愿他与我等连寒门都不算的人站在一起?”

“即便殿下能看在过去短短几日交情的份上,将我与此处聚义街的同伴一同招入朝中,但选士取才的制度一日不变,我等岂不是背弃内心,当了个背叛大家的叛徒?”

“我€€€€”

那位康兄正说着,忽然一阵木阶被踩中的嘎吱声响起,阮笳自二楼拾级而上。

他刚出现,便说道:“两位既然在谈论我,何不早请我来旁听?”

聚义街康叔虔。在这楚都虞阳的外城之中,他与这条街附近纠集的一批人,便像是一支小小的义军。只不过,是文士之军。

阮笳一进楚都,便首先与他见面结识。一番交流,确定了对方确实是满腹才学,并非沽名钓誉借机愚弄百姓之人。

阮笳毫不留情地处置干净聂尚元等人,口中所说的“早有计较”,除去义军中的治理之才外,另一部分就是康叔虔与聚义街这些人。

对着姜不吝和康叔虔两人忐忑又复杂的眼神,阮笳自然坐下与两人共用午饭。直到饭时过去,漱口清洁一番做完,阮笳自斟自饮一杯清茶,才又抬眸看向康叔虔。

金眸中似诚恳又似无情,阮笳不紧不慢道:“叔虔先生既然有所担忧,为何不自己亲自去试试。”

“坐楼自忧,与坐井观天又有何异?”

第79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5

小楼外熙攘安逸, 小楼内,三人六目相对,无声中又似有无数波涛涌动。

康叔虔说道:“既然认定必然会失败, 又有何尝试的必要?坐楼自忧, 不过是聊以慰藉。”

他摇头苦笑,阮笳却道:“需要慰藉便是心中仍有希望, 与其瞻前顾后, 不如直言以对, 说不定叔虔先生你所谓的问题,旁人早已发觉并有了解决之法。”

这话听来分明是常见的安慰之语,阮笳说话时的神情却十分冷静平淡,仿佛在说什么人所共知的常识, 让人不自禁想相信并渴望话中的“解决之法”。

康叔虔垂头不语,良久, 他抬头又与一旁的姜不吝对视了一眼。

终于,康叔虔带着迟疑开口吐露了实情:“大楚地界自前周时便文脉兴盛,不同于东梁实行推举取士,大楚初代皇帝力排众议推行科举,甚至不限考生国籍,号称要将天下良才尽入楚中,要引前周为戒,杜绝满朝文武皆出一家的荒诞局面。”

说到前周, 康叔虔稍显歉意地朝姜不吝颔首。

紧接着, 他又继续道:“太/祖皇帝雄才大略不假, 但一项制度实际推行起来, 却总会出现许许多多让人难以意料到的偏差。”

“是人大多有私心, 谁不想要自己的权势更大些?既然不能同姓、同家, 那便用姻亲、师徒之谊,更有甚至,‘恩义’亦能作为勾连的借口。”

“待到由一人勾连成一帮,他们便会放肆露出自己的獠牙,如天下学子众多,书院、府学却只有这几所,多了你的一个,便少了我的一个,怎么不争破头?更有甚者,还有认为‘只得有我,不得有你、有他’的鼠辈存在。”

“这般下来,贫寒学子莫说读书上进,就只求一个开蒙的老师也是难上加难。”

康叔虔说到此处,目光穿过小楼窗棂,似望向某个记忆中的方向,望向某些记忆中的孩童与少年。

他道:“这还只是第一关。”

“之后的一年年求学,一次次考试,乃至于每一次赴考的路途中,都是无数人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闯过的关卡与考验。”

康叔虔转而看向阮笳:“即便有幸全程都顺利,但词文之道,往往一二字句就能解出无尽多种意思,例如‘义’,就有君臣之忠义、知己之义气、萍水相逢之侠义,以及路见不平事的仗义。”

“殿下觉得,一道科考试题,又能解出多少种答案?其间对与错,又会被如何评判?何为上?何为中?何为下?何又为...误读妄语,落第不取?”

康叔虔目光中突然涌动出极其浓烈的悲愤,悲愤中又夹杂这丝丝渴望被认同的恳求。记忆中某个难以释怀的过往之时,在这一刻似又被撬动、唤醒。

阮笳严肃注视他片刻后,缓缓答道:“同师同学同解者为上,相近而不如者为中,劣等者为下,石破天惊而有大才者...为误读妄语,落第不取。”

“如此以大儒、大贤身份迷惑旁人、威压旁人,可使文章只得一解,天下只有一声,权财只入寥寥数家门,而长此以往,天下百姓见读书不能得利,便不愿再耗费财力供子孙辛苦求学,那些人就更加能畅心随意。”

阮笳说完,一旁姜不吝咋了咋舌,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康叔虔怔了良久,似是未想到阮笳答得这样果断、这样快,以至于他年已近不惑,眼中竟罕见泛出几点得遇知己的湿润。

就在这相对无言之时,这栋小楼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又重又无章法的脚步声。

一道耳熟且咋呼的声音打破了楼上别样的气氛。

陈问素自楼下向上道:“老姜、康兄,你们真不知殿下又给我派了什么缺德差事,他竟让我大老远地跑去给宫中那位皇后诊脉!”

“那皇后身体倍儿康健,非要演些虚弱无力、三步一喘的,还说什么她是深宫女子,皇帝不在不便见别的男子,让我拉棉线给她诊治,这不是画本子看多了吗?给我气得!!”

“而且我一按上去就知道,她那一定是具无数山珍和名贵药材养出来的身体,哼!浪费我的精力,我便好好给她开了些黄藤、龙胆,苦她一苦,也正好清一清多吃补药积出来的肝火。”

陈问素忽然得意地嘿嘿两声:“改明儿,我也熬点龙胆茶和黄藤药饮给咱们殿下送去,省得他老折腾...腾腾腾我?!!”

陈问素头刚从楼梯口露出来,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对着阮笳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此刻正满是戏谑地盯着他。

“龙胆茶?黄藤药饮?”阮笳问道。

眼睛左右乱瞟,陈问素反应也快,迅速道:“我自己先喝,自己喝,呵呵..”

阮笳也懒得和他多追究,转头站起身后,与同步起身预备相送的康叔虔再次目光相对。

阮笳说道:“要解决此事非一日之功,聚义街众人的力量更不可或缺,叔虔先生可以好好考虑,我随时恭候。”

闻言,康叔虔默默一拱手,手中蒲扇掩去半边脸色。他露出的一双眼低垂着,一言不发,似是仍在纠结踌躇。

小楼中无人说话,阮笳也不再多劝,转身欲下楼回宫。

一步步迈步下楼,正当阮笳要转过平台,身影就要消失在楼上人的视线中时,上边忽然又传来了康叔虔的声音。

“臣,遵命。”他语气坚定、毅然。

阮笳自阶下抬头看去,见到康叔虔已现风霜的双眸中,此刻褪去了凄凉与忧郁,迸发出一种极明亮的,似乎名为希望的光。

微微一笑,阮笳道:“那本王便静候三个月后。”,之后他如同一个君王面对亲信臣子一样,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

一直到阮笳离开小楼,不再有踩着木阶下楼的脚步声传来。康叔虔仍沉浸在情绪中,久久不能静心。

姜不吝坐在一旁,一手抚着长须,眼带欣慰。而在这欣慰之下,私又有几分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索。

只有陈问素,他先是着急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探身朝下方四处张望,确认阮笳确实是走远了,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然后,他这才回过头来,愤愤地看向屋内姜、康两人,怒道:“药王祖宗!你们两个缺德的怎么都不知道提醒我一声!!”

他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打破了姜不吝和康叔虔的思绪,两人先是错愕对望一眼,而后齐齐失笑。

...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大楚以一日比一日新的速度,快速发生着变化。

这一日,楚都虞阳城全城肃静,内外城通道处全面戒严,甲士把守在门内门外,层层查验。

这是大楚摄政王阮笳掌权以来第一次科考的开考之日。这次科考是额外增加的恩科。据朝廷通告,此次的考题、阅卷形式等均有不小变化。

当连续七日的考试结束,在考院外或看热闹或迎接亲友的人注视中,一个个考生从门内走出。

众人皆小心翼翼观察着这些考生的神色,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忽然,有一人说道:“诶?怎么那些大书院的大才子、才名在外的公子爷们,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倒是聚义街的先生们,看上去很是有信心!”

众人各自议论纷纷,却也无从得知正确的结果。直到半个多月后,以大楚立国以来最快的速度,此次科考成绩正式放榜。

当一一看清榜上的排名序号,众人更是瞠目结舌。此次金榜打破了过往无数年的惯例,不再是一眼看不完的王、谢、崔、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不尽相同、无甚特殊的普通人家姓氏。

位于榜首的状元公,旁人或许不识得,外城的百姓们却个个都熟悉这个名字€€€€聚义街的无偿先生,康叔虔。

到状元、榜眼和探花打马游街的那一日,外城万人空巷、红飞翠舞,无数的鲜花、锦帕和香囊不约而同都朝着康叔虔的身旁飞去。是为他欣喜,是感谢他多年来无偿施教,更是百姓最朴素的祝福与希望。

而康叔虔本人的脸上,更是一改往日的严肃沉寂,笑容自始至终不能褪去。

热闹持续了三日。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此次科举的结果无疑触动了某些人最根本的利益。

在这座都城的暗河中,早已有人默默潜伏在其中,如同食人鲨鱼一般,只等定岗上任那一日,便要给这些无知的贫寒学子们锥心一击。

同时,他们也暗暗盘算着,要用这一次科考所选出的这些人的彻底失败,让那位年轻气盛的摄政王狠狠吃一记苦头。

这样,这位年轻的殿下才会学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听话。

这些人阴谋暗算,用尽智谋,但真到了宣布各位进士任职的那一天,却齐齐傻了眼。

阮笳给这些新人的安排完全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头三名不去翰林院,末位亦不是个个都外放州县,那些贫寒学子被安排得遍布三省六部、各州,乃至国子监、大理寺。

以这般形势,若有朝一日他们联结成一片,便有如阮笳手中一张无形的罗网,只待长成坚固,便要将固步自封之人迎头捆住,让他们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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