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姜蚀还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有了扭转，百姓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再是昏聩荒诞，反而隐约有称赞他是明君的悄然传开。
尽管小皇帝抢了状元的事仍让一部分士子觉得抵触，可百姓们只关注自己的日子过得如何，今年的收成如何，只要是能让自己吃饱饭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甚至还有贩夫走卒在茶馆听到书生抨击皇上荒谬，还会帮姜蚀说话：“要我说，那徐公子进宫还是好事，皇上不就是在他进宫以后推行新农具的吗，说明徐公子有旺夫相啊！”
书生们：“……”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而据传有旺夫相的徐公子，眼下正与姜蚀站在听风馆的廊下，他手里捧着一碗汤，面色淡淡地递给姜蚀：“皇上，请用汤。”
姜蚀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汤碗，而是抓着他的手腕，凑近在那只碗上使劲嗅了嗅：“你确定，这就是那天我喝过的碗？”
“确定。”徐云竹身体微僵，却仍旧保持挺拔如松的站姿，不让姜蚀发现他的异常。
这些天天天种地，徐云竹的两条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可他却不想在姜蚀面前示弱，他还记得自己姓徐，即便身陷囹圄，也要维持徐家人的傲骨。
姜蚀没说要放下，他就一直端着那只汤碗，忍耐肌肉的酸痛。
姜蚀真不知道他内心戏这么多，只当大家都跟他一样不觉得耕地有多累。此刻场景重现，他用力地嗅了好半天，终于在碗口处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苦味。
就像血迹洗过之后还能被鲁米诺血迹反应捕捉到，姜蚀过于常人的嗅觉也能辨别洗过的碗里残留的药物，他面露了然，又皱起了眉：“我现在能确定你不是下毒之人了，可是这种又苦又涩的气味，以前我没有闻到过，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啊！”
徐云竹心下震惊，端着碗的手一抖，滚烫的汤碗脱了手，他反应算是快的，意识到这碗汤若是落在姜蚀身上肯定会烫到对方，于是本能地将人揽进怀里，带着姜蚀后退了两步。
少年人温暖柔软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撞在自己怀里，徐云竹的心湖仿佛被一缕微风吹动，很轻很柔，一道来不及捕捉的悸动悄然掠过。
哗啦，汤碗摔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徐云竹立即回过神，他紧紧搂着姜蚀，面色苍白：“皇上，对不住，臣方才一时失手……”
想到姜蚀方才说出的严峻事实，他匆匆松开姜蚀，一撩下摆，跪在地上：“臣并不清楚是谁下的药，未能察觉汤碗动了手脚，也是臣之过，请皇上责罚！”
姜蚀眨了眨眼，有点无奈。
刚才他本来可以完美躲开那只碗的，结果被徐云竹一拽，那碗汤溅落的时候就不慎沾湿了他的衣角。
唉算了，别人也是好心。
姜蚀叹了叹气，对徐云竹道：“我并不怀疑你，你现在还能找出这只碗，这碗还没被毁-尸灭迹，说明这是有人想要栽赃于你，我责罚你做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
何况小皇帝的愿望还是让他当皇后呢，一点小失误姜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徐云竹抬起头，眸色复杂地看了姜蚀一眼，眼底的坚冰仿佛有了松动。
姜蚀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别说这个了，你再好好想想，那天你都见了什么人，究竟是谁让你给我送汤的？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要给我送汤呢？”
少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根本记不住那么多问题，早已经被问得头都大了。可徐云竹从小聪慧，过目不忘，此时竟也能一个个地回答他。
“那日前来听风馆，中途只见过馆中的宫人，且汤碗并未离开我的视线。”徐云竹音调平缓，不疾不徐，很认真地说，“提议送汤的是我的丫鬟梅香，她是我母亲送来的婢女，对我绝无二心。而我为何要送你汤……”
他的目光顿了顿，继而微微瞥开：“如今已经没必要说了。”
当时他的丫鬟梅香劝他对皇上的态度软一点，说不定皇上一高兴，让他回家看一眼老父亲，不过徐云竹临阵反悔了，他可以给赵乐水送汤，却绝对不能开口求他。
他的人格不允许他这么做。
而现在，姜蚀误打误撞，对所有后宫中人承诺，只要田种得好，就有机会回家。
这是徐云竹可以自己争取的，不算恳求，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拿起锄头。
徐云竹望着少年皱眉思索的模样，眉梢一动，忽而想到了什么，对姜蚀说：“若是听风馆的人没有嫌疑，不如去查查我那边吧。”
能对碗动手脚的，除了听风馆的人，还有可能是徐云竹身边的人！徐云竹是一点都不避嫌，还主动为姜蚀带路。
姜蚀点了点头，脚步很自然地跟上了徐云竹，前往他的住处：“还有涂在碗口的那圈药，那种药十分特殊，应该会留下蛛丝马迹……”
徐云竹猜测：“有可能是只在东济国罕见，却是西射国独有的药，不如皇上去问问独孤公子？”
何小刀跟在两人身后，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大戏。
这，莫非就是，后宫争宠？
作者有话说：
大臣们：赵家人就是爱种田啊！
赵灼：？？我不是，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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耒耜（lei si）：就是农具的意思啦。
第137章 昏君的自我修养（6）
何总管觉得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身为宫里的老人精，他在徐云竹说出独孤霸的名字“祸水西引”的时候就有所感，等到独孤霸应召而来, 姜蚀与他们两个站在一块, 看起来就颇有东宫与西宫争宠的即视感了。
何小刀心情那叫一个激动，多少年了, 后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不宫斗的后宫能叫后宫吗？！
尽管徐云竹的内敛让此情此景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不过独孤霸倒是很给面子，不愧是异域美人, 一上来, 就是对着徐云竹开炮。
“无凭无据的, 徐公子就要诬陷在下给皇上下毒，我记得在东济国，诬告也是罪。”独孤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徐云竹, “状元郎不会知法犯法吧？”
说完又冲姜蚀抛了个媚眼，声音放柔：“仗着有皇上的恩宠，徐公子近日行事如此嚣张, 让我这个不受宠爱的后妃很是惶恐啊。”
姜蚀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说自己是后妃说得如此顺嘴的，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胳膊, 往独孤霸脑袋上敲了一记：“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话, 别阴阳怪气的。朕有正事要问你呢，你回答是不是就行了, 莫要给自己加戏！”
独孤霸只好懒懒应了声：“哦。”
于是姜蚀根据回忆, 仔细把那种又苦又涩的药味描述了一遍, 还列举了几种气味相似的毒草, 给独孤霸作为参考。
不过就算是尝遍百草的神农后人，姜蚀也不可能对每个世界的植物都了如指掌，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衍化虽说大道都有相似，但细节之处肯定会有差异，在陌生世界见到陌生的草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独孤霸听着听着，脸上敷衍的表情慢慢褪去，眉心缓缓蹙起，他不由得正色看了面前的小皇帝一眼。
少年神情专注地描述，为防独孤霸听不懂，还找来纸笔为他画出类似的毒草。他的手纤细修长，下笔流畅，低头运笔时下颌微微收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独孤霸突然就笑了。
他伸手握住了姜蚀手里的笔杆，对他道：“不用画了，皇上对草药的了解出乎臣的意料，即便不画图，我也能通过皇上的描述，猜出那是什么草药。”
“当真？！”姜蚀惊喜地朝他看过来，“是什么草药？快给朕仔细说说！”
看来老姜家的毒草大全又能收录新的内容了！
独孤霸想改为握住姜蚀的手腕，可没想到他刚松开握住笔杆的手指，姜蚀就很快把笔杆和纸张丢开，不等独孤霸动作，就先转身跑到外面，搬了两张小板凳回来，自己坐下不说，还拉着徐云竹一块坐下听他讲古。
独孤霸：“……”
徐云竹：“……”
独孤霸深吸一口气，不可否认，他要说的毒草的确很有故事：“此草名为味枯草，虽谈不上见血封喉，却也是能在顷刻间毙命的毒草。西射国境内原本并无味枯草，种子是海外之人带来的，海外客们称其为神草，哪怕有毒，也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
姜蚀听得稀奇，像个好奇学生般举手提问：“为什么呀？明知有毒还奉若神草？”
独孤霸笑了笑，道：“因为这种草会改变人的味觉，将叶片嚼碎咽下后，不管吃什么，都只能尝到甜味。”
根据那些海外客的说法，他们的国度没有糖，也不会制糖，想要尝到甜味，只能从蜂蜜和部分带有甜味的草根上获取。
带甜味的草根往往还有土腥味，甜味也少得很，不如蜂蜜好吃。然而他们又不会养蜂，跟野蜜蜂抢蜂蜜，经常被蛰得满头包，可以说是用性命来吃甜食了。
后来，海外客们发现了一种草，吃下这种草的叶子后，不管吃什么都是甜的，效果可持续半个时辰。尽管这种草有毒，但有毒就有解，还是有很多人宁愿中毒也要吃甜食，反正采蜜也很危险，二者危险程度算是半斤八两。
说到这里，独孤霸像是想起什么，嘲笑般地看了徐云竹一眼，转头对姜蚀说：“对了，吃下毒草后，不同食物反馈的甜味也不同。越是平淡的东西，尝起来就越甜，也就是说，徐公子当日做的甜汤，估计就跟白水没什么区别€€€€”
姜蚀以拳敲掌心：“原来如此！”
他没注意到徐云竹脸上微妙的表情，拽着徐云竹的袖子为自己正名道：“徐爱卿你听见没，那日我觉得你做的汤不好喝，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而是你的汤本来味道就很淡！这下可好，我总算清白了！”
姜蚀很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还顺便帮小皇帝也洗刷了男神对他的误会，自己真是棒棒哒！
徐云竹：“……”
独孤霸忍着笑，作为因做饭做得好而不用去种地的“优等生”，他颇为同情地看了徐云竹一眼。
并且火上添油地附和姜蚀道：“做得淡就对了，吃了毒草后，越淡的东西含在嘴里就越甜。”
徐云竹在短暂的尴尬过后，也很快针对独孤霸的拉踩做出反击：“独孤公子，如此说来，这种毒草的确是来自西射国，你口中的海外客来到西射国已经是数十年前，总不可能是他们下的毒吧？”
再说比起不知所踪的海外客，还是独孤霸更有下毒的条件。
独孤霸也是因为想到这点，才将味枯草的由来说得如此详细，他苦笑了下，含情脉脉地看向姜蚀，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我是下毒之人，何必将毒草一事和盘托出，难道是嫌自己身上的嫌疑还不够大么？此事必定是有人栽赃！”
说到这里，他也不隐瞒姜蚀了：“事实上，臣之所以会主动入宫，也是因为最近西射国并不太平的缘故。数月前，臣的王叔曾秘密派人来找过我，言及父王重病，几位王兄为了王位斗成乌眼鸡，已经死了好几个王子了。”
西射国王膝下有二十几个儿子，他们可不讲嫡庶，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如独孤霸这种晚出生的王子就比较倒霉了，他还没成年，年长的兄长们早已手握重权，三句话就能让西射王把他们最小的弟弟赶到东济国当质子。
如今老国王病重，几个最有权力的王子和他们的支持者们互相争斗，王庭内血流成河，王庭外也是多方割据。
给独孤霸送信的那位王叔对那几个年长王子都不看好，反而更看好独孤霸，想要他回国争取竞争王位的资格，被独孤霸一口回绝了。
开玩笑，就算独孤霸还在国内，也是无权无势的光头王子，他拿什么跟几个哥哥争？
来到东济国后就更不可能了，质子私跑回国，这不等于给了东济国开战的理由吗，独孤霸又不傻，那名王叔哪里是看好他，不过是觉得他无权无势好拿捏罢了。
为了彻底断绝对方的念头，独孤霸在听说徐云竹的事迹后，连忙上书表示自己自愿入宫，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和亲王子。
所以，独孤霸是绝对不希望赵乐水出事的，他下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对皇上心怀恶意，唯独我不会，我一定是唯一那个希望皇上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的那个人。”独孤霸深情款款，嘴角的弧度弯得恰到好处，很有异域风情地给姜蚀飞了一吻。
完后还不忘拉踩一下徐云竹：“更何况，我做的饭皇上也很爱吃，为了皇上，我会更加精进自己的厨艺。不像某些人，连满足皇上的需要都办不到，只能拿起锄头去种地。”
徐云竹被他内涵得脸色铁青，拳头握紧。
姜蚀对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视若无睹，他能通过独孤霸的情绪判断他确实没有说谎，于是根据之前的线索，对何小刀招了招手，吩咐道：“去查查宫里最近有谁失踪了，或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既是想要通过毒草嫁祸西射国，那伺候独孤公子的宫人也很可疑，都去排查一遍。”
何小刀连忙领命离开。虽说暂时看不到东西宫争宠的经典场面，但他也很满足了。
而把事情都交给手下去办后，姜蚀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看向独孤霸。
独孤霸秒懂：“臣最近学了几道新菜，皇上可否赏脸品尝一下？”
姜蚀眸光骤亮：“好啊！”
脸上天真的表情就像一只被猎人循循哄骗的小兔子。
徐云竹握紧拳头站起身，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独孤公子要下厨，也需要有人打下手吧，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独孤霸瞥了眼姜蚀，他知道小皇帝喜欢徐云竹，见他对此没什么反应，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不满地瞪了眼硬要凑上来的徐云竹。
不过他很快眼珠子一转，为了故意气徐云竹，独孤霸用亲昵的口吻对姜蚀说：“皇上如今也知晓臣的心意了，往后皇上可以直接唤臣的名字，叫我阿霸，”他顿了顿，有点羞涩地说，“……或者霸霸也行。”
姜蚀：“？？？你占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