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真不知道这点破事怎么还值得赵瑾跑一趟。
就为了找他点错处,好让他没资格出城迎接那仁帖木儿?
他都把那仁帖木儿打得抛妻弃子了,便是在塞外遇见了,也该那仁帖木儿叫他一声爷爷。
还迎接他?给他脸了。
送走了赵瑾,方临渊浑不在意,倒是鸿胪寺的同僚们纷纷上前安慰他。
他大概也知道。在旁人看来,他大败突厥,又一手操持突厥入京的事宜,本就是外使进京的功臣。如今找借口不让他出城去出风头,就是三皇子在下他的面子。
可他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了。
什么面子,是能当边关将士的盔甲还是当百姓御寒的冬衣?
到头来反倒是他来安慰这些同僚。
好不容易将他们都劝走,方临渊刚回府中,才走到扶光轩门口便有下人来报,说公主殿下已在里头等他了。
赵€€的消息竟这么灵通。
方临渊不大想见他,但赵€€都逼上了门,想必是有事找他。
于是,即便不想,方临渊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迎面便见赵€€坐在厅中,面前的桌上摆满了菜肴。
见着他来,周遭的侍女们都笑着行礼,迎着他入了厅中,请他入座。
接着,方临渊便见赵€€身边的绢素,站在门前淡淡朝侍女们使了个眼神。
满房的侍女竟都得了命令,鱼贯而出,安静又迅速,最后一个甚至替他们掩上了门。
方临渊惊呆了。
他诧异于赵€€训练下人的手腕,转头看向他时,便见他神色平静地坐在原处,波澜不惊地回视着他。
也是,以这人的手段,训练几个侍女有什么难的。
方临渊没再多言,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事找我?”
赵€€嗯了一声。
方临渊只当他是有话要说,或者有事要吩咐,便一边等着赵€€开口,一边拿起箸来,率先夹向了桌上那盘蒸鱼。
却见赵€€没有出声,只从旁边拿起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方临渊的手边。
方临渊余光一扫,筷子上的鱼顿时被吓得掉回了盘子里。
只见他的手边,赫然搁着一件崭新的里衣。那里衣布料柔润,针脚细腻,上头绣着海棠垂露,寥寥几针,花瓣却宛如活了一般。
而那件里衣的袖口上,赫然绣着一个浅浅的“€€”字。
方临渊眼珠子险些掉进盘子里。
“给我的?”他问。
赵€€点头。
“你做的?”他又问。
赵€€仍是点头。
方临渊登时吓得一把将筷子掷回桌上,端起座下的绣墩挪远了一步,戒备地看着赵€€。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送这个?”他恍如撞了鬼。
而他面前,赵€€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件里衣,看向了方临渊。
“又没下毒。”他淡淡地说。
“你给我做衣服干嘛?”方临渊却仍没放松警惕。“还是贴身穿的?”
“要单独见你,自是借以掩人耳目。”赵€€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方临渊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了,他还以为赵€€犯了病,要给他做贤妻良母了呢。
他放下心,端着绣墩坐回去,重新拿起了筷子,心里还是难免腹诽。
赵€€这人做事也太缜密了,见他一回还要专门做件衣服,确是成大事之才。
而旁边的赵€€凉薄的目光却没从他脸上移开。
衣服的确是掩人耳目所用,但看到方临渊这避如蛇蝎的模样,他却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爽。
他垂眼看向那件里衣。
他向来刻苦,论起女红便是宫中绣娘也比不上他,十来岁时,赵€€甚至嫉妒得往他的布料里埋针。
这衣服虽是他随手做的,但针脚纹样却皆极上乘。
怎么到了方临渊这里,就让他嫌弃成这样?
他的眼神有点不善。
第16章
方临渊总算放下心来,赵€€也开始同他说起正事。
“赵瑾今天去鸿胪寺,是他早已决定好要举荐礼部何弘方代你出城迎接来使。他刻意寻了事端,并非你行事不妥。”赵€€说。
方临渊闻言嗯了一声,又不免感叹:“他既想好了,就去面圣,何必来寻我的麻烦呢。”
“没找到事由,他自不敢轻易上奏。”赵€€说。
便是拿他做筏子了。
方临渊没在意,点了点头,径自吃饭。
“你可知这其中的意思?”赵€€又问他。
“我本来就不想见那仁帖木儿,他愿意绕一大圈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我就乐得清闲呗。”方临渊说。
赵€€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赵瑾今日,既是要在朝中立威,又是借方临渊打压他赵€€。
那个何弘方不过是礼部的一个无名小卒,最近终于走通了赵瑾的门路,花了不少银子进去。
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拿银子砸通了三皇子的府门,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都在暗中看着。三皇子刚入朝堂不久,若真能给何弘方谋个美差,那么朝野上下便都可见他的本事了。
方临渊,便是他借来用以彰显他皇三子权威的用品。
而赵瑾选中他,非但因为他风头无两、万众瞩目,也是因为他与赵€€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他的卓著功勋,赵€€也同沐荣光。
所以赵瑾急于想踩下他。
赵€€自知自己从来都不是有耐心与旁人解释这些的人,从不会因连累旁人而心怀内疚。
他今日来,只是想跟方临渊说明,若心有不平,可以向他索要补偿,避免日后积怨报复,给他添麻烦。
但是现在,他看着方临渊一门心思吃饭的模样,赵€€的心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甚至竟难得地感到有些饿了。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拿起箸来,素日压在心头的琐事随之隐了下去,便连从来都阴郁冷戾的情绪,都跟着被抚平了一般。
像是有风拂来,吹走了云。
似乎他来找方临渊,就是为了与他这般相对而坐,静静吃一餐饭一般。
也罢,他不在意,自己替他从赵瑾身上讨回来就行了。赵€€心想。
却在这时,他听见方临渊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算计你,也难为我,到头来不过是从我这里抢东西做人情,顺便给你个下马威呗。”
在边关待得久,方临渊没有京城中权贵这些错综复杂的弯饶,却并非看不懂。
“本就无妨,我不在意,他抢的东西我不想要,便给他了。”他说。
垂眼吃饭的赵€€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些许弧度。
当真是个潇洒恣意的小将军。他心想。
“反正再过两天,那仁帖木儿就到了。他一走,我也要走了,到时候随便你们来回算计,跟我也没关系了。”
赵€€抬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走。他想走得不得了。
仿佛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就像他做的里衣一般,让他避如蛇蝎,躲闪不急。
方才飘散的乌云似乎又回来了。
赵€€的心情凉了下去,黑云的阴影也投射进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目光都沉了几分。
而方临渊却恍然未觉。见他筷子停在半空没动,还伸手替他端起了离他最远的那道鹿肉:“够不到吗?我帮你端来。”
可他盘子刚端到一半,就见赵€€筷子落下,夹起了两根青菜。
“没有。”他说。“只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赵€€点了点手边的里衣:“这个,你记得穿。”
“什么?!”
这回轮到方临渊愣住了。
他双眼瞪得溜圆,一盘鹿肉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为什么啊!”他质问道。“贴身的衣服,穿给谁看啊?”
却见赵€€神色平静,垂着眼,睫毛落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所以我在袖口绣了字。”他淡淡说道。“露得出来。”
“你……”方临渊没想到他会这么周到。
便是与他装假夫妻这样的小事,细节都做得这样足,这得是怎样一只千年狐狸精啊!
方临渊无法反驳,但一想到要穿男人给缝的衣服,就浑身长刺似的难受。
他吃饭的心情没了,泄气地将鹿肉放回桌上,在心中连骂赵€€是个恩将仇报的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