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涨红了脸,片刻憋出一句:“……你谁啊你。”
方临渊冷冷地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马蹄声自远处疾响而来,几人抬头,就见是个锦衣的太监,一手握缰,一手另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朝他们飞奔而来。
李承安咽了口唾沫。
那太监的衣服他认识,只有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才这样穿。
“宫里来的人?”旁侧,方临渊低声问道。
赵€€看着那人,点了点头。
便见那太监在他们面前匆匆停下,纵身下马,便上前在方临渊面前跪了下来。
“侯爷,陛下得知荣昌街之事,急召您入宫。”
方临渊与赵€€对视一眼,朝他点头示意一下后,便走上前去。
那太监忙将马牵到方临渊面前,双手将缰绳递给他:“侯爷请。”
方临渊纵身越上马去,缰绳一扯,淡淡垂眼看了李承安一眼。
“你最好别知道我是谁。”他说。“到那会儿,就是你落在我手里的时候了。”
李承安面如土色,便见方临渊轻夹马腹,缰绳一扯,纵马入了夜色之中。
“他……他……”
接着,他便看见那太监朝那艳丽女子行了个礼,恭敬道:“参见公主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公主?
李承安诧异地看向那女子。
却见他神色淡漠,眉目低垂,像极了高立云端的观音。
太监朝他行礼,他却无动于衷,一手提着那篮廉价的栀子,一手拢起衣袖,飘然越过他们,径直朝街口的方向走去。
连目光都未曾施舍他分毫。
他前方的街道一片狼藉,血腥染尘,灯笼落地。大片的鲜花翻倒在地,被踩入泥中,原本瑰丽绚烂的色彩在噼啪燃烧的烟尘里显出几分光怪陆离的鬼气。
就在这时,夜风吹起,撩动起凌乱的灯笼轻轻晃动,清脆的铜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
那女子停下了脚步。
被火焰与夜风晃的破损的光影里,他停下来,抬头看向那片摇曳的铃。
接着,他走上前,从上头轻轻取下了一盏。
李承安恍若看见了画中走出的艳丽女鬼,正伸手去取活人的肝胆。
他大气都不敢再出。
待他再回过神时,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被夜风吹动的遍地狼藉。
而那摇曳作响的铃铛铺子之下,一锭白银静静地躺在箱奁上头。
作者有话说:
赵€€:方临渊好像很喜欢?买下来,带给他。
方临渊:宝贝流火,赵叔叔送的你就收着:D
赵€€:???
第28章
方临渊是在鸿佑帝寝宫的偏殿里见到的他。
铜兽熏炉中袅袅地燃着安息香, 金幔低垂,窗外的宫殿灯火暄暄。
鸿佑帝这个时辰应当已是睡下了,寝衣外披着衣襟敞开的龙袍。身侧的内侍替他奉上茶来, 他皱着眉没喝两口就放了回去。
“朕刚才才见过城防将军与十六卫都指挥使, 都跟朕说他们毫不知情, 便是这些匪徒的去向都不得而知。”鸿佑帝神色郁郁。“刚才有人来报,说爱卿你就在当场, 朕这才急召你入宫,实是别无他法。”
“事发突然,恐怕两位大人都未料到。”方临渊闻言躬身说道。“还请陛下关照龙体, 定要先放宽心才是。”
鸿佑帝摇了摇头。
“幸而你当时在场, 朕也算放下了两分心。”他说道。“可看出这些人什么端倪没有?”
“皆是覆面的胡人, 在街市上放火杀人, 却并未劫掠。”方临渊说道。“臣有失察之处,未能第一时间赶到,大约已有五六个百姓遇难。”
鸿佑帝却摇了摇头:“朕知道爱卿已经尽了全力。若非爱卿在场, 还不知今夜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方临渊沉吟片刻:“陛下,这些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幕后主使者绝不简单, 但微臣总觉有些蹊跷。若此事确与突厥有关的话……”
他皱眉思索再三。
“该当是与突厥王庭有所牵扯。但是那仁帖木儿刚进京城不久,和谈也极其顺利, 臣实在想不到他此举的目的。”
鸿佑帝沉思片刻。
“是否有可能是他们内斗?”他问道。
方临渊实话实说:“这臣便无法断言了。”
鸿佑帝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 靠坐在龙椅上。
“去岁干旱, 朝中钱粮不丰, 民间又总生饥荒匪患, 如今刚暂且平息, 却又冒出了一群颈纹莲花的反贼在江南起事。现下北方战事原本已然平定,却又生出突厥匪徒在京中作乱。”他说。
“……如今大宣四境不平,莫非是朕德行有亏,触怒了上苍吗?”
方临渊连忙跪下:“陛下万勿妄自菲薄。”
“你快起来。”鸿佑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坐下罢。”
方临渊起身,在太监端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便看见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神思倦怠,斜倚在龙椅上,低垂着眉目,抬手疲惫地揉着紧皱的眉心。
他着实上了岁数,鬓边与眉间都生出了银丝,如此看去,也不过是个逐渐衰老的、用身躯撑起一个王朝的普通人。
方临渊心下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
接着,他看见鸿佑帝抬起了眼,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最后一点希冀。
“爱卿,如今朕只能倚仗你了。”他说。
“陛下……?”方临渊一愣。
便见鸿佑帝撑着扶手坐起身来,拿起案边的浓茶饮了两口,强压下面上的疲态。
“朕已加强了城防守军的巡查力度,严防此事再度发生。”鸿佑帝说。“但是爱卿也知,此事若不做个了结,朕既无法对上京百姓交代,我大宣也难以装聋作哑地继续和突厥履行合约。”
方临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锦衣卫事务繁重,东厂不堪大用。”鸿佑帝说。“如今的十六卫指挥使实在是个草包。更何况他们常年身在京城,对突厥一无所知。”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方临渊。
“爱卿,朕今日便要任命你为十六卫将军,统御上京十六卫戍司,替朕查明今夜之案的来龙去脉,以捍卫我大宣百年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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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临渊离开皇城时人都有些恍惚。
就在刚才,皇上当场下了圣旨,任命他为十六卫将军,又将玉门关守将的职务暂时交给了卓方游。
他马鞍都买好,却走不了了。
但他这会儿却顾不得想这些。今天晚上的事太过蹊跷,如今皇上委以重任,他若查不出结果,明年突厥入京纳贡和亲之时,大宣又当如何应对?
此事断不能不了了之,不然以那仁帖木儿的秉性,即便这回不是他做的,但他也会因此愈发有恃无恐。拒纳岁贡、重新犯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一路都没说话。
倒是旁边送他出皇城的小太监殷勤得很。
守备上京的十六卫,素来都只有指挥使,十六卫将军一职只存在于传说中。上一个当十六卫将军的还是当年陪太祖开国的名将娄沭,二百来年了,这是第二位。
这是何等尊崇的圣恩啊!
只是方临渊心里有事,一直没怎么搭腔。直到他上车时,才想起了什么,问小太监道:“陛下今日所说的,江南颈纹莲花的匪徒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自是知无不言:“将军有所不知。前两月江南冒出了个圣莲教,据说教徒都会在这儿纹朵莲花,以作辨认。”
说着,他还在自己两条锁骨当中的位置指了指。
“他们势力很大?”方临渊问道。
“这两月越来越厉害了,据说已经在湖州南边举旗,说要建新朝廷呢。”小太监压低了声音。“不过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皇上已经派了兵部的储佑储大人去平叛,想必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好消息了。”
方临渊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坐回了车里。
马车调转方向,驶上了宽阔的朱雀大街。晚风吹起的车帘外灯火交辉,方临渊却抬头,看见了黑夜里泛红的天空。
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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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阁的下人来报,说侯爷自打回了府,就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
册封使要到明日一早才来府上宣旨,赵€€却在刚才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听到下人传话,他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绢素将安神汤放在了他手边。
赵€€素来亥时便要饮安神汤睡觉,从而第二日天亮之前便能起身整理仪容。但此时已经要到三更天了,他却一点要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赵€€侧过眼去,瞥了一眼安神汤,却道:“准备些宵夜。”
绢素一愣:“殿下这个时辰要用宵夜?”
赵€€只淡淡地抬眼看她。
她自知失言,连忙躬身退下,没过多久便送来了小厨房里做的糕饼果子。
食盒刚放上桌,还没来得及打开,便见赵€€站起身,将食盒提了起来。
“殿下……”
“不必跟着。”赵€€却只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