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东家没有说话。
见着那人并没惹东家发怒,便又有人小心地接话道:“况且,将军到哪儿都惦念着公主,这份心意,便是小的都很难做到。”
“是了!说来真心,也不过是寻常的一言一行,方寸之间,便可见了。”
见着东家没再多言,他们渐渐你一言我一语地,又热闹开了。
却未见座上向来滴酒不沾的东家,执起杯来,又饮了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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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赵€€一回府中,绢素便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异样。
他不知何时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也早已换好了罗裙,挽起发髻,唇上的胭脂虽有些薄,却足够遮掩他的唇锋。
可他一言不发的,只是沉默,在窗前坐下之后也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只静静地低垂着一双眼。
绢素心下一惊。
她上次见到赵€€这样,还是在他十三岁时,不慎在宫宴上饮了两杯桃花酒时那次。
那是赵€€第一次饮酒,那日之后她们才知道,赵€€滴酒碰不得,但凡一饮,必然会醉。
但幸而赵€€即便酒醉,也不会有任何异常,唯一的不同,便是绝不开口说话。
她们佩服于赵€€的心性,却也知道这样的心性是怎样磨砺出的。
他对自己被发觉身份这件事怕到了骨子里,以至于醉得深思朦胧之时,也咬死了知道断不可在意识不清时开口。
以至于那一次,赵瑶和赵瑾在回宫的路上堵住他,说他失礼,连打带踹地将他推倒在了初冬时御园边覆了一层薄雪的池塘里,他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也幸而那池塘不过及腰的深浅,他自不吭声地从里头爬出来,没因此淹死。
这会儿见着赵€€这番模样,绢素也只松了口气。
幸好,五殿下即便醉得神思不属时,仅凭着本能,也不会露出分毫端倪让人看见。
于是,绢素没有多言,只替他掩上了窗子,又吩咐旁人不许进前打扰,便自退了出去。
刚退到门前,便撞见了神色匆匆而来的吴兴海。
看这模样,是宫里来了消息。
不过,此处人多口杂,绢素便也没有提醒他。毕竟殿下醉酒后绝不言语吴兴海是知道的,他一见便知,不需自己多说什么。
她侧身让吴兴海进去,便自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却未见门内,花窗的窗格柔软地映照在赵€€身上,他端坐在那儿,吴兴海一上前去,便当即跪了下来。
“殿下,宫中来了消息,突厥已经决定了送十二公主赛罕前来和亲,此时召见安平侯进宫,是为商榷前往迎接赛罕的人选。”
说完,他低着头,静等着赵€€的吩咐。
片刻,却听赵€€缓缓开了口。
“若是一人,见另一人时,心跳如鼓仿若有鬼在撞,其为何故?”
阶下的吴兴海微微一愣。
公主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在心下飞快地过了一遍赵€€今日的行程,当即得知,今日船厂开业,五殿下是易容之后前去剪彩了的。
船厂自修建至今,出了不少波折,殿下这样询问,恐怕是今日见了什么人吧。
却听赵€€顿了顿,接着说道。
“他看他一眼,他的心就跳一下,似被丝线缠绕了肺腑,一言一行,仿若木偶提线,由不得他自己。”
吴兴海眉心凝了凝,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赵€€。
只见逆着光的五殿下,端坐在那儿,神色冷漠,目光如刃,垂下眼来。
“甚至比之正常相与,他竟更想以妻子的身份,出现在那人身边。”
只见赵€€面无表情地缓缓俯下身来,嗓音沉郁,逼视着他。
“这个人,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片刻对视,吴兴海当即明白了赵€€的意思。
他猛地俯下身去,朝赵€€叩首道。
“奴婢恭喜殿下!”他说道。
赵€€的声音不知喜怒地从他头顶传来。
“你说,喜从何来?”他问道。
“奴婢恭喜殿下,此人若真作此举,那么今后便可任由殿下拿捏,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软肋尽在殿下之手!”
吴兴海高声说道。
“此人情状,分明是溺于情爱,不可自拔之相!”
作者有话说:
吴兴海大喜:不知公主所说的那个被骗去心肝的恋爱脑究竟是何人!
赵€€面无表情:不该问的别问。
PS文中唱词节选自黄梅戏《百花赠剑》选段花园独叹:“为什么一见他一见他思绪难宁?都只为春情一点心波动,惹下这眷眷相思情。”:D
第50章
方临渊刚入皇城, 就听说了突厥的和亲文书已送抵京城的消息。
这说起来还是他给鸿佑帝提的建议。
突厥人愿意送公主前来和亲,为的便是通商互市。但那些突厥蛮子向来没有什么重信守诺的习惯,要想让和亲之事顺遂, 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其与他们的所图紧紧拴在一起。
于是, 两国条约上明确写明了, 边关市镇的开放日期,将会定在和亲后的一个月内。
于是那仁帖木儿一回到突厥, 便马不停蹄地选出了正当妙龄的公主,拟好文书,今日就送抵了皇城。
“陛下很是高兴呢。”接引方临渊的太监笑眯眯地说道。“今天宣召侯爷, 恐怕是有好差事等着您。”
好差事?
方临渊微微一愣。
异族公主和亲入京, 最好的差事, 便是前往突厥接引的使臣。
这个身份, 对外代表了天朝的威仪与荣耀,对内则代表了天子近臣亲信的身份。便是百年之后立传编文,也是要在史册上留下一笔的。
“公公的意思是……”方临渊看向那太监。
那太监是早知了内情, 在方临渊面前讨好儿的。这也是宫中的惯例了,给领赏的臣子们透些风声,对方大喜之余, 也好给他们赏赐。
他笑着点头。
“是呀!侯爷您威震陇西,如今又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除了您, 谁还配领皇命,去突厥宣旨迎接赛罕公主?”
“……赛罕公主?”
却见方临渊脚步一顿。
“突厥可汗膝下排行十二的那位公主?”
“是呀!”那太监还绘声绘色, 神采飞扬道。“侯爷见过吗?据说那位公主年方十七, 艳丽无双, 是他们草原上最美的女子, 当真如此吗?”
他期待地看向方临渊。
却见方临渊面无表情, 片刻说道:“阵前见过,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
那太监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接着笑道。
“那这回,侯爷可要好好看看,这位公主是否名不虚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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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
岂止是见过。
想起他见到赛罕公主那回的情形,方临渊只觉额角突突直痛。
这位赛罕公主与王储那仁帖木儿并非一母所生,据说母亲是突厥王庭里一位貌美如妖的舞姬。她产下赛罕受封为妃,却因惹怒了王后,被绑在天祭池边活活烧死了。
而赛罕公主则因出众的相貌,深得可汗的宠爱,自幼养在身边。
似与她那位嫡亲的哥哥那仁帖木儿一样,这位公主殿下生来便不知何为家国宗族,更不知什么敌我荣辱,血里便流淌着一股野兽特有的慕强本性,又因着父汗宠爱而愈发无法无天。
方临渊那一次见她是在两年之前。
他自接过父兄手中的帅旗开始,便一直不忘养精蓄锐地屯兵,终在那一年,开始对连年骚扰的突厥举兵反扑。
接连几轮胜仗,打得那帮突厥蛮夷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丢盔弃甲,被他接连攻下了三城。
突厥人哭嚎着以为是长生天降下了天罚,而终于回过神来的突厥王庭,也当即派来了使臣,试图想与方临渊休战议和。
方临渊没有拒绝,敞开城门放进了那一小队使臣。
肃穆而剑拔弩张的军帐之中,方临渊只率了两员副将,与突厥来使对峙。
“说吧,你们可汗派你们来,是想拿什么来交换我方停战?”他淡淡问道。
却见使臣当中,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扯下了裹在头上的布巾。
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披散而下,她一把掀开头巾,露出了那副高鼻深目的娇艳面孔。
那双狼似的色泽浅淡、却又天真不谙世事得显得残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方临渊,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惊艳和崇拜。
“什么人?”方临渊当即皱起了眉头。
却见旁边的来使只是笑着看向他,一副早知内情的神色。
“我是突厥的十二公主,你可以叫我赛罕。”只听那女子说道。
方临渊管她是谁呢。
他只知这帮突厥蛮夷将一个女子混进来,并非是来真心求和的。演出这样一场闹剧,恐怕是还没真将他们打服。
不过没事,大宣还有十五座城在突厥人手里呢,他们有的是仗要打。
“既你们还没想好,来人,送来使出城。”方临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