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
赵€€的目光在他面上留了片刻,继而轻轻勾了勾嘴唇。
“若你怕苦嫌烦,本该吃的药也要偷偷倒掉的话,不出三日,我就能发现了。”只见赵€€说道。
方临渊:啊?
问他在想什么问题呢,怎么好端端地开始威胁人了!
“什么药?”对上赵€€的目光,方临渊当即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倒掉什么了!”
却见赵€€淡淡垂眼,看向了那半只被他戳的千疮百孔的莲子酥饼。
“这里头有莲心,若是嫌苦,丢掉就行。”他说着,伸手从方临渊碗里夹走了那半块酥饼。
问号都快要从方临渊头顶冒出来了。
“这就是你想明白的事?”方临渊眉毛都拧起来了。
“你想半天,就在那儿想我不爱吃莲子?”
赵€€没再说话,只拿起汤匙,径自给自己舀粥去了。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舒展起来。
方临渊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他想明白的事。
他从来都知人性凉薄,也知道鸿佑帝伪善狠毒。
而除此之外,他也比谁都清楚,他身体里流淌着鸿佑帝的血,饥饿时会吞食爱侣的本性,也会通过他肮脏的血脉代代相传。
这样的人,合该孤独终老,谁都别去祸害。
诸如他,如何能保证自己在自认为爱着谁的时候,不会受本性的驱使向他张开獠牙呢?
情爱一事虚无缥缈,包括自己在内,赵€€都不信任。
于是,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也会做出鸿佑帝一样的事,他便没来由地觉得焦躁,甚至难免冒出了些自毁的念头。
但有些事想明白,也的确只需要一瞬间。
比如他抬起眼时,看见方临渊与那块酥饼面面相觑的时候。
鸿佑帝盛宠苏云霜多年,也不知道她怕苦,甚至在苏云霜的寝宫流连多年地思念她,也没发现丢了一盆她最爱的海棠花。
口中说着喜爱,却又真在她身上落下过几分目光呢?
他谁都不爱,佯作恩宠,却不过叶公好龙耳。
赵€€垂下眼来,第一次,他对厌憎嫌恶惯了的自己,头一次生出了欣赏与满意的情绪。
他和他可不一样。
他对方临渊的喜欢,可多得多了。
€€€€
上京城接连几日都没有下雨,天气也愈发热了起来。
便是方临渊巡城的时候,偶尔都能听见商户的抱怨。
“去年大涝,今年又旱,什么年成哦……”
“家里多搁些米,到了年末,能不能买到还另说呢……”
连日头都日甚一日地毒辣起来。听李承安说,京郊马球场上的草都被晒黄了,向来喜欢纵马玩乐的王昶等人,这几天都闷在府里没有出门。
又过一日,方临渊被急召进了宫。
竟是因着蓟北的佃户非但没被成功镇压,还闹得更厉害了。
领着一队卫兵前去震慑佃农的官员,本是循例游说,却竟一出府衙就被暴民生生拽下了马来。若非卫兵们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去,只怕性命都要难保。
消息传回,鸿佑帝当即拨好了一千骑兵,让方临渊即刻前去,镇压暴民。
“朕思量再三,京中的武将朕都不放心,爱卿,唯独只有你了。”鸿佑帝在龙椅上叹息道。
“陛下,不过是群百姓而已,是否需要出动兵马,还请陛下三思!”
方临渊一惊,当即神色肃穆地在殿前跪了下来。
若只是民众暴动,也只需安抚震慑,但若出动了兵马,便是要剿杀他们的。
方临渊神色恳切,鸿佑帝却摆了摆手。
“若闹到了突厥的使臣与和亲公主面前,爱卿,大宣的颜面要是不要?”他表情严肃了几分。
“可是……”方临渊连忙开口。
“爱卿莫要再劝了。”鸿佑帝却打断了他。
“江南初平,大宣经不起再乱一次,爱卿,此等重任,你该是明白。”
再出言时,鸿佑帝微微凝眉,出口的语气,已不是劝说了。
作者有话说:
赵€€:今天我给我的爱打一百分:D
第56章
方临渊不可再抗旨。
他捧了圣旨离开乾元殿时, 一千人马已候在了城外。这是京郊驻军拨出的人马,驻军将领与城门守将祝松都在城外,等着恭送方临渊。
圣旨上说, 他需即刻动身。
方临渊只来得及找到候在宫门前的雁亭, 让他回府去传话, 说自己领命出城,估计要三五日才能回京。
宣旨的太监一路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将军, 事出紧急,陛下也是没有办法。”那太监与他一道停在了城门前,转过身来, 脸上笑眯眯的, 语气里满含着安抚。
“天下不太平, 陛下也着急呀。”
他送了方临渊一路, 方临渊便知道他有话说。他今天殿前反驳了皇命,素来和善的皇上难得冷了一次脸,这会儿是特派了人来宽慰他的。
方临渊张了张嘴, 片刻只应道:“是。”
那太监取出了虎符来,双手奉给方临渊。
“将军也看见了,如今朝中的武将总共只有这些。除却镇守各处的大人, 哪个不是养在京城多年,这么要紧的事, 陛下只放心您啊。”眼看着方临渊接过了虎符,太监笑着凑近了他些, 压低声音道。
“陛下呀, 这是器重将军您。”
方临渊抿了抿嘴唇, 双手接过虎符, 朝着皇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
“臣定不辱皇命。”他说道。
不辱皇命吗?
方临渊不知道。
他只知道, 从没有人教过他,为兵为将者,还能将刀剑朝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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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亭得了方临渊的话,当即回到府中,先去了一趟霁月堂,将方临渊要传的话告诉了宋照锦之后,又到了怀玉阁。
怀玉阁前花木蓊郁,门外的几树海棠开得尤其好。
雁亭被挡在了怀玉阁门外。
“殿下在里头休息,有什么话告诉我,我转达给殿下。”他面前站着的是公主近身伺候的绢素。打眼一看,怀玉阁当值的婢女都在外头候着,这会儿正热热闹闹地在树下剪花枝。
“啊,是侯爷传话回来,让小的知会殿下一声。”雁亭连忙说道。“侯爷今日进宫领了皇命,要出一趟上京,三五日便能回来。”
“知道了,一会儿殿下睡醒,我就去告诉她。”绢素点头道。
雁亭笑嘻嘻地朝着她行了个礼:“那就多谢绢素姑娘了。”
绢素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便回身进了阁门,将门扇重新掩上。
她飞快地穿过厅堂,穿过纱幔重重、光影逶迤的侧间,一路行到了最里头的卧房。
本该在休息的赵€€,这会儿正坐在桌前,提笔在信纸上飞快地书写着。
吴兴海正站在一旁。
见他凝着神色,手下龙飞凤舞行笔极快,绢素不敢打扰,在旁侧无声地站定了。
赵€€一刻钟前就得到了雁亭递回来的消息,但即便如此,方临渊此时也已然在城门之外了。
赵€€的桌上分开摆了三封信。
一封是发给时慎的,要尽快查明北方动乱的原因,存留证据,才能在方临渊平乱归来之后分说清明,而非让他一个人承担罪责。
另外两封是发给他手下的大臣,一个是言官,一个是寒门,皆是他在暗中养了多年的,不露痕迹,明面上都是桑知辛的人。
而前去平乱失败的,是苏尚书的门生,也就是三皇子一党。
在他的授意之下,明天一早,朝堂之上的桑党便会借由弹劾此人,攻讦苏党,旨在于桑党内忧外患之际,让自己的政敌也受一击。而苏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毕竟民生有变,户部也首当其冲应该承担责任。
明天的朝堂,必然会你来我往地混乱起来,之后三至五日,绝对无法平息。
这样,污水泼来泼去,泼得双方张牙舞爪,也就落不到方临渊的身上了。
赵€€手下一张信纸写满,墨迹未干,便摊开在了旁侧的桌角上。吴兴海双手捧起信纸,便替赵€€将信纸放于香炉之上过过香火,以至于存留下赵€€的标记。
“刚才是谁来?”赵€€抬手,拿起了最先写好的那一封信。
“回殿下,是扶光轩的小厮,来向殿下禀报安平侯离京之事的。”绢素说道。
只见赵€€点了点头,又说:“你别站着了,去取我外出的衣服来。”
绢素一愣,不解地看向赵€€与吴兴海。
便见吴兴海抬头看过来,生得阴恻恻的那只独眼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是。”绢素连忙应声。
而桌前的赵€€,将那封信从头至尾地读了一遍后,将其装入了信封之中。
“我最多走三日。”只听赵€€说道。“京中各处皆交由你,对外只说我生病。”
“是。”吴兴海低头道,犹豫片刻,又问赵€€。“殿下只带朱戊几人?漕运上头还有些人可用,殿下都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