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沉吟片刻,说道:“这些人刚启用不久,只怕人多会暴露踪迹。你教朱甲加紧操练他们,别的先不用忙。”
“……是。”吴兴海虽则仍不放心,但见赵€€坚持,只得应声。
只见赵€€将桌上的信封好了,没再出声。
他不必带走太多的人,他此番外出,只是为方临渊一个人罢了。
即便朝中他已打点好了,却也知道方临渊的心有多软。
他既怕方临渊会自伤,也怕他不明来由地做了替罪的羊。
只是他手下人手有限,一时未曾管到蓟北那边,那些乱民究竟是什么情况,该如何处理,他尚且不知,只好自己亲自跟去,才好随机应变。
毕竟,方临渊独自带兵夜追匪寇那夜……
那样的紧迫,赵€€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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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北离上京不过百余里,若是骑兵行军,要不了一日就能抵达。
只是方临渊启程时已是下午,骑兵夜里行军不安全,于是天色将晚时,方临渊下令驻军,让他们先在附近的城外歇息一晚。
领队的副将自打入行伍起,还没过过这样苦的行军日子。
白日里走得快也就算了,到了安营扎寨时,眼看着五陵城的城门就在前方,将军居然不教他们进去,反让他们退开一里,在附近的山丘上扎营。
跟从的士兵们,哪个不是天子脚下,在上京城里养尊处优多年的?
一时间,不少人私底下都多有抱怨,却又碍于方临渊功高爵显,不敢大声地说。
副将只得派人入了城去,特买了新鲜的菜肉,给行军的士兵们加了个小灶。
待到锅子支起来,饭食的香味随之飘起,副将这才在方临渊身边坐下,讨好地将特在城里大的一壶酒递给方临渊。
“方将军,这五陵城的汾酒遍天下都是出了名的,如今路过这儿,非得尝尝才好。”
方临渊淡淡看向他,目光扫过那个酒壶,没有出声。
那副将面上的笑容当即收了起来。
“属下知道,行军途中不可饮酒,是大宣立朝时起便定下的规矩了。”他说。“属下一时糊涂。”
说着,他赶紧表决心似的将那壶酒打开,全倒在了一旁,当即,浓郁的酒香在夜色里腾了起来。
副将心下直犯嘀咕。
早听说这位上将军治军极严,如今可是让他见识到了……
“我知此处太平安稳,既不是对抗外敌,也非剿匪平叛。”就在这时,他听见方临渊缓缓说道。
这是点他呢!
他连忙转头看向方临渊。
便见周遭的兵士们,各个兴高采烈地在锅子里煮肉,唯独方临渊一手拿着水壶,吃着干粮。
他常年混迹京城,什么样的大官没打过交道?这要是还需要方临渊将话说全,他这些年算白混了。
他撑着地面便要起身。
“属下明白!行军途中,自不该这样铺张靡费,吃肉煮汤的成什么体统!属下这就……”
方临渊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表情有些无语。
“你还要怎么,让他们倒掉吗?”方临渊问道。“这就不叫铺张靡费了?”
那副将没想到方临渊会来这么一手。
这……倒也不让倒,那可如何是好?
方临渊眼看着他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这副将身为京城驻军的将领,一看便知多年来修习的全是人情世故,在他身边坐下时,隔着盔甲,肚腹上的赘肉都叠了两叠。
“我说的不是吃饭。”
方临渊忍不住皱眉,只好赶紧将自己的眼睛从他的肚子上移开。“军令当中没有一条写明,不许士兵行军途中吃肉的吧?”
“没有……”副将挠了挠后脑。
“我是说,即便情势不算紧急,身为将领,也不可在此时饮酒。”方临渊说道。“你听话能不能听全了?”
这倒是副将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
京里的大人们各个都是修行千年的人精,谁不是说话藏三分余地,谁不是听话全听弦外之音?
这……边境回来的将军,当真不同凡响。
副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肚腹上的赘肉当即叠成了三叠。
片刻,他又听方临渊说道:“我今日出城时听说,你在京中将领里算是功绩卓著的,这些年来平乱剿匪,立下了好些件大功。”
副将猛然被夸奖,当即有些不好意思。
跟面前这位将军相比,他算得了什么啊?凡是行伍中人,哪个没听说过眼前这位的故事,不少将领都是拿他当武圣关二爷来拜的。
“属下这算不得什么。”他连连摆手。
却听方临渊又问道:“是京郊这些年来,总会起这样的动乱?”
副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一怔愣后老老实实地答道:“嗨,哪里不是这样?偶尔总会有些流民呐、土匪什么的,都差不多,按着朝廷的路数走一遭,没有平定不了的。”
“路数?”方临渊偏了偏头。
“是呀。”副将说道。“若说土匪,只管将匪寨围拢了杀进去,顶多再放一把火。要是流民的话,他们都很怕官兵的,吓唬吓唬,自然就安分了。”
“若吓唬不了呢?”方临渊问他。“我听说这一回,蓟北的官吏循例先行震慑了的。”
“将军有所不知。”说到这个,副将就来了精神。
“反作乱的流民,总有起头的几个。大宣的律例写得清清楚楚,作乱反叛的,全都要砍头,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没为官奴。”
说着,他朝方临渊笑了笑。
“那些种田的,哪个不是有家有口的?杀上一些,抓上一群,其他的就全老实了。”
那副将跟他说这些,也算掏了两分心窝子的,言至于此,便没再多说,拿起腰间的壶偷喝了两口打回来的酒。
而旁侧的方临渊也没再说话。
夜风渐起,他转头看向簌簌而动的漆黑树林,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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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方临渊率军启程,在正午之前抵达了建阳郡。
建阳郡是蓟北七郡中离上京城最近的,也是线报之中,起义闹得最凶的。
距离建阳郡还有十里的时候,便已经可见接天的麦田。建阳郡是蓟北产粮最多的郡县,每年除了供应上京城的粮草,还能缴纳不少税来,没入朝廷的国库。
天色已明,夏季的风吹起一片波涛滚滚的绿色麦浪来,远远看去,一片喜人的繁盛。
“这庄稼不是长得挺好的吗?”众人行过,有兵士小声交谈着。“这些庄户怎么还要作乱?”
“若真能闹得朝廷免租免税,他们可是能多得不少银子呢。”有兵士说得头头是道。“去年年成不好,今年粮价就贵,若是将粮食都拿去卖了,可是要发大财的呢。”
周遭几个兵士闻言,深以为然,啧啧着直摇头。
坐在马上的方临渊隐约也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连片的麦田在风里簌簌地响,青色的麦穗刚刚长出,瞧上去硬邦邦的,有种蓬勃安稳的生命力。
但是方临渊却侧目,看见了道边背着背篓农具、低着头弓着身,恭敬而小心地给兵马让道的几个百姓。
老妪沟壑纵横的脸上,苍老的皮肤层层垂下,佝偻的背脊像是嶙峋枯瘦的朽木。她背篓里的小孩,蜡黄着一张脸,瘦得能看见眼眶的形状。
而周遭其余几个百姓,站在那儿,也像是田里驱赶鸟雀的稻草人一般,徒生一副框架和头颅,衣衫在风里被吹得飘飘扬扬。
那一田翻涌繁盛的麦浪,仿佛养活的并不是他们。
那养活的是谁呢?
方临渊的目光停在他们身上,直到自己行走而过,将这些人落在了视野之外。
他转头,看向了前方。
只见昂首阔步的兵士们,盔甲熠熠生辉,而他们胯下的马匹,精神抖擞,膘肥体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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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兵马跟在方临渊身后,径直入了建阳郡的城门。
建阳郡守并没在那儿迎接,据说是因为简阳府衙被暴民包围住了,郡守接连几日都没敢出府衙了。
而那位被流民拉下马来、险些踩踏死掉的京官,也躲在那儿。
自城门到府衙的一整条官道,寂静一片,周遭的人家皆关门闭户,不敢冲撞。偶有敞开窗子一条缝隙的,一看见扬尘而过的骏马,便也不敢再看,匆匆关上了窗子。
方临渊径直策马朝府衙而去。
远远地,便见高耸在长街尽头的府衙门外,密密麻麻地围拢着许多人,远远看去灰扑扑的一片,像是滚落在山下的一圈细碎的石子,渺小而轻贱。
听见马蹄声,那些或坐或卧的百姓们纷纷站起了身来,爬起来的动作并不算迅速,还有一些迟钝得连声音都没听到,被旁人推搡着才跟着站了起来。
方临渊走近了,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那群人戒备地看着他们,手里举着些镰刀之类的农具,有一些都松动了,举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皆是男子,年轻年长的都有,穿着短打或露膀的褂子,褂子之下可以清晰瞧见一条条凸绽而起的肋骨,隐约可以看见汗水流淌下的污迹。
在距离那些流民一丈开外的位置,方临渊停下了马来。
他身后的兵将们也列阵于街。
双方隔着短短一条街道,面对而立,那些百姓举着农具的手哆嗦着,畏惧地向后退着,却仍旧强摆出与兵马对峙的姿态。
哗啦一声,方临渊身后的副将抽出刀来。
当即,刀锋出鞘声清脆雷动,方临渊身后的一千兵马皆亮出了刀锋,在日光之下闪烁着熠熠寒光。
那些百姓当即瑟缩起了脖子,哆嗦着向后躲闪。
方临渊皱眉,侧目看了那副将一眼。
副将却面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