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爷心意已决,幕僚们也没什么好说,只得出去下令。
去掉了拖慢速度的随行大军,雁云郡王车驾终于在路上飞驰了起来,并于十二月底,新年之前,抵达京城。
重重宫禁内。
贴身大太监刘福生掀开纱账,一手端着药汁,轻声道:“圣上,该服汤药了。”
明光帝睁开眼,轻微咳嗽了几声吐出浓痰,在刘福生的搀扶下半坐起身,靠在鹅黄软枕上。
刘福生用银勺舀起汤药要喂给明光帝,明光帝却摆摆手,自己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喝下,舌头对那泛着苦味的药汁彷佛无知无觉似的。
刘福生忙接过空碗又将温水递上,明光帝漱口完毕,擦了擦嘴问:“算着时间,老四差不多该到了吧。”
“郡王车驾昨夜便到了京畿三十公里处,瞧着时辰快的话想必已经进京了。”
明光帝点点头:“可有带兵?”
刘福生不敢隐瞒:“听说了带了五十个精锐随身防护。”
“五十精锐……就五十,没旁的了?”
刘福生低眉敛目:“还有郡王妃随身武卫二十个,公子郡君们的武师傅和武小子加起来二十个€€€€”
明光帝听得不耐,直接打断:“我问你可有携私兵,谁问你这个了。”
刘福生忙跪下:“并不曾听闻有私兵!”
明光帝叹了口气:“……不带一兵一卒,他就如此信任于朕?”
见刘福生还跪着不敢抬头,明光帝笑斥了一声:“你这老货,朕又没有怪你,好端端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是圣上。”
刘福生堆了笑赶忙起身。
明光帝说:“今日朕精神好,扶朕起来吧,不过是偶感风寒,成日躺着没病也躺病了,朕起来坐坐。”
刘福生不敢违命,忙扶明光帝起身,披了大毛衣服,又命其他内侍在殿内增设炭盆,不要冻着了明光帝。
正忙碌着,忽有一个小内侍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明光帝正在刘福生的搀扶下在殿内走来走去,闻言道:“老二来了?让老二进来吧。”
“喏。”
太子走进明光帝寝殿,跪下行礼,明光帝叫起。
见明光帝没在床上躺着而是起了身,太子连起身都来不及,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掺住明光帝:“父皇您身子不好,怎可不尊医嘱随意起身,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又提高音量质问:“今日是谁贴身服侍的父皇?刘福生,你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如此胡涂!若父皇病情加重,你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大太监刘福生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老奴一时猪油蒙了心,老奴胡涂了,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还要斥责,明光帝温言道:“我儿孝顺父皇知道,但此事不怪他,是朕吩咐的,起来走走养养精神。”
太子对刘福生道:“既是父皇命令,这次就算了,父皇是之人仁慈,孤眼里可不揉沙子,若下回伺候不周,数罪并罚!”
“是,是,老奴记下了。”
斥完刘福生,太子面对明光帝又是一脸孝顺儿子:“父皇今日精神不错,都能起身走动了,可是听闻四弟进京的缘故?”
明光帝故作惊讶:“老四进京了?朕估摸着他拖家带口的,路上还得有几天,竟如此快就到了京城么。”
太子起身,顺带扶明光帝在椅子上坐下:“四弟为人敦厚老实,又对父皇孺慕之情甚笃,听闻父皇身体不适,可不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么。”
明光帝点头:“老四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子,朝政大事上不太通,于父子兄弟之情上,却颇有几分难能可贵。”
这话倒是,太子也这么认为,众兄弟里,如今也就四弟这个笨笨的太子看他略顺眼一些了:“父皇说得不错,对了,四弟此刻怕是已到了宫门外,以四弟的性子,肯定第一时间想要来见父皇的,不如儿子替父皇去迎一迎,多年未见,儿子也有些思念四弟了呢。”
明光帝龙颜大悦:“好好好,太子孝悌,朕同意了,你就去吧。”
“是,多谢父皇!”
……
话分两头。
叶峥去吏部述职完毕,吏部左侍郎特意接见了这个治理地方格外有功的年轻官员,嘱咐他好好工作,话里话外暗示因着圣上才给他安排了岭南知府一职,不好马上调动,但以他的成绩,如此年轻有为,至多再有四年,便是调去江南富庶之地,也是绰绰有余的。
叶峥自然谦虚表示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今后会更加努力,不辜负大人期许云云。
述职完毕,叶峥在京就没什么工作了,就是闲着,等年一过完,领了过正月十五大朝会瞻仰天子容姿的奖励,他就可包袱款款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叶峥成日无事,便拉着云清在京城大街小巷闲逛,欣赏冬日市井风光,吃遍街头美食。
逛了几天,叶峥还没玩腻呢,云清反而多了不少事,因着京城有好几家工坊和铺子是云字头,云清这个主事人不来京城便罢,几年里难得来一回总不好继续当甩手掌柜,总得各处看看问问瞧瞧,工坊和铺子里原来积了不少事,趁着此次机会也可问明云清一并处理。
这样一来云清就很忙了,每日带着陈风早出晚归,闲人只剩了叶峥一个。
好在他也没闲几天,京中同僚旧友听闻他回来的消息,等几天估摸着他安顿下来了,少不得也要请席面或者请人过府一叙。
于是叶峥好不容易偷得几天闲,还没歇过来,就被东家请西家让的,他又不好去了这家不去那家的厚此薄彼,少不得家家都去。
等虚应完故事,等到周纪明、谢元德和闵良骏三位好友同时有空,重新在城外闵良骏的温泉山庄里相聚,已经是过完年的第三天了。
老友见面,少不得一阵寒暄,赏雪景赏梅花。
接着就说起旧年京中发生的事。
周纪明去年调出翰林院去了都察院,如今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就是本朝的四品言官,因着也有上朝权利了,知道得就比还在翰林院的谢元德和闵良骏略清楚些。
“叶弟你久不回京,京中同先前大不一样了,如今不仅太子和大皇子势成水火,五六皇子也拧成一股绳,与他们互别苗头。”
“太子仰仗着内务省总领蓝大人的之权,将宫中大小事务牢牢把持,如今圣上一天要吃几顿药,一顿喝几碗,都要问过太子。”
“大皇子母家与武将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是武官们的支持。”
“五六皇子呢,因着有圣上先前下过的名正言顺临朝理事的命令,在朝中说话行事占个名正言顺,也获得了不少文官的支持。”
“现下圣上身体抱恙,已有大半个月未亲自上朝,朝上简直是闹成了一锅粥,譬如一件事,凡五六皇子的主张,太子一方必不认同,凡太子主张,大皇子一派又必反驳,凡大皇子主张,五六皇子又绝不肯听。”
叶峥听得稀奇:“闹得如此,圣上也听之任之?”
说起圣上,谢元德压低声音:“最近翰林院有些风言风语€€€€这话出我口入你们耳,听过就算,可不要说出去€€€€说是圣上身子恐不大安呢。”
谢元德知道这几人都不是会出去乱说的性子,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闵良骏也说:“我也透个口风,家里特意嘱咐我,最近若听见什么遇见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闵良骏又说:“叶弟这边我是不怕的,他一任地方官不过回京述职,便是待在府中哪儿都不去也不奇怪,谢兄在翰林院修史也是安安生生,主要是周兄你在都察院,言官有风闻奏事之职,我重点和你说一声,若你们都察院有什么动静,你可千万要按捺住了,不要一戳就跳起来,须知出头的椽子先烂。”
周纪明知道这是为自己好的话,当即表示:“你们放心,我的心还和先前一样,绝不掺和这一摊子事儿。”
叶峥也赞着压低声音道:“闵兄此话实在有礼,说句大不敬的,那上头无论坐的何人,下头当官的还不依旧是当吗?便是乾坤一定,莫非还能把所有朝官彻底换洗一遍不成,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闵良骏一听就是笑,举起酒杯:“正是叶弟这话呢!敞亮!”
……
第124章
过了新年头几天。
因着身在京城, 心里想着雁云一大家子,尤其是两个孩子,得想着是不是又淘气了, 没有两个爹爹押着有没有闯祸,在京城日子那是数着日子过。
叶峥安慰云清, 很快就要十五了, 等过了大朝会,完成了觐见明光帝的任务, 他们就启程回雁云去。
想是这样想, 但是随着大朝会之日一天天临近, 百官心里都打起了鼓。
这明光帝寝殿是日日宣太医,汤药流水般送进去就没停过, 连大年三十的宫宴明光帝都没有出席, 而是太子替父主持了宫宴, 十五日那天,全套仪制的大朝会, 明光帝能出来吗?
抱着这种念头,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四日夜里, 云清正把东西一样样收拾进包袱里,瞧着给家人的伴手礼是不是都齐了, 有没有什么错漏了。
虽然雁云那边东西都不缺,但难得出一趟远门, 礼节还是少不了, 带多带少都是个心意。
云清放下包袱:“不知道安儿然儿在家可听话,然儿我是不怕的, 安儿性子野……”
叶峥知道他是想孩子们了, 拍拍床榻:“清清别看了, 上来睡吧,左不过再有一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安儿淘气,我负责抓来让你大屁股出气。”
云清笑:“安儿都八岁了,放北地有些穷苦地方都开始物色人家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好打屁股了的。
叶峥却丝毫不在意,八岁,后世就是小屁孩:“八岁还小呢,再说孩子熊了打两下屁股怎么了,屁股肉厚,揍得疼还揍不坏。别说八岁,就是十八岁他要惹你这个阿爹生气,我也把他抓回来给你打屁股。”
云清知道叶峥就是口嗨,别说打屁股了,就安儿这孩子从小皮到大,叶峥根本连一指头都没舍得碰过他。
要有人敢打安儿屁股,阿峥这个护短的,不得把人捉了来押到衙门用庭杖打屁股才怪。
云清还是脱了外袍上床,明日大朝会,阿峥四更天就得起来准备,晚睡误了时辰不好。
叶峥立马把人搂住了,夫夫俩手脚缠在一处,就和热恋小情侣那么亲密地睡了。
正月十五那天,叶峥着全套官服,天还没亮就去了礼部,跟着听了大朝会的流程,学了拜谒的方位和方式方法,几声鼓点要朝哪里拜,腰弯多少度,手举多高,都是有规定的。
叶峥面上是装得恭敬听讲,其实心里打着哈欠,学不学的会一点不急。
大几千人挤在广场上,还得给前头的制式仪仗留足空间,后头站着的不说人挤人吧,像叶峥这样考评成绩好而有殊荣参加大朝会的地方官,那站位是最后面的,几乎要排到宫墙外,反正就是混在人堆里,别人做什么的时候自己跟着做就行了,倒也不用特意去记流程。
随着鼓点咚咚声,前头礼部司仪开始唱流程,也不见什么辅助工具喇叭什么的,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连叶峥这里都能依稀听见些,可见这样工作,没有个好嗓子是做不来的。
虽然没有摄像机拍着,叶峥也不好伸长了脖子去看明光帝,反正就是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太阳没出来,到旭日东升,再到升到头顶,数九寒天,站得叶峥身上热汗都出来了,全部流程才算完毕。
将礼服还去礼部,一路又和相识的官员寒暄几声告了别,余衡把大毛披风给叶峥系上后,叶峥那是一身轻松走得虎虎生风。
快走到府门口的时候,一个脸生的小厮模样的人撞了一下余衡,余衡这些年在南地是历练出来了,一把揪住小厮,从他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举拳头就要教训。
那小厮是又作揖又求饶,叶峥瞧着他年纪小可怜,估计是实在有急事才会偷人钱财,叫余衡瞧瞧钱少没有,没少钱的话放他一马算了。
余衡扯开系带一瞧,面色不变,又看了眼那小厮,嘴里愤愤道:“幸好钱没少,这回放你一马,下次别让我再见到,滚吧!”
小厮爬起来忙不迭飞奔去了。
不动声色踏入府门,瞧着门关了,余衡上前两步,把一个纸条递给叶峥:“主子,是那小贼放在小的钱囊中的。”
叶峥捏开纸条看了一眼,眉一皱,问余衡说:“离开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余衡拱手:“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本来叶峥是准备迟一日离京的,中午发生了这件插曲,下午就收拾好行囊和这一趟的镖师们在城外汇合了。
随着马蹄将白雪和污泥踏做一堆,他们的车马渐渐离京城远去。
直至离京七天后,消息才再一次传来。
看过大通镖局的飞鸽传书,叶峥拍了拍胸和云清说:“好在十五那日下午我们就启程了,再慢一天,兴许就出不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