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也庆幸:“看来那张纸条上写的是真的。”
叶峥再次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头写着:“将严,速离。”
这字叶峥是认得的,十分熟悉,是凌小五的字迹。
叶峥想他一个十一岁小孩不至于单独送这样信息,定是受了雁云郡王的吩咐,没有大大方方派仆人来送,而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想来是如今盯着郡王府的眼睛也多,不得已而为之了,送这样一张纸条,就是提醒他们,京城即将戒严,让他们快快离开,有可能晚了就出不去了。
而飞鸽传书上的内容也印证了这一点,十六日凌晨,五城兵马司就派人将京城各个出入的城门封锁,即日起禁止一切车马行人出入,在京的不许外出,在外的不许进来,严格实行起宵禁,酉时(下午五点后)至第二天辰时(上午九点前)任何人不许在街上闲逛。
从前虽也有宵禁,但那时折合现代时间的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对于古人来说,夜里没什么娱乐,大家的生活都很单纯,除中元七夕花灯等特殊日子外,一般在夜里九点后,凌晨三天前还在街头闲逛的人,通常就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要么是宵小,要么趁夜集聚有什么密谋。
现在将宵禁时间调整到晚五点到早九点,别说现代人了,就连早睡早起的古人也会被大大影响作息时间,京中若无大事,必不会有这样扰民的举措。
所以,京城里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结合明光帝缠绵病榻去看,会发生什么大事,基本是明了了。
€€€€要变天了。
好在,他们已经离开。
……
明光五十四年,正月十七。
太子和大皇子暗地里达成协议,封锁宫廷,封禁皇城内外。
五六皇子寝宫深夜被内务省参军团团围住。
雁云郡王午间进宫侍疾,过了晚饭还未回来,郡王妃派侍从去宫中询问,却连宫门都没有进得去便被远远打发,把守宫门的是参军冷着脸让带话给郡王妃,郡王在宫中一切安好,等此间事毕可安然回去。
王府侍从离开宫门的时候就发现身后跟了一小队兵马司的人,摆脱不得又不能公然冲突,只好屈辱着带着这些参军回了王府。
跟着回来的参军虽没有大喇喇进入王府大门,却也将雁云郡王府围了起来,这天起,宫中和郡王府的讯息就断了。
这时候叶峥还在路上,对此一无所知。
经过一个月跋涉,叶峥他们终于回了雁云城。
无论京城怎么风云动乱,雁云总是太平的。
车马一进城,那商行几位管事和三家领头的就来拜见。
“大人回来了啊,我们还以为大人此去京城是要高升,不回雁云了呢!”
叶峥笑说:“我不过是带夫郎回京述职而已,父母孩子都在雁云,这话说得像我丢下这些跑了似的。”
“呵呵,那不是我们都想着念着大人嘛。”
张、郑、束三家主事这倒不是说虚的,而是经过这些年,他们对叶大人和云公子的手段已是极服气,这些时候雁云发展一年顶从前十年,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故而再也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只想叶大人和云公子再弄出什么好主意来,领着雁云继续大踏步前行。
人心都是肉长的,叶峥这样一心建设着,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官那是真的少,如果乍然叶峥要离了雁云而去,心理上也是真的失落不舍,听得叶峥不走,大家都高兴了,是摆酒饮宴庆祝父母官归来。
叶峥也不拘着,是痛痛快快乐了一回。
两位爹回家,最高兴的自然是安儿和然儿这两个。
经历了一小段离别之苦,现在简直成了两个跟屁虫,天天围着爹爹们打转,主要是围着云清,叶峥两地做官偶尔出门考察也得去半月一月的,有这样基础还好,云清却是很少同孩子们分开如此长时间,彼此是真的惦记着了,一会儿抱抱安儿,一会儿揉揉然儿,亲热得不得了。
云清去京一趟,是把云字工房和铺面上积攒的事情处理了一遍,回来是清闲的。
叶峥这边却是不得闲,二月里要忙春耕了,他得把试验田里的筛出来的好粮种都发下去,虽然各地都有县令,有郡丞亲自忙活,但他这个牵头做事的人,却是不好缺席的,退一万步说,在雁云和岭南,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积极性,算是另一种明星效应了。
试验田里的粮种是这些年叶峥专门吩咐下去让有经验农人根据挑种育种选种的方式一点点培育出来的,里头有稻麦种、玉米种、豆种,自然也有土豆和红薯,这两个主要是块茎。
经过六七代改良,就拿土豆来说吧,叶峥刚在雁云推广土豆时候,亩产千斤把不少人都惊掉下巴,哪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产量,但是改良后的现在,土豆亩产千斤那都是基本了,多的时候能亩产两千斤,农人也不觉得稀奇了。
最关键的是,速度虽然不快,但种子是可以被改良的,这个概念在雁云岭南是被推广下去了,扎根进了每一个农人的心里,只要有这个概念,以后即使叶峥不做这件事了,也会有农人自发接茬去做,就像历史上的那些默默无闻却做了巨大贡献的农人一样,他们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他们的贡献永世长存。
二月,琼天府。
今年的天格外冷些,早春二月里那雪陆陆续续就没断过,因着严格执行宵禁制度,本该热热闹闹贩售各种美食小吃的京城大街上,这时候却雅雀不闻,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一阵马蹄声疾踏而过,有家住临街的胆大孩子悄悄着捅开窗户去看,下一秒就被大人打了手,厉声呵斥着拉下来。
孩童年纪小,只知道拘在屋里头没趣,想出门耍雪,挨了斥责也不知哪里有错z,是满心委屈,呜呜哭起来。
上了年纪的老祖母抱着小孙孙哄,祖母坐在火炕上,这样气氛不知不觉就忆起从前,依稀记得那一年尚未出阁,京城也有段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年。
后来呢?
后来便是国丧,不许娱乐,不许饮宴,凡有婚嫁只许在当月完毕,否则便要延后三年。
父母生怕三年后她年纪太大过了花期,忙不迭就定了日子,隔了三日男方便来迎娶。
没有唢呐吹打,没有热闹围观,悄不声儿两家就把婚事办成了,并了一家。
不过那一个月里,凡有婚事大家都这样办,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还是好的,更有那没有商定亲事的女孩,乍然间无人可嫁,是硬生生耽搁了三年,也有耽误成老姑娘的,相较起来,老祖母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京里这样冷肃光景。
远在雁云的知州府,最近可是是有场热闹事的。
余衡竟然向云清提出,想要娶陈风当夫郎。
说这话的时候,陈风不在场,叶峥和云清都是在的。
话是对云清说的,却是叶峥先有反应:“什么,你俩倒是看对眼了,啥时候发生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
然后一掰手指,余衡今年都二十一了,按现在来说的确是不小了,叶峥记得自己二十一岁的时候,都哥儿双全,官拜翰林了。
余衡跟了自己这些年,除了老是板着个脸不大赔笑,办事方面可谓是尽心尽力的,明明小不了几岁,叶峥总把他看成个晚辈,如今孩子大了,想成家了,叶峥自然不好阻了人家的好姻缘。
尤其说的人还是陈风,陈风这人
不过在那之前,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叶峥把余衡拉到一旁问:“这事陈风怎么说?他同意了没?”
第125章
叶峥起先一听余衡是求娶陈风的, 第一反应是喜大普奔。
陈风要嫁人了?
嫁人好啊,嫁了人就不能没日没夜这么黏着他家清清了,就算余衡婚后不打算干涉陈风的工作吧,这人成了亲自然就会被家事绊住脚步的, 这是没法避免的。
不过那也就是一瞬间的念头, 他对陈风倒也没啥不满, 至少陈风为云清办事是尽心尽力的,这点不可否认,他也不能因为自己吃的邪醋就勉强人家。
立马又表示:余衡啊,你来求亲的事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陈风怎么说?
叶峥这么问余衡的时候, 云清也在这么问陈风。
不同于余衡是斩钉截铁说我们两情相悦的,陈风的态度却是有些表意不明。
以往云清只看着陈风在办事上头是个雷厉风行的,没想到这么个利落人, 碰到人生大事也会摆出一张迷茫脸。
心里笑归笑, 话可是要问准了。
陈风给云清倒了杯茶,云清拿起却不喝:“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余衡是直接找了阿峥去说, 想娶你做夫郎,我更想知道你的意思。”
见陈风不说话,云清进一步追问:“你不说话,究竟是不好意思, 还是不乐意?你若不想, 我就让阿峥去回了余衡, 说你不愿。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你跟了我几年, 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些, 阿峥也不是那样人, 必不会勉强你的。”
“……那,我就去拒了?”
“不,不是不愿€€€€”陈风急了,脱口而出。
一抬头就见云清正微笑看着自己,眼神里略带几分调侃,是善意的。
陈风重又低下头。
云清往日里很少在意别人的私事,但事关陈风,他又不得不多说两句。按着陈风的肩,让他在身旁坐下,也给陈风倒了杯水。
陈风忙起身不敢,却被云清手劲按住了。
云清的语速不疾不徐:“婚姻之事,虽说是结两姓之好,两家成一家人,我所在意的却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的话音我是听出来了,对余衡并非全无情义,我想余衡对你也是一样,那么有情人合该终成眷属的,只是你的态度却表现得瞻前顾后,我想知道,你到底在顾忌什么,或者里头还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隐情?你不如全说出来,有我和阿峥在,不是我说狂话,一般二般的事,总能替你们解决的。”
听了云清的话语,陈风的眼就有些红。
他红着眼看云清:“公子,我还想继续跟着你,自我跟了你,见过世面学过道理,我就暗地里发过誓,要一辈子替你鞍前马后,现在这想法也从无更改!公子,我……我不想回家过那相夫教子,每日只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日子!”
终是把憋了许久的话讲了出来,陈风心头莫名一轻,那眼泪却也是扑漱漱下来了。
云清略惊愕了一下,继而就是皱了下眉,掏出手帕,收着手劲给陈风擦脸。
“你自然可以继续跟着我的……莫非有人不让?”
想到什么,耐心问他:“是余衡要求的,让你成亲后只许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许出来抛头露面?”
若真是余衡提出的要求,云清想,那余衡并非陈风的良人,他该求娶的是那些自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哥儿小姐,而非能力卓越的陈风。
不过,余衡会说这样的话么?照他往日行事来看,余衡不像这样的人啊?
其中会否有些误会?
就听陈风说:“公子误会了,他若有这样的想法,我同他便不会有开始,而且我也不大在意这个,我只是担心,成了亲之后,变成别人的夫郎,公子会不要我了。”
云清一听就无奈了:“傻陈风,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按能力,你是跟着我的人里头拔尖的,按情义,你自从跟着我便是尽心尽力,从无懈怠过,我也视你同弟弟一般,又怎会因为你成了亲就不要你了?你若担心这个,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陈风那眼泪立刻就停了:“真的?”
云清点头:“真的。”
顺带解释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莫非还要你时时刻刻贴身照顾?连我家安儿然儿,都没有那些个侍童奶娘的跟着,我一个大人,更加用不着了€€€€我知道了,你放宽心,等着备嫁就成。”
回去把这事当成好玩的和叶峥一说。
叶峥听了便是磨牙:“这陈风怎么这样!我看他就是待你不同有想法,不然他自己好端端的婚事,怎么说得反而不如你的意见重要似的。”
云清替陈风解释:“倒不是他的婚事不如我的意见重要,而是陈风身世凄苦,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通过努力得了番事业,若因着要嫁人便要回去相夫教子,这谁能情愿呢?”
叶峥分明知道是这回事,嘴上却还不肯让:“哼哼,反正我瞧着他就是不大顺眼,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唤来余衡给他们安排婚期,等嫁了人有了娃,看他是把重心还放不放在你身上了。”
说归说笑归笑。
叶峥找到余衡,还是按着云清的意思,先没有说陈风同不同意,而是替他问余衡,若你和陈风的事能成,婚后同不同意夫郎继续出来抛头露面啊,还是希望夫郎在家相夫教子,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娴静夫郎?
余衡听了反而一脸奇怪:“娴静?东家说的是陈风?哦,他办事的时候倒挺耐得住性子的,但最多只能说个沉静,这娴静二字怎么都用不到陈风身上去吧?”
叶峥轻咳了声:“我主要是说,你对自己成亲后的生活,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规划€€€€没啥好害羞的,说来我听听。”
余衡更加奇怪了:“虽然成了亲,我和陈风还是跟着大人和公子办事啊,大人也知道,陈风是没了双亲的,我有个父亲比没有还不如,我们都没什么家累,婚后自然还和先前一样,莫非我们成个婚,大人和公子就不要我们了,不能吧?”
阿坤也是成亲的人啊,大人还不是待阿坤和他这个单身汉一样?
该说不愧是小情侣么,两个人思维趋近一致,第一反应都是生怕因着成亲丢了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