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又开始想今天见到的江琛哥哥,他明白,江琛哥哥和唐安晏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属于大凉山以外世界的人。
那真捏着照片侧躺着,头面向平日里唐安晏睡的方向,指腹贴在唐安晏脸上轻轻触碰,虔诚的像是在拿自己献祭。
那真第二天醒过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给阿玛做好饭然后去放羊,253跟在他脚边蹦蹦跳跳,不时用身上柔软的毛蹭那真裤脚。
那真摸了摸253的头,靠在树上又开始流泪。不想哭,但忍不住。
山上到处遍布着和唐安晏的回忆,他睁眼闭眼,呼吸不呼吸,都逃脱不掉。
“哟,自己一个人啊,北京那少爷呢。”
次阿木应该是刚从河水洗过澡,头发还半湿着,手里边拿着一小块肥皂,肩膀上搭着一条洗到发旧的毛巾,毛巾本身的颜色早已经看不出来。
次阿木懒懒的靠在离那真最近的树上,斜着眼看他,“怎么?不要你了?当初不还很横的要打我吗?”
那真转过身去不理他。
他答应过唐安晏自己会乖乖的。
次阿木笑了一声,踢了脚边一块石头,石头沿着山路笔直滚着砸到那真脚边。
“给你说话呢。早说了吧人家北京来的有钱小少爷,还能真拿你当朋友,就你个傻子还当真。”
石头砸到那真脚边,磕上唐安晏给他买的新鞋,他平日里不舍得穿,唐安晏一走,那真才乖乖穿着,总觉得唐安晏还在身边一样。
那真收了收脚,不开心的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
那真无动于衷的反应让次阿木心里反而更烦躁,他走去那真身边,用湿哒哒的毛巾甩向那真的后脑勺,“和你说话呢。那个叫什么来,唐安晏是吗?是不是回北京再也不回来了,人家不得结婚生孩子,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你以为人家和咱们一样。就这大山,你以为几个人愿意心甘情愿留在这,把你扔出去估计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也许是因为说唐安晏不会回来的话刺激到了那真,那真低头盯着刚才被次阿木踢过来的石头,小声的反抗。
“安晏……会……回来的……”
“回来?”次阿木冷哼一声,晃着手里的毛巾在空中摇摆,“你还真敢信。”
那真抬头逞凶的瞪大了眼睛瞧次阿木,嘴里振振有词的重复了一遍。
“安晏……会……回来……”
“行啊,那你等等看。”
也许是看那真故意凶巴巴的样子好笑,次阿木把毛巾重新搭在肩上,轻蔑的看着那真说,“当个傻子也挺好的,什么也不懂,还什么都相信。城里人骗的就是你这样的。”
次阿木着重强调了骗那个字眼,对上那真瞪的圆鼓鼓的大眼,骂了声蠢,这才笑着离开了。
次阿木的背影已经逐渐消失不见,但带给那真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随着方才次阿木的每句话都沉痛。
那真低头用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泪水混进草地里,与尘土飞扬的泥土融为一体。
“安晏……一定……会……回来的……”
那真小声又陈述了一遍。
那真一天没怎么吃饭,放羊回去阿玛瞅着他情绪不对给他冲了杯糖水,那真平日里不舍得喝,也真的担心牙会坏。
糖水的甜腻充斥在柔软的口腔,内壁四处都沾染上甜丝丝的味道,那真喝了一口,突然又想到唐安晏哄自己喝水的样子,使劲憋着才没让泪流到碗里去。
€€
唐安晏在北京待了七天也没走成,恰逢乔挽生日,覃佩下了死命令让唐安晏陪乔挽过完生日再提回大凉山的事。
生日过完又赶上集团项目招标,以往唐安晏不太参与这里面,但覃佩最近忙着照顾老爷子,公司的事自然而然只能唐安晏接手处理。
这么一耽误,北京就待了十天。
比当初给那真的承诺,满打满算多了三天。
刚结束一个酒局,唐安晏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走出包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醉的。
唐安晏从酒店出来,江琛正靠在车身上等着他,见唐安晏出来碾灭手里的烟,上前几步扶住唐安晏肩膀。
“喝了多少这是。”
唐安晏捏着眉心,拂开他的手臂,自己跌跌撞撞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江琛也绕到驾驶座开门上车。
江琛正要扣上安全带,唐安晏倾身过来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的哑。
“先待会。”
“行,我不动,你先坐回去,坐好。”江琛把唐安晏往回推,开了一瓶水递给他,“喝口醒醒酒?”
唐安晏接过去,喝了一口,盯着瓶口开始发呆,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手抬起来摸到瓶口的位置,指腹沿着圈轻轻摩挲。
声音又哑又沉。
“江琛,我回来几天了啊?”
唐安晏的侧脸被暖黄的灯光照的温柔,江琛皱眉回他,“十天了吧。”
唐安晏嘴里念叨着重复江琛的话。
“十天了啊……”
“明明说好的七天……”
“我竟然骗了他……”
唐安晏的头随着一句一句的回答垂得更低,“那小傻子肯定又哭了,什么也不懂,就是爱哭,怎么这么能哭呢,对他好也哭,凶他也哭……你说……怎么才能不让他哭啊……”
江琛静静听着唐安晏说话没打扰,此刻他除了做一个倾听者别无他法。
唐安晏拧上瓶盖,把水瓶扔给江琛,很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眼底眉梢都是一派茫然。
“我现在这个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江琛也笑,说话的时候反而带了点揶揄,“我倒觉得你现在挺像个人的。”
唐安晏笑着骂他一声“滚蛋。”
迎着降下来车窗的风吹了一会,唐安晏的酒醒了不少,唐安晏这十天里就只回家住过一次,还因为覃佩把乔挽喊到了唐家。两人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唐安晏败下阵来,陪着乔挽看了个电影吃了个饭,那之后没再敢回家,一直混在江琛这里住着。
晚上洗漱过后,唐安晏躺在床上拿着合照发呆,江琛进来的时候他把照片收了起来,江琛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唐安晏看着他乐,“我当初回来的时候你可是问的我还打不打算回去。”
江琛挤上床,和唐安晏隔着一床被子,靠在床头上刷着手机,“我可做不了主,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自己想好就行。”
唐安晏乐的更深了,“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挺像我爷爷的。”
闹过之后,唐安晏正色道,“明天签完合同晚上就回去。”
“覃姨同意了?”江琛抽空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同不同意我也得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惯了山上,回了北京,唐安晏反而各种不适应。
唐安晏揪着床单,转头透过窗看向窗外的月亮,低头无奈一笑,“再不回,估计以为我不要他了。”
分开十天,一个电话没有打过来。唐安晏期间给吉吉瓦尔打过几个,都是拜托他帮忙看一下那真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就是这几天忙到不行,通常结束了已经凌晨,唐安晏不好意思叨扰吉吉瓦尔一家,白天时间又少之甚少,每次只能早起一会赶上吉吉瓦尔的作息。
吉吉瓦尔很少会主动来电话,唐安晏告诉过让他去询问那真要不要给自己打电话,那真都拒绝了。
唐安晏知道那真是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唐安晏凌晨的时候被电话惊醒,来电竟然是吉吉瓦尔,唐安晏捏着手机小心翼翼下床去了阳台。
甫一接通,那真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的传到唐安晏耳边,带着哭腔和委屈,让唐安晏的心跟着一起揪的疼。
“安晏……阿玛……阿玛……没了……”
第16章
================
阿玛身体一直不好,这点唐安晏是知道的,没成想会这么严重,并且还发生在他不在大凉山的时候。
唐安晏没法想象那真得难过成什么样,又一个人能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对于死亡这个沉重的词语,那真又明白多少。
唐安晏只知道听到那真哭腔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立马回到那真身边的念头,甫一冒出就按耐不住。
唐安晏收拾行李的时候,江琛跟在身后问,“不给覃姨打声招呼吗,你这么直接回去,保不准覃姨肯定要闹。”
其实没多少行李,唐安晏来的时候只带回了手机和几件贴身衣物,重要的东西都留在了悬崖村上。
唐安晏在看去四川的航班,一边走去玄关处换鞋,“等临上飞机再说吧,不然现在说了肯定不让我回去。”
因为着急,唐安晏左脚穿上了右边的鞋子,皱着眉叹口气,索性直接右脚穿上左边的鞋子,拿了车钥匙开门。
“爷爷那边没什么事了,现在在家躺着,有阿姨看着。”
唐安晏回去看江琛忍不住催促,“你能不能快点,我开车去机场,你再把车开回来。”
江琛看着他脚上不适配的鞋子,也跟着叹了口气,还是迈开步伐跟了上来。
去机场的路上是唐安晏开车,一路也不管红灯绿灯,只念叨着“分扣了你拿我驾照去抵”,江琛坐在副驾驶很突兀的笑一声,“干脆我陪你一块回大凉山算了。”
“你去干嘛?”
唐安晏开车向来很稳,今天却颇为急躁,江琛几次想问他左右脚这么穿究竟舒不舒服,忍了下来,一副欠揍的样子。
“就你现在这个状态,唐安晏,你特么不会来真的吧?”
为了一个大凉山的小结巴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江琛着实不理解。
呼啸的冷风从未关严实的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毫不留情的摩擦着唐安晏的脸。车内的空调仿佛不制热一样,丁点的冷风就浇灭了唐安晏满腔热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没想着动心,也没想着认真。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机场,唐安晏把车丢给江琛,自己独自去赶飞机。
回北京的时候匆忙,从北京走的时候也像是一场荒唐的奔赴。
路的尽头为了什么,唐安晏理不清,索性也不再去思考去琢磨。
登上飞机落了座,此起彼伏的一颗心才像有了着落。
临上飞机前他给覃佩发了消息,很容易预料到下了飞机之后,覃佩会对他进行多么惨绝人寰的控诉,可唐安晏头一次觉得,忤逆覃佩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尤其这件事情还是为了那真。
回到大凉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没有客车,唐安晏打了个出租到悬崖村山脚下,眺望着面前高高盘旋的2556级钢梯,心里的酸涩在愈发膨胀,在干枯的心底生根发芽,某些不知名的情绪摇摇晃晃着,先一步爬了梯登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