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晏还是背着走的时候的背包,里面没多少东西,脚掌触碰到钢梯的一瞬间,唐安晏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一步一钢梯的往上攀爬,悬崖村就在眼前,山水还是和走之前一个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唐安晏终于抵达山顶。
那真屋门口搭了一个黑色棚子,底下围了好多人,阿玛遗体就摆在正中间,那真跪在边上守灵,小小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单。
唐安晏走过去,陪着那真一起跪下来,那真一直没抬头,目光放空的盯着阿玛的棺材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安晏伸出小拇指慢慢去勾那真小拇指,那真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抬起头,对上唐安晏担忧的眼神,撇着嘴移开,又匆匆低下去,然后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不肯说话,唐安晏只能看到他肩膀在一下一下颤抖。
“那真。”
唐安晏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那真低着头,眼泪落到泥土上,不说话。
“安晏回来了。”
唐安晏重新去勾那真小拇指,这回那真还是想躲,唐安晏没给他躲开的机会,把那真的小拇指勾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叹口气,哄他。
“安晏回来陪你了。”
那真虽然没再继续躲,但也不理唐安晏,从白天一直跪到晚上,唐安晏也一直陪着。
最后吉吉瓦尔来了之后,唐安晏不太懂大凉山这边的丧葬习俗,吉吉瓦尔帮着给他张罗,说阿玛的出殡日期定在了明天。
唐安晏在吉吉瓦尔的帮助下,安排了牛羊,准备了鞭炮等一应用品,又托吉吉瓦尔帮忙买了一身彝族服饰。
晚上他给那真煮了几个洋芋,唐安晏几乎没下过厨,学着记忆里那真的样子把洋芋放进锅里,和凉水一起煮开。因为嫌没味,唐安晏按着平日里调火锅配料的习惯给那真做了蘸料,那真仍低着头不肯看他。
唐安晏摸了摸那真的头发,“乖,你先吃点东西,安晏在这陪着阿玛。”
那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从唐安晏回来直到现在,那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唐安晏没有指责,心里只剩酸疼。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让他吃点他也不肯。昨天阿玛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哭,我问他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他也不肯。”
吉吉瓦尔和唐安晏并肩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真,“他说不想让你担心,也怕你难过。我估计他可能也怕你不会回来,所以不敢告诉你,怕告诉了你,你也回不来。”
唐安晏听着吉吉瓦尔的话,手里端着的洋芋像是烫到了手心,沿着皮肉钻入骨髓。
唐安晏嗓子生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下一句再问什么了。
吉吉瓦尔看向唐安晏,“我说毕竟你在这待了也不短时间,阿玛离开你终归还是来送一程比较好,他这才肯给你打电话。”
唐安晏的心像是被人挤压,喘不过气来。
很生涩的才问出口。
“他有没有问过你我什么时候回来。”
吉吉瓦尔摇头,“没有。从来不问。”
“而且,每次我接电话的时候,他都在旁边听着,但不敢出声。”
吉吉瓦尔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懂事的。”
唐安晏盯着那真脚上那双自己给他买的鞋,慢慢的说,“他一直很懂事。”
那真最后也没有吃洋芋,每次洋芋凉了之后,唐安晏又重新用热水烫一下,反复几次,就怕那真说饿了想吃了,洋芋却已经凉了。
第二天的时候是出殡的好日子。
彝族把丧葬看的尤为重要,而且必须火葬。
彝族人认为,“火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而人的生命是火给的,死后也应当连同躯体归还于火。”
丧葬这天来出殡的人都会穿上隆重的彝族服饰,唐安晏也换上了托吉吉瓦尔买来的衣服,长长的队伍,清一色的白色查尔瓦,蓝色披毡,由毕摩朗诵经文。
重重交叠的木头上,是阿玛静躺着的容颜,唐安晏想起来第一次见阿玛的时候,想起来阿玛递过来的橙子,和淳朴来自大山深处的笑容与善良。
一把火燃起,带走的是那真的阿玛,也是他唐安晏的半个阿玛。
那真眼眶通红的眸底尽是熊熊焰火,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手指掐着自己的手心,乖乖的在人群中默默流泪。
唐安晏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
“安晏……”
那真小声的站在唐安晏身边,嗓子被连日来的干涩缺水折磨的发哑,说出话来声音都是黏糊的。
在阿玛终于消失的一瞬间,那真像是找不到存在一样,整个人害怕的发抖。
他不明白阿玛去了哪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还原当初送阿达走的时候做的一切。
只是那时候有阿玛,现在,他只有身边的唐安晏。
所以那真终于喊出了唐安晏的名字,就像在迫切的寻求一个依靠。
唐安晏在他手心轻捏了捏,飘起的烟火笼罩着这座山上,四周皆是悲戚的哭声,人们在用最高礼仪送走族人,送走那真的阿玛。
在尘土飞扬的悬崖村上,在幻化成灰的阿玛面前,那真被唐安晏牵着手,抬头看唐安晏一眼,胳膊贴着唐安晏的胳膊,超小声的说。
“安晏……那真……没有……阿玛了……”
唐安晏牢牢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对着阿玛的灵魂虔诚告诉那真。
“但是你还有我。以后安晏会陪着那真,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
那真噘着嘴,很小心翼翼的吸了一下鼻子,软软的眼神看着唐安晏,“安晏……那真……会乖……”
唐安晏想,那真已经足够乖了,还能再怎么乖呢。
反而每次听到那真这么说话,这么一个劲的证明自己乖,唐安晏反而更心疼。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那真的眼泪,“在安晏面前,那真不乖也可以,那真怎么样安晏都喜欢。”
唐安晏重新牵起那真的手,再一次告诉他。
“安晏没有不要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应该是累了,几乎是刚沾上床就睡着了。
唐安晏打来一盆水,给他擦了擦身上,最后是脸。
不过离开十天,唐安晏发现那真瘦了不少,揽在怀里的腰线明显往回缩了。
睡到一半那真醒了,唐安晏刚要睡着,那真把自己往唐安晏怀里靠,手指贴在唐安晏鼻子上,仿佛在确认这个人是真的假的。
转过身去的时候阿玛那张床上是空的,那真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重新席卷而来,直往鼻子眼睛上涌。
阿玛离开的太突然,什么也没留给他,没交代给他。
他当时脑子是空的,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时间想找安晏,又想起安晏已经回了北京,说好的七天回来,也已经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真觉得唐安晏是不要自己了,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回来陪他呢。
现在唐安晏回来了,那真也害怕,怕这个人突然什么时候又走了,不要他了。
阿莫曾经说过他是累赘,是麻烦,所以那真怕自己也成为唐安晏的麻烦。
“想什么呢,睡不着吗?”
唐安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勾着那真的腰靠向自己,摸索到那真的手牵在手心,嘴唇贴着他柔软的后颈肉亲了亲,哄他。
“睡不着安晏给那真看动画片好不好?”
那真摇了摇头,收回视线,落在和唐安晏紧牵着手上。
唐安晏拿额头蹭了蹭他的后脑勺,亲他敏感的耳朵,声音温柔的如同那屋外的月亮。
“那真,安晏回北京的每一天都很想你,但是那真不愿意接安晏电话,不愿意理安晏,安晏……很着急,也很担心。”
“以后不能不理安晏知道吗?那真得让安晏知道,那真过得怎么样。”
交握着的手心落下一滴泪,唐安晏伸手去摸那真的脸,果然,又哭了。
唐安晏揽着那真的腰让他转过身来,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抓着唐安晏胸前的衣服,“那真过……得……不好……安晏不在……那真……伤心……”
“那真以为……安晏……不要……那真了……呜呜呜……安晏……说好的……七天……回来……可是那真……数到……七了……安晏……还是没有……没有回来……呜呜呜……一直没有……回来……”
“那真……不知道……怎么办……那真……害怕……呜呜呜……安晏……那真害怕不……不回来……”
那真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在唐安晏的温柔下倾泻而出,唐安晏的脸被月光照的温柔,嘴唇贴着那真的额头,呼出的呼吸都是粗重的。
“那真啊。”
唐安晏轻轻的喊。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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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这一个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依靠微弱的月光看向对面阿玛的床,那里空空荡荡的,安静的房屋内也没有阿玛总是不太顺畅的呼吸声,整个山上的房子里尽数被孤独渲染的浓稠。
那真从阿达去世阿莫离开之后就一直跟着阿玛生活,他所有的事情,小到吃饭放羊,大到认识钱懂礼貌,都是阿玛一点点叮嘱起来的。
如果没有遇到唐安晏,那真不知道自己在阿玛消失之后,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是这个假设从现在开始便是不成立的,因为唐安晏回来了,所以那真空落而迷茫的心才有了依靠。
那真转过身去,小拇指轻轻的勾到唐安晏小拇指,唐安晏不知道醒着还是睡懵了,下巴搁在那真柔软的头发上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开口,“快点睡觉。”
“哦。”那真听话的缩在唐安晏怀里,抿着嘴乖乖闭上眼睛,握着唐安晏的手指不肯松开,软软的蹭着唐安晏胸膛讨乖,超小声的用气声说,“安晏……那真……闭上眼睛了……”
那真醒过来的时候唐安晏已经不在身边了,应该是在门口,那真听见他好像在打电话。
那真下了床穿好鞋,揉着眼睛小跑着去门口找唐安晏,唐安晏靠在泥巴斑驳的墙上,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电话。
听到动静,唐安晏转头看到那真出来,从口袋里掏出被暖热的手心,递过去牵住那真,那真乖乖任他牵着,走到唐安晏面前,盯着唐安晏眼睛看。因为刚睡醒那真头发有几根炸了起来,唐安晏伸手给他捋顺,微微低头亲了一下他额头,继续冲手机对话讲话。
“行,现在送过来吧,到了您到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好的,辛苦了。”
那真摸着被唐安晏亲过的地方,抬起头对着唐安晏傻笑,唐安晏挂了电话,单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下巴,“饿了吗?”
那真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正好低头看到唐安晏手腕上手表的时间,耷拉着小脸嘟囔了一声“好晚”,愧疚的重新抬头看唐安晏,小心翼翼的问,“安晏……是不是……好饿……”
那真绞着手指,眉头不开心的皱起来,“那真……睡过了……没有……给安晏……做饭……”
或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太大的事情,那真把头埋下去盯着地面上的石子小声控诉,“那真……不乖……是不是……”
唐安晏很难不会发现,自从这次回来之后,那真比以往和他相处变得更谨慎,先前刚好不容易磨合出的亲密,随着十天的不归,随着阿玛的离开,小小的那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
可唐安晏并不需要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