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屿娴熟的吸了口烟,这件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后悔。
至少,他想。
至少该请房东去他家里喝口水,处理一下腿上的伤。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他想他至少能让年轻人不那么早的感受社会的冷漠与糟糕,他至少能用实际行动给那份尚且还有热情与希望的精神增添一点薪火。
不过他又想着房东竟然已经大学毕业,而且今天还因为扫黄这样的理由被抓进去......虽说能那么快被放出来大概率是一场误会,但最多也只能证明这一次是误会罢了。能被抓的,大多都是惯犯。
贺庭屿想着房东的脸和那辆车,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厌烦,他嗤笑一声,真没想到自己也有看错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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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开着车回到了小区。
他这小区叫绿城壹号,区如其名,绿化做的特别好,榆树槐树还有垂柳等等都有,不管是什么树种,都长的高高大大,郁郁葱葱,在科技发达的现在,能在城市里人多的地方找到个鸟窝都不容易,而这小区鸟窝绝不止一个,门口还种了一片海棠树,结果的时候果子又大又圆,只是碍于到底是偏观赏的树种,果子有些酸涩,不太好吃。
房东曾经不信邪,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遇上了还没长熟的海棠果,于是他有段时间想起来了就摘一颗,只是一直到结果的时间过去,他都没吃上一颗不酸涩的果子。
然后他再也没动过树上的一颗海棠果,任凭它们的外表长的圆圆胖胖,也绝不伸手碰一下。
这小区年岁也不小了,房子都是混搭的,北区这边大多是老房子,南区大部分是前几年新建的,有传闻说是要重新修缮一下北区的房子,统一两边的风格,不过一直都没见动工。
房东就住在北区22号楼2单元。
北区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是在当初小区建起来的时候就买了房子住在这里的。这些年房价涨的厉害,有些人为了钱卖了房子搬走了,但有些人不乐意来回折腾,就一直留在了现在,成为了绿城的“活化石”。
房东开车回来,将车停进地下停车场。要说这停车场也是后来这边发展起来了,人多了之后才修的,原来只能停在门口,早上想开车出去有时候还得一个个打电话通知车主挪车。
“你好!”在这深沉寂静的夜色中,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粗粝沙哑的声音足够让人吓的浑身一个激灵。
但房东却是见怪不怪,淡淡的回了一句:“笨鸟。”
“你好!”又是一声相同的声音响起。
房东撇撇嘴进了单元楼。
那是一只隔壁一单元二楼一个大爷家养的八哥,是花鸟市场常见的黑八哥,会说话,但只会一句“你好”,用房东的话评价就是“笨鸟”。
这只八哥不开窍的顽固程度就像那些海棠树的果子一样,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那大爷家里还养了几只画眉和金丝雀,不过现在天色晚了,那几只鸟又没叫,房东也没看清今天它们是不是在外面挂着。
回了家的房东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安详的闭上了眼。
妈的,隔壁搬走之后,他的睡眠质量简直呈指数型上升,下次出租之前一定要问问租房的晚上几点睡,超过十二点就别想租他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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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贺庭屿接到了段文的电话。
“嘿!我找到一个房源,绝对符合你的要求。原本的租客晚上太吵,几天前到期之后房东不续租了,今天你要是有空咱们去看看房?”
贺庭屿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深长,“没问题,我有空的。”
真是个好人
房东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都敞亮了不少。因为昨晚回来的晚,早上房东的生物钟没能把他叫醒,叫醒他的是住在对面楼的一个小孩。
小孩名叫袁嘉焱,家里父母一个当老师,一个在银行上班,平时都忙的很,房东有的时候会帮忙看孩子。
他家也是房东的租客,在市区另有房子,在这里租房只是为了袁嘉焱上学方便。
要说最开始陪着小孩跑步的其实是他爸爸,只不过房东也同样有早上跑步的习惯,这么一来二去的碰上几次之后,他爸逐渐撑不住了,晚睡早起让他的睡眠严重不足,给班上小孩上课都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又不放心袁嘉焱一个小学生大清早的在路上乱窜,于是就求到了房东头上。
房东对这事挺无所谓,一个人是跑,两个人也是跑,也就答应了。
这院子的人都热心,平时知道他总是一个人住,没少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就看在袁家几顿饭的份上,房东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在这小孩足够懂事,他还挺喜欢。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袁嘉焱坐在小板凳上看房东边洗漱边打哈欠,短短十分钟内就打了四个哈欠。
房东随意回了句,“跑车。”
他从来不会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这样的话,能说的向来实话实说,只是昨晚发生的事到底是有些丢人而且难以解释,所以房东只说自己去跑车了。
洗漱完,他看了看袁嘉焱今天的打扮,微微一笑,“穿的挺帅。”
袁嘉焱今年小学四年级,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上房揭瓦无恶不作,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到处混,把自己弄的一身灰,脏兮兮的就好像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一样。
袁嘉焱也一样喜欢到处翻墙,只是他爸妈有特殊的教育方法,经常给他换好看的干净衣服,然后将他从头到尾夸一遍。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同样很注重外表,夸个几句足够让他看在衣服的份上安分好久了。
这也是房东不讨厌他的一个原因,干干净净的小孩总是让人能多喜欢一点,他明白袁家父母的教育方式,所以平时闲的没事干也会夸一夸他。
“是吗?”袁嘉焱低头看了看自己,嘴上虽然在反问,实际上乐的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上了。
在他眼里房东就是他见过的最帅最酷的那一个,就像是电视上港风电影里超级能打的反派,简直酷毙了,而且房东平时话不多,更别说主动夸别人,所以房东夸他比他爸妈夸他更加难得且更让他高兴。
袁嘉焱打算待会儿上学的路上跟他的另外两个兄弟炫耀这件事。
那两个小孩也是这个小区的,同样很喜欢房东,平时就已让房东多说几句话为目标。
“走了,再晚你就该上学了。”房东看他只顾着傻乐,啧了一声率先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等等我啊小东哥哥!”
这个院子的人年纪越小,叫他的称呼就越长。一般那些比他大的人会叫他小东,比他年纪小的叫他小东哥,年纪再小一点的小孩就叫他小东哥哥。
这个称呼曾经让房东别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很疑惑为什么有人叫他小东哥,却不叫东哥,明明后面那个称呼和他更相配一点。
小东哥哥哥这个称呼像是在叫幼儿园老师一样。
然后,站在他面前的年轻租客说:“可是我叫你东哥的话,别人看我们会很像是混社会的......”
于是房东照照镜子,释然了,从此接受了小东哥和小东哥哥这个称呼。
房东带着个小孩,跑的比自己一个人时慢了一些。一般他会先带着袁嘉焱绕着小区跑一圈,然后把人送回去拿书包,之后袁嘉焱就会和院子里住在其他楼栋的小孩一起去上学,他则是功成身退,自己再去跑几圈。
夏天的早晨天亮的早,也更加有活力,房东在路上遇上了不少同样出来锻炼身体的人,还有街边的商贩也都开了门,门口的早餐店已经开始蒸包子,白花花的雾气伴随着一点面香的甜味飘散出来,渐渐逸散在空中。
路上有遛狗的年轻人,一脸倦容的跟在容光散发,看起来精神十足的狗子后面,两者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狗。
房东时刻注意着袁嘉焱的跑步频率,他大学是学体育的,什么样的频率速度适合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每当袁嘉焱步伐乱了他都会带着人重新回到轨道上。
一圈跑完,袁嘉焱气喘吁吁的慢走,等着呼吸平缓过来,房东一脸淡定地跟在旁边,大气都不喘一口。
“小东哥哥,你一定很适合做消防员!”他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房东说。
袁嘉焱每天早晨出来锻炼,就是为了以后能当消防员。他听说消防员每天都要训练体能,如果要当消防员,身体条件也要好,所以才每天缠着他爸爸出来跑步。
在他眼里,消防员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
而房东是他很崇拜的人,只看每天跑步他淡定的样子,袁嘉焱就能羡慕好一会儿,然后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也要练成这样。
在袁嘉焱看来,消防员这样神圣的职业,就该让房东这样各方面都很强的人来做。
房东微微一楞,沉默片刻后笑了笑看向他说:“抱歉,但我做不了消防员。”
“啊?好可惜......”袁嘉焱有些失望,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大人们的世界总是有很多规则,总有一些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所以他只是默默失望,没有缠着房东追根究底。
“是啊,我也觉得很可惜。”房东很快打起精神,微微笑了笑,笃定的说:“但你一定可以的。”
愿意为了梦想而去努力的人,终究会实现梦想。
送袁嘉焱回去之后,房东又跑了几圈,直到路上的人开始变多才停下来,找了间常去的早餐店点了一碗粥和一笼包子。
吃过早饭后他左右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晃晃悠悠地走到旁边的树荫下,“今天挺早,又换眼镜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个带着墨镜的老头,穿着一身黑褂子,面前放着罗盘、铜钱、毛笔、墨水和纸等等东西,屁股底下是个折叠的小凳子,中间三条布,提着就能带走的那种。
房东最讨厌这种凳子,坐着不舒服重量还不轻,也不够平稳,他一个年轻大小伙坐着有时候都会翻一跤,真想不通这老头是怎么坚持坐下来的。
“你这凳子到底什么时候换啊?我送你那个不挺好的么,轻便稳固坐着还舒服,这把年纪就别这么固执了行吗?”房东蹲在他面前,用手拨弄了一下零散的铜钱,发出点“哗哗”的摩擦声。
老头是半年前开始频繁出现在这里的,行迹十分神秘,非常符合他算命师傅的身份。半年下来周围的人只知道他姓李,算命很准,颇有水平。
熟悉的人叫他老李,或者李老头,不熟悉的人就尊称他一声□□。
“过段时间就换,时机未到,我都不急你着什么急?”李老头老神在在的说道,话里画外的挤兑房东“皇上不急太监急”,看起来颇像个故作神秘的江湖骗子。
然而在房东看来,他这行为就跟院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只是用习惯了不舍得换,还非要找点什么似是而非的借口罢了。
“今天开张了么?”房东问。
还是一贯的江湖术士口吻,“时机未到。”
虽然这老头看着很像是诈骗的,但房东知道他不是骗子。
先不说他算命十有八九都能对上,就说他脸上五位数的墨镜,就知道李老头家境颇丰,压根犯不着行骗。
更何况他一天就算三卦,算完就走。骗子都是能骗多少骗多少,哪有骗子还像他这样搞饥饿营销的。
房东照常吐槽他一句,“你要是能把脸上的墨镜换成圆的,早就开张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头好像很喜欢各种墨镜,还都是潮流款式,出现在喜欢摇滚朋克的人脸上那叫相得益彰,但出现在他这样一个算命的老头脸上则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像是搞行为艺术的。
“你算不算?不算就别来烦我。”老头今天的墨镜是个粉色的镜片,遮不住他上翻的白眼,叫房东看了个清清楚楚。
“啧,算啊,”房东伸出手。
这老头其实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相同的人一周内绝不算第二次,房东是唯一一个让他破例的。
“挺不错,今天你小子有好运。”老头啧了一声,“行了,滚吧。”
“真的么?”房东提出质疑,“你上上次说这话,我骑车摔沟里去了,上次说这话,我剪个头发剪毁了,晚上还被抓进局里去了,你确定你算的没问题吗?”
他怀疑的盯着面前的墨镜,力求看出墨镜后面的眼神到底有没有敷衍,“我说,你不能因为我来的太频繁,就随意打发我吧?”
房东记得这老头只有开始几次算的过程长一点,自从为他破了例,经常给他算命开始,这个得出结论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了,基本上看他两眼就结束,他合理怀疑自己是被敷衍了。
“爱信不信,”老头脾气不好,倔得很,闻言挥挥手开始赶人,“既然你倒霉了,那就说明你遇上了更好的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说着他还抬眼瞟了一眼房东的发型,幸灾乐祸似的嘿嘿一笑,“嘿,我说你怎么剪个这个头发,跟劳改犯似的,没以前看着舒服。”
“赶紧走,你往这一蹲,都没人来找我做生意了,小心待会被人举报欺负老人家又给你抓进去。”
房东就这样在老李的驱赶下郁闷的离开了。
还别说,他还真看见刚刚路上路过的人用警惕的眼神在他和老头之间来回巡视,就差把“警察叔叔这里好像有人欺凌老人”写在脸上。
房东走在回家的路上,还在盘算着他那两天到底遇上了什么好事。
昨天遇见贺元良还加了联系方式勉强能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