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二十岁出头,确实该被叫哥哥,他一个三十多的男人,也确实该被叫叔叔。没有问题,但贺庭屿额角又跳了跳。
这两个称呼无一不在提示他和房东之间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听起来无比刺耳。
房东干咳一声,“贺老师今天这么早?”
“早的恰到好处,你觉得呢?”贺庭屿意味不明。
房东不说话了。
他全靠贺庭屿照顾,简直称得上他的衣食父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别的不说,贺庭屿做饭是真好吃,比他自己用电饭煲或者小电锅煮出来的东西好多了。做饭这东西,不开火是真不行,差点意思。
这十天大概是因为愧疚,贺庭屿一直小心对待他的手,比他本人都上心,一点重的东西都没敢让他干。现在他还没拆线就被发现了用手翻墙,多少显得他有点浪费了人家小心翼翼这么多天的成果。
房东右手蹭了蹭,想要藏到身后去。
老师!
三个小学生听见房东这个称呼顿时挺直了腰背,惴惴不安的看着贺庭屿。
人生中最怕老师的时候就是小学时期,干点不合规矩的坏事被人发现了,就能联想到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教育他们,会不会叫家长。
翻墙这件事自然称不上是好事。
在他们眼里,老师们都是互相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迟早会认识,没准哪一天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就会聊到这件事,然后秋后算账,写检讨叫家长一个不落。
三人被自己发散的思维吓个不轻,都背着手低头站的笔直,就差把我错了写在脸上。距离房东最近的曹浩甚至快要把自己藏在房东身后了。
但房东也很想把自己的右手藏起来,但曹浩这么一挤,他的手就没了空间,只能僵在身侧,接受贺庭屿的死亡凝视。
贺庭屿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只老鹰似的,对面就是老母鸡和他惴惴不安的鸡仔们。
“我先走了,你们快回家吃饭吧。”房东啧了一声,把一直往他身后的蹭的曹浩拎了出来,挥了挥手权当道别,随后沉默地走到贺庭屿旁边。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家里走,一点都不显得慌乱,甚至周身气势比往常还要高昂,像个斗胜的将军。
贺庭屿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他那么小心的看顾着房东,就怕他的手恢复的不好,结果房东却一点不爱惜的样子,但现在一看他这样又气不起来了。
有些人一干坏事就心虚,恨不得把自己缩小藏到地缝里去。但有些人却恰恰相反,明明干了坏事,却表现出一副全然不心虚的样子,甚至更加斗志昂扬。
就像家里养的猫咪,你明明告诉它不可以把桌子上的东西故意丢下去,每次点着它的鼻子教育的时候,都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夹着尾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听进去了,但下一次它还敢这么做,甚至还要翘着尾巴围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得意洋洋的转一圈。
看的人只想把它抓过来狠狠揍它的屁股。
贺庭屿认识到之前觉得房东像乌龟这件事完全是错误的,乌龟可不会到处撒欢地跑,只会懒洋洋的待在壳子里。
走在前面的房东突然觉得后背一凉,有些恶寒。
“待会儿吃完饭就跟我去医院看一下。”贺庭屿突然出声。
“哦。”房东梗着脖子应了。
其实他觉得他的胳膊没什么问题,翻墙的时候有注意,没有特别的疼痛感,但他不敢说。
毕竟贺庭屿也是好意。
让他高兴的是,午饭多了一个菜。
难过的是,多的是他不喜欢的青椒肉丝。
绿油油的青椒照的房东脸都绿了一片。
房东只想挑肉丝出来吃,结果被贺庭屿敲了一筷子,挑出来的肉丝掉在盘子里又和青椒混起来了。
贺庭屿淡淡道:“不要挑食。”
房东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不能吃青椒。”
受伤不建议吃青椒,会影响伤口愈合。
贺庭屿也知道,这道菜就是他故意做给房东看的,免得房东以为他好欺负,以后还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对于这件事他还是有些生气,起码希望房东能长点教训,下次再出现类似的事,三思而后行。
表面温和不代表他真的是个温和的人。
实际上和贺庭屿相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最擅长软刀子,最好不要招惹,否则他有一百种恶心人的方法排着队等你。
“我知道。”贺庭屿说。
于是房东看见贺庭屿将一盘青椒肉丝挪到了他自己跟前。
房东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是生气了直接不打算给他吃了吗?
青椒不能吃,肉丝还是没问题的。
“你的。”贺庭屿将旁边一个盖着盖子的盘子挪到房东面前。
盖子是个老虎脑袋的样子,摆在那里更像个摆件,房东一直以为那就是个摆件。见他推过来,才抓着耳朵样子的把手将盖子掀开来。
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土豆炖牛肉。
金黄的土豆和棕色的牛肉块都裹着一层橘黄色的酱汁,炖的恰到好处的牛肉肉眼可见的软烂,上面撒着几点鲜亮的葱花。随着朦胧的水蒸气蒸腾而出,炖菜温和不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浓郁至极。
贺庭屿还是做了土豆炖牛肉。
“……”房东沉默了。
“你真是个好人。”他真诚的道谢。
差点以为中午真的只能吃旁边的一小碟小青菜了。
我的梦想是当厨王
吃过饭之后他们去医院看了房东的手臂,好在确实没出什么问题,按照预约时间去拆线就行。
房东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一种他的感觉果然没错的自豪感。
但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没叫贺庭屿发现,怕明天桌子上还会出现一盘绿油油的青椒。
殊不知他的那股骄傲劲全被贺庭屿看在了眼里。
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大猫实际上只藏了一个脑袋,就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了,硕大的身子都还露在外面甩着尾巴。
掩耳盗铃的典型了。
贺庭屿漫不经心的看着,假装自己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房东去医院拆线,他本想自己去,结果在贺庭屿以自己是S大的老师,更熟悉环境为由,变成了双人行。
拆线的过程很顺利,房东的恢复效果也不错,除了有些泛红外加轻微的疼痛之外,总体没有不良反应。
他的伤口没有渗血渗液,但医生还是让他再包两到三天的纱布,减少细菌侵入,避免造成感染。另外还有一些老生常谈的叮嘱,比如多吃水果蔬菜以及富含蛋白质的食物,房东自然谨遵医嘱。
贺庭屿还有实验要做,临近期末,他未来的几天都有的忙,于是在校医院门口和房东分别。
房东则是狠狠散了三个小时的步。
他刚刚拆线,还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过两天情况稳定了才能跑跑步,目前最好是通过散步锻炼一下身体,加快恢复。这十天以来,他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从小区的前门走到后门,好不容易解放了,自然是要在外面待个爽。
房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正是避开了早高峰的时候,街上人不多,大多都是一些店家和步履闲适的游人。他在这附近除了绿城一号的几套房产,还有不少的商铺。
商铺一部分挂在中介下面租了出去,一部分是他本人签订的合同亲自收租。亲自收租的那些大多都是长期租客,在这边干了至少有三年以上,和房东的关系都还不错。
这条商业街和周围的建筑如出一辙,一样的老旧,前几年修缮了一下,重新刷了漆,内部街道上的小品灯具也都换了个遍,但这并不能遮掩他们年岁已久的事实。
在社会飞速发展的今天,建筑建的越来越高,这里最多只有三层的层高就好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挖掉了一块,连带着周围的低矮建筑一起,都透着一种腐朽的历史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被淘汰在瓦砾之下。
老黄瓜刷绿漆也只能让这里和周围相比看起来干净一些,矮个里拔高个,好歹像个商业街。
房东站在一家招牌大的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的店子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
这是一家养生会所,上下三层全被纳入了会所的范围,看上去比周围挨挨挤挤的小店铺看上去大气的多。
房东常去按摩的就是这家店,老板是一对夫妻,和他的关系很亲近,自从胳膊伤了之后,房东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仔细数数快要半个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贴着纱布的胳膊,心里有些可惜今天出来没有穿外套。
这样进去肯定要被唠叨。
房东想着,遗憾地直接出了商业街,扫了辆小黄车,溜溜达达骑着回家了。
他到了家,一进门就是一阵扑鼻的香味,视线下意识向厨房转去,果然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去哪了?”贺庭屿拿着锅铲从厨房门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房东,随口问道。
“在附近转了转。”房东看见他也不惊讶,前些天贺庭屿就以每次敲门等他来开太麻烦为由,要走了他家的房门钥匙。
贺庭屿点点头,房东的伤好了一大半,出去活动活动对伤口恢复也好,只要别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来就行。
今天吃的格外丰盛一些,贺庭屿说是为了庆祝他拆线,让房东多点了一个菜。
翻了这么多天的菜谱,房东对于贺庭屿那个自制的菜谱简直称得上熟记于心。
房东洗了手坐在餐桌前,照例先走了一波夸赞贺庭屿手艺好的流程,随后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前些天用已经八百没用过的勺子吃饭,早就让他用够了,现在终于能换回筷子,房东高兴的甚至想用筷子转个花庆祝一下。
他伸手夹菜,正想往自己碗里夹,却被对面的贺庭屿冷不丁的抓住了手腕,手腕内侧的皮肤还被不属于自己的手指摩挲了一下。
房东手一抖,筷子上的一块红烧肉就又掉进了盘子里。
“怎么了?”他动了动胳膊,没抽动。
房东警惕之心顿起,瞪着对面的贺庭屿。
这家伙€€€€
不会要以伤患不能吃重油重盐食物的借口让他只能看着不能吃吧?!
或许是贺庭屿笑面虎的形象实在深入房东的心,哪怕他不太敏锐,有的时候也能直觉的感受到自己似乎是被贺庭屿在无形之中耍了。
再加上的青椒肉丝事件,房东瞬间就建立起抵御贺庭屿的防御工事。
贺庭屿却没有理会他的小情绪,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蹙眉问出了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房东一愣。
贺庭屿问完,就松开了房东的手臂,只是视线还盯着他的手腕,上面有一片近似椭圆的疤痕,面积不小。
那一片皮肤跟周围的皮肤相比有些皱皱巴巴,痕迹不深,位置也在不容易被发现的手臂内侧,如果不是今天医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房东检查了手臂,贺庭屿还发现不了。
“你说这个?”房东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那块皮肤问道。
贺庭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