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位置实在有些刁钻,如果不是伤疤看起来像是烫伤而非割伤,他早在早上看见的时候就把房东抓去做心里评估了。
贺庭屿犹豫了一早上,以他绝不多事的处事原则来说,本不该问的,但他心里实在在意这件事,终究是是趁着饭点说了出来。
大概中国人骨子里都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解决问题。
“这是小时候烫的,”房东抽抽嘴角,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住,你知道的,农村用的都是那种土灶。”
说着房东用手笔画了一下,贺庭屿表示了解。
“我小时候比较……贪玩,”房东眼神飘忽一瞬,“那时候看那些长辈亲戚做饭,就有点好奇,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往里面加木柴,结果大概是加多了吧,火焰一下就窜了上来,烫到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做饭这件事的好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房东一直以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厨神的目标而努力着。
现在问房东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和综艺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是中华小当家和厨王争霸。
可惜他实在是很难驯服燃气灶,最终只能转职研究些烘焙技术。
贺庭屿只瞧见他飘忽的视线就知道房东小时候绝不是一个“贪玩”就能概括的。
“这个原因还真是意外的适合你。”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房东。
“……”房东捏紧了手里的筷子,盯着贺庭屿面色不善。
就是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贺庭屿话里的戏谑。
果然还是很讨厌做老师的人。
但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房东抿了抿唇,暗戳戳的瞪了贺庭屿,这事就算过了。
贺庭屿眯着眼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家里藏人了?
房东手臂上的线虽然是拆了,但还是被贺庭屿严令禁止长时间出门。给出的理由是怕他在外面玩疯了,又让才刚刚长好还没彻底痊愈的伤口崩开。
有前科的房东心里很心虚,但还是要大声嚷嚷自己不是个心里没底的人,随后就被贺庭屿一脸微笑着驳回了。
其实就算贺庭屿不说,房东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电子支付不普及的时候,他或许还可以拎着钥匙去收收租,既轻松又有事可做,但现在不行了,收租都是网上收,还有服务周到的中介,根本用不上他。房东的主业就是开车,但他现在这样不管是去跑网约车还是骑摩托送外卖,都不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
打到他车的乘客看到他胳膊上的绷带,多少都会有些不放心。
最终他的归宿也只是待在家里,闲暇之余在周围走走转转。
不过待在家里也有待在家里的乐趣,对于房东来说,做点小手工就是他觉得既有趣又能消磨时间的方式。
房东上完小学之后,去英国待过三年,在那边交了一些朋友,也学了一点新东西,比如编织。
房东家三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主卧和书房,剩下被改成储藏间的房间里,就藏着一架缝纫机。缝纫机旁边的柜子上则是整整齐齐的码着各式各样的毛线和布料等,对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能帮他放松心情的事情。
就是要藏着点,不然会被人笑话。
高中回国之后他曾经送了很多人自己织的围巾做礼物,当初他刚刚回国,本身走之前年纪就小,对于国内没多少记忆,结果时代发展的还如此迅速,等他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几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十几岁的孩子想要适应这样的环境,身边没有朋友是不行的,好在他运气不错,遇到的人都还不错,对他很友善,也不会因为中文发音问题嘲笑他。
于是房东听从了他当时监护人的建议,织了围巾送给他的朋友们,结果就被狠狠地笑了。这个笑倒也不是嘲笑,就只是觉得很新奇,像是看见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发出的善意的笑。毕竟只是十多岁的小孩,却会像大人一样打毛线,还打的特别好,在生活中是很少见的,看房东都像是看熊猫似的。
当时房东硬生生的在班里掀起了一阵针织热潮,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底下的学生们就偷偷打毛线,他们没有技术,就用当时学校门口卖的手工材料包编织手环项链之类的饰品。高中的学校门口是没有这么多花样的,大多都是吃的零食和学习用品,房东的同学们就专门跑去小学门口搜罗这些各种各样的有趣东西。
当时小学门口还有人卖荧光色的塑料线,通过各种不同的方法就能编出不同的图案,成果可以做成手机链或者钥匙链挂着,同样是他们的最爱。
不过会打毛线的房东依然是他们班的领头羊,一到下课时间就有一群人围着向他拜师。
后来班主任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在一次体育课大家都出去后,搜了教室里所有人的抽屉,把搜到的东西全没收了这股风潮才逐渐停歇。
房东坐在缝纫机前深呼了一口气,从架子山取下两个盒子,一个装着针线,一个装着以前用剩下的边角料。
他把布料碎片都倒在工作台上,又从另一边取出一个盒子,“哗啦啦”地倒了出来,全是各式各样的钥匙。
作为一个房东,什么都能没有,唯独钥匙和房本不能丢。
他想给自己的钥匙们都配个钥匙套很久了,以前要跑车,要送外卖,要做各种事情抽不出时间,现在被迫待在家里养老倒是很适合实现一下自己的愿望。
每把钥匙都配上不同的保护套,到时候可以买个墙上挂着的铁艺网格,把钥匙全都挂上去当装饰……房东想着,手上裁剪布片的动作越发流畅,嘴里哼着他都叫不上来名字的调子。
“对了,今年沙发套也该换了,可以重新做一套,还可以提前织几条围巾……”房东动作一顿,思忖着觉得有戏。
看来这段时间都不愁没事可做了。
他一次性剪了很多形状,熊猫头、兔子、狐狸、花草树木等等在工作台上码的整整齐齐,每个图案的下面都对应放着一把钥匙。整个工作台都摆满之后,房东才取出针线开始缝制,缝一个就从旁边揪团棉花,将钥匙套填充起来,变成软乎乎的立体形状。
房东动作很快,晚饭前就做好了十来个,铁艺网格还没买,他只能先把房子钥匙都放在桌子上。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的一片财产,嘴角抿出一个欣慰的笑。
你们值得。
晚饭后,房东换了毛线来打。
他这个人没办法长时间的干同一件事情,就像是兼职,同一件工作干一段时间就会换另一个,上学的时候也是,他一天只能保证自己听前两节课,后面的课再怎么样也会有种抵触情绪,上课效率十分低下。
好在他还算是个好奇心充足的人,从来不会让自己无聊。
想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第一步就是加一点好奇心,得益于此他喜欢的事情很多,会的东西也很多。疯狂点的武术拳击加赛车,平和点的烘焙针织之类,只不过大多都只稍稍涉猎,精通的也就一两个。
打毛线这种事就不必非要在工作台上进行,它最合适的地点就是在电视前或者家门口的唠嗑小组中。
网络飞速发展的今天,房东已经很少看电视了,以前倒是很喜欢,恨不得天天守在电视机前。他小时候起的早,数着家里的脚步声等着他爸妈都出门之后,就偷偷打开电视看。当初还没有什么保护眼睛的意识,距离屏幕特别近,这样直到现在都没有近视全靠爸妈给的基因好。
房东打开电视,随便调了调就翻到一个动画片,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下旁边的小字:“嗯……汪汪队立大功?”
这是什么?
给现在小孩看的动画片?
房东挑了挑眉,放下遥控器开始打毛线。
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画面中棕色头发的人类角色高呼:“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勾!狗狗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身边的棕色小狗瞪着大眼珠子龇牙笑:“包在我身上!”
房东微微皱眉表情深沉,手上打毛线的动作一点不慢,“德牧?”
随着几只狗勾的陆续登场,房东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
“大概就是狗帮助人类解决问题的主题吧。”他眯着眼觉得有些无趣。
动画片果真直白,一眼就能看得到€€€€
“我草?”房东微微瞪眼。
“怎么就开车了?!”
房东匪夷所思。
甚至差点扎到手。
但想了想这是动画片,好像又合理起来了。
别说狗开车了,小时候的车都会自己变成机器人。
因为这个意外,房东又看了一会儿汪汪队,直到€€€€
“笃笃笃€€€€”
他手一抖,这下棒针是真的戳到了手。
房东撕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吸着拖鞋跑到电视跟前按了关闭的按钮,同时高声问道:“谁啊?”
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啊!
要是被发现自己在看动画片岂不是丢死人了!
房东咬了咬牙,目露凶光。
“是我。”门外的敲门声陡然停下,声音透过一层门板有些听不清,但房东还是听出来了门外的人是谁。
贺庭屿!
“来了!”房东三两步跨到门口准备开门,却突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毛线团和棒针,他靠了一声,又飞快的跑回沙发旁边,边喊着“马上来”,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往靠背后面藏。
等东西藏好,他才跑到距离门口两三米的地方,假装自己是刚刚从洗手间出来,“来了,”他打开门,看着门口的贺庭屿,“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刚刚在上厕所,开的晚了点。”他甩了甩手,假装自己手都没来的及擦的样子。
“也没什么事……”贺庭屿看了两眼他不停甩动的爪子,以及脸上略微狰狞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开口:“就是想问问你家还有没有多余的酱油,我家里的酱油用完了……”
“噢噢,”房东还没从刚刚的紧张刺激中回过神来,随口应着。
贺庭屿蹙眉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别甩了。”
“你手上干干的甩什么呢?”
他仔细地看了两眼房东慌张的表情和僵在半空的手,随意思忖着:这么紧张做什么?表情还这么凶,像是他打扰到什么了似的。
这个点了,难不成家里藏了个人?
毛线打的不错
他在甩什么手?
房东此时此刻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同时也很好奇,贺庭屿明明戴了眼镜,怎么视力还是这么好,连他手上有没有水都能看清。
“……”最终房东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假装没听见的样子,状似无意地说道:“进来吧,我家还有一瓶酱油,我拿给你。”
贺庭屿挑了挑眉,“……方便吗?”
不方便。
房东想着,“方便的。”
他偷偷撇嘴,以前自觉走进他家里的时候怎么没见问方不方便?
“好吧。”贺庭屿推了推眼镜,不露痕迹地朝室内整体扫了眼,看起来很安静。
“你先坐着吧,”房东挠挠头,偷偷瞥了眼被自己藏在沙发靠背后面的毛线和棒针,有点烦躁。
贺庭屿的注意力放在房间的环境上,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按照以前的习惯走到中间坐下。
“你!”房东眼睁睁地看着贺庭屿径直坐在了他藏着东西的那块沙发上,紧紧蹙眉,眼神瞧着比贺庭屿进门的时候还要凶。
贺庭屿看向他,“……怎么了?”
他左右看了看,犹豫着自己是不是惹着人了,无意间碰到了房东什么奇奇怪怪的生气点。
“……没有。”房东最终还是将嘴里的“你换个位置”憋了回去,都坐下了,他再让人换个位置,实在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