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周围,发现伤兵们都望着自己,有的人面带嘲笑,有的人不以为然,还有的人眼里带着期盼。
有一个十四岁左右,还没秋瑜高的小兵说:“哪有那么好的人?他又不是俺爹。”
秋瑜疑惑:“你觉得要是有这样的人,就和你的爹一样吗?”
小兵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背上有一长条伤口,被秋瑜缝好,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他含含糊糊道:“俺爹都不会对俺这么好,他老打俺,俺才逃出来当兵的。”
就在此时,军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能动的伤兵跑到门口,就张大嘴。
“哇!”
秋瑜:“怎么回事啊?”
他也走到营帐门口,就发现军营大门口来了一长列车队,几百个衣服一样、带着精良兵器的吕家军站在车队旁,每辆车上都有被塞得满满的粮食袋子和布匹!
秋瑜也惊喜道:“哇!”
接着车队里推出来一辆车,车上满是脑袋。
秋瑜又惊恐:“哇!”
这是个啥啊!
岚山、岚溪伸胳膊,托着吕瑛出来,小人家骄矜地和一个小军官说:“我是送粮的,这一路顺便剿了几个匪寨、又杀了一队路过的鞑子,这人头能给我爹换军功吗?”
军官结结巴巴:“匪、匪贼的脑袋不算军功的,鞑子的许是能换,这位公、公子,您是哪位?您爹又是哪位啊?”
这谁家孩子啊!
吕瑛一听,没回答军官的问题,只面带恼怒地回头喊:“贼匪的脑袋不能换军功,把他们的脑袋清出去扔了,真是白带这一路的脑袋,臭死了!”
飞雨立刻奔出来,脸上戴口罩,提着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脑袋就往车边丢,飞云、飞霜、飞雪也赶过来。
因为匪贼的脑袋居多,华美静提醒道:“把最上头那些新鲜的脑袋挑出来,送过去给吕大人就好,不新鲜的不用管,直接拉去烧吧。”
吕晓璇正谈完事回来,看着这么一大队吕家军,又看到为首的吕瑛,她惊喜道:“哇,瑛瑛,你来啦!”
吕瑛回头,表情又一变,脸上挂起甜甜的笑,声音甜软得和棉花糖似的。
“爹€€€€”
这拉长的音调让习惯了吕瑛屠匪寨如吃饭喝水、谁敢拦着劳资送粮给妈妈劳资就杀谁模样的吕家军、华美静、四位侍女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仿佛看到了深海大怪兽突然变成浑身粉毛的小绵羊。
小人家才不在意马仔们的心情呢,他灵巧地跳到地上,一路小跑冲进吕晓璇的怀里,对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咪呜道:“我来给你送粮啦,对啦,瑛瑛还给你送了礼物。”
吕瑛一指那堆人头。
吕警官心口猛地一跳,努力挤出扭曲的微笑:“谢谢你,瑛瑛,我很喜欢。”
谢谢你,儿子,妈妈两辈子第一次收到如此惊悚的礼物,感动是有,但真的有种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的€€然。
秋瑜猜测吕阿姨此刻的心情应该和那些看到猫猫把死耗子放在枕头上做礼物的铲屎官们差不多。
吕瑛甜甜道:“瑛瑛不辛苦,这一路蛮好玩的。”
那些没了脑袋的匪贼和鞑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
秋瑜:看来禹武宗天克北孟这段史书传言还是有点道理的,那队鞑子大概是想潜到军营附近捣乱,结果被吕瑛撞上,全体都没了脑袋。
母子俩腻歪了一会儿,吕瑛跳下来,转身,喝了一声。
“站直。”
哗啦一下,吕家军全体站直,身子笔挺,连华美静都站得板板正正,这令行禁止的模样让无数过来围观的军士都瞪大眼睛。
吕瑛:“出来报账。”
岚山立刻站出来,扯着嗓子大吼:“启禀少主、孙少爷,吕家出来五百人,两百人驻守船队,三百人随孙少爷护送车队,共送来粮食一万两千担、粗布八千匹、盐两万斤、糖五千斤,常见伤药十车到此,数目已核查无误,请接收!”
岚山的嗓门大,全力开吼的情况下,哪怕在台风中,都能让整支船队听清楚吕瑛的号令,如今他这么一吼,左前军大营起码一半的人都听到了有人运军饷过来的事。
吕瑛抬手,飞雪将一本册子递给他,吕瑛又交给吕晓璇:“有些粮食和布是一路剿匪时缴获的,都在这了,有了这些东西,军队就不用劫掠襄阳府了吧?”
吕晓璇捧着这本册子,看着小小的吕瑛,怔了许久,蹲下抱住这个孩子。
“对,有了这些,我就有信心阻止军队劫掠了。”她在吕瑛耳边说,“谢谢你,瑛瑛。”
吕瑛拍拍母亲的背:“没法子,谁叫我是你儿子呢,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小人家目光扫视前方,看到了秋瑜,又笑弯了眼睛,对秋瑜挥手。
“鳅鱼,你也来了。”
秋瑜朝他跑去:“瑛瑛。”
吕瑛自然的张开手,让秋瑜举着他转圈圈。
等把小人家放下,秋瑜满脸欣喜:“看到你来,我一下子就心安了,你来得好快啊,我原本以为要再等几天呢。”
吕瑛一本正经道:“我借了台风的风力,自然比平时快些。”
小人家歪头:“接下来你和我回琼崖岛吗?等回去的时候正好台风季也过了,你去把石膏矿弄过来,可以修好多路呢。”
他掰着手指:“我的修路队已经扩到快五百人了。”
秋瑜蹲着,疑惑道:“以前修路队不是只有一百来人吗?怎么翻倍了?”
吕瑛掐住秋瑜的脸蛋子:“笨,当然是因为文昌县不听话的人多啊,砍死一批还剩不少,你开矿缺不缺人?我可以分你一百,有些危险的矿坑就让他们去开吧。”
好了,现在秋瑜也满心“猫猫叼死老鼠放我面前”的感动与无语了。
第43章 呱呱
永康爷第一次驾临他脏乱差的禹朝军营,就给诸位军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军士都自认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但在七岁的吕瑛带一车人头过来的时候。
众军士: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撒完了娇,吕瑛还无比自然地问娘:“我饿了,爹,这儿吃饭的地在哪?”
他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算了,这个小挑食精主动找妈妈要东西吃,他妈不积极回应就有鬼了。
吕警官先带吕瑛回自己的军帐,打算自己亲自下厨,秋瑜拦住了:“我来我来。”
军里的厨子往往是最肥的,做的饭却实在不好吃,有一次他端了面条给将军们吃,结果臊子炒得太油,还透出一股臭味,秋瑜看了都吃不下,可给小兵吃吧,小兵却高兴得很,面条面汤全部倒进肚子里,还要拿手指刮碗里剩余的油星子放嘴里嗦。
秋瑜琢磨着瑛瑛挑嘴,不新鲜的食物不吃,强行吃下去就吐,娇得很,就从新送来的粮袋里翻了翻,发现有面粉,品质不好,但加水、鸡蛋和面,再摊到热锅里,加葱花、油脂一煎。
滋啦一声,粮食自带的香气混着油香葱香便溢满了伙夫的营帐中。
脸上纹“罪”字的前锋营小头领祝大更剔着牙,和几个弟兄凑到伙夫营帐门口。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夫过来踹他们:“看什么!没得让你身上的臭气污了贵人的饭食!快让开!”
祝大更连忙挪开,还对伙夫讪笑:“谢谢您提醒,小的就知道您疼我,行行好,再给碗热汤呗?”
伙夫又抬脚:“没到饭点呢,喝什么汤!没汤!”
秋瑜又煎了蛋,把葱油饼、煎蛋都放好,顺手丢了油脂、盐到锅里,加水,又把剩下的面都抛进去,加切碎的野菜,端着餐盘走到营帐门口大喊:“煮了疙瘩汤,要吃的就在这排队!”
军士们齐齐叫好,很快就有一群人涌到这里。
换了其他指挥使手下的人,这会儿有一点地位的小军官都要挤到营帐将好吃的都分了,下面的人能喝到汤都不错了。
吕警官的兵还算有些秩序意识,会排队,因此他们的战力也最强。
秋瑜端着餐盘走出来,就看到一个贼配军的小头领对他点头哈腰,满面讨好像一只讨食成功的哈巴狗,与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秋瑜到吕晓璇的营帐时,秋瑜看到帐口有许多将军的亲兵护卫,都是穿着甲胄、手拿精良兵器的精兵。
吕家军那百人还守着装粮的车队,个个站得笔直,让一些禹军不自觉露出自惭形秽之情。
祝大更一边舀面疙瘩吃,一边心想,便是他父亲在世时,手头掌管守卫皇宫的精兵,也没有养出精气神这么好的兵,看来这些定是吕家的中坚力量了。
他又想起在军营门口惊鸿一瞥的七岁幼童,那张脸与昔年的丽贵妃真是像啊,只是祝家早年便折在这些皇家阴私中,祝大更不愿再深想这件事。
早在被刺了字,送入军营的那一天起,那个在京中走马章台的纨绔死了,他如今只是个贼配军,连妓女都不愿意招待的贱人,不知哪次对敌冲锋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男为贼,女为娼,幼弟做太监,真是好一出悲惨的大族凋零后的下场啊。
军粮就如同及时雨,只一个亮相便稳住了前线军心,连江百岸都被惊动了。
秋瑜进去时,就看到江百岸板板正正坐在吕瑛对面,满脸和蔼地问吕瑛一路而来走得是哪条路,经过哪些地方,累不累。
他用了哄小孩的语气,但营帐中的其他将领都很能理解江元帅。
亲娘耶,谁能想到那么高大威猛的吕指挥使,生个儿子居然是这么白这么矮,这么让大老爷们心里发软的模样!
吕瑛从容作答,用词遣句都很得体,江百岸越看越喜爱,又问:“在家念过什么书呢?将来走科举的路子吗?”
吕瑛回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一些,已考了生员。”
生员便是秀才,各府县级别的衙门都可举办院试,由省学政主持,琼崖岛上有琼州府,自然也可办院试,至于吕瑛,他的秀才学位是闲着没事去考的,秋瑜也只听他轻描淡写提过,当时也只能感叹“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后来秋瑜才知道吕瑛考试的时候拿了第一名,即案首,差点把很多考到四十岁的老童生羞死,又有两广一带一些名师都想收他为徒,只是吕瑛没应,因为他没空。
江百岸是儒将,随开龙帝打江山前是个举人,听吕瑛说自己有秀才功名,便问了几个问题,见吕瑛对答如流,便不住赞叹起来。
“吕兄,你家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天资聪慧,以后好好培养,定是状元之才,我家那几个要有贤侄一半聪慧,我都不愁了。”
吕晓璇谦虚道:“元帅的儿子都是军中强将,无需读诗书也能让元帅不愁。”
而且瑛瑛是状元之才这事,吕晓璇在瑛瑛出生前就知道了。
猜猜历史上的禹武宗参加科举时写的那几篇文章后来被哪几家博物馆抢着珍藏?
秋瑜不知道历史上的江百岸第一次和瑛瑛见面时是什么情景,但史书上那位江元帅肯定不敢管太子叫“贤侄”。
吕瑛却很平和地和江百岸交流,言语中还不着痕迹捧了老江几下,明显是希望母亲的同僚能与她相处愉快。
秋瑜现在就开始替老江担忧,等瑛瑛做太子,老江得怎么面对这位“贤侄”啊……
在江百岸主动提出要给吕瑛带来的这批粮写借条时,吕瑛摇头:“我和皇上见过了,此事皇上管了,元帅便不必管。”
江百岸恍然,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不小,江百岸深思,皇上已经向琼崖吕家借粮,吕家也应了,可见南海王吕房对朝廷,尤其是皇帝这一系是亲近和支持的。
吕家是琼州、两广一带的地头蛇,他们支持皇帝,皇帝对这两地的掌控力,定然比江浙那边要强得多,有吕家在南边做策应,再让北面稳定下来,陛下在朝中的权威便更大了,君主的权力终将全部收拢到皇帝手中。
江百岸想起自己这些年被朝中卡粮饷的窘迫,发觉局势已经变好,心中隐隐一松。
吕瑛看他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告了退,留母亲和江百岸、几名将军在帐中议事,出去和秋瑜找地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