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母亲的战场,她会遵循自己的理念,阻止军队劫掠新占之地。
此时在皇宫之中,秦树焉满脸阴鸷,他瞪着皇后,嘶声道:“你说什么?”
皇后穿着素色衣裳,并不美貌的面上满是冷漠:“开龙爷早年就知道,得过腮帮子病的男子容易不孕,因而挑儿媳时,特意挑了我们家。”
皇后的母亲乃是寡妇二嫁,在开国功臣里,有这样母亲的皇后出身是很不体面的,可她的母亲却很能生,一嫁时生了个孩子,二嫁后生了八个孩子,且有养育双胎的纪录,硬是靠多子多福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置,而这位老夫人的子女也都很能生,不过两代,国公府就成了有百多个子孙的大家族。
开龙帝给大儿子挑这么个儿媳也是煞费苦心,要不是他早年从山贼手下救过大儿媳,这门婚事他都不好意思指,万一儿子真不育,那他就是坑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呢!
而等秦树焉成婚几年都没有子嗣的音信后,开龙帝便彻底断了让长子继承皇位的念头。
原本比起母家是世家大族的皇子,开龙帝对有军功的长子期待更高些,皇三子的母亲虽是皇后,却无容人之量,他怕丽贵妃在自己走后被欺负,在确定让皇三子继位时,还一度动过让丽贵妃殉葬的念头。
与其让丽贵妃在自己死后被蹉跎,被折磨,还不如他带她一起走。
对,开龙帝从没指望过丽贵妃的亲儿子、自己的九儿子梁王……
至于他走后,丽贵妃果真被太后害了性命,而大儿子还是登上皇位这些事,已经入土的开龙帝也不会知道了。
皇后告诉秦树焉:“我来你家是给你生孩子的,可是我没能给你孩子,贵妃能给你,让我挪位子也没什么,毕竟别家没子嗣都算了,皇帝不能没有,否则储位带来的动乱会让许多人家血流成河。”
“只是没想到贵妃私通渭王,孩子也不是您的,所以我也要告知您,陛下,您恐怕是真的不育了,虽然我俩即将分开,但念着多年夫妻之情,我还是劝您一句,尽早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过来吧。”
洛雨媛言尽于此,抛下呆愣的丈夫,抱起一个小包袱,自己走出了凤林宫。
她想,只要那个男人让自己活着走出皇宫,她就彻底自由了,以后她不要做皇后,也不要再嫁人,做男人的妻子没什么趣味,虽然她没有九弟妹那样的武功和勇气去建功立业,也可以游走天下,去见些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谁知走出去没几步,秦树焉奔出来,抓住她的胳膊。
“皇后,雨媛,等孩子抱过来了,让你养成不成?”
洛皇后没料到秦树焉竟是这样的反应,她愕然道:“陛下已想好抱谁了吗?”
秦树焉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捏着龙袍,龙尾被他捏得发皱:“爹他说话做事总是有道理的,当初他拿鞭子抽我们这些儿子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太笨了,以后老子死了,你们被人耍得团团转可怎么办。”
“我想好了,就抱那个最聪明的孩子!”
洛皇后一愣,想了想:“五弟家的老二?听说他已经背通孝经了。”
秦树焉:“不是那小子,快八岁的人了,背个孝经还宣扬得到处都是,九章算术至今都学不明白,他不够聪明。”
洛皇后:“那是七弟家的老三?听说那孩子会用船称象。”
秦树焉:“……你也多读点书,称象那是好多年前就有人做过的事了,老七家只是东施效颦。”
洛皇后:“那是谁家的?”
秦树焉今年都才三十来岁,他下边的弟弟都是二十多岁,就是有孩子了,孩子也没长大到可以念通四书五经的呀。
秦树焉:“老九家的老大,怎么样?”
开龙帝九子梁王,娶妻曹氏,而曹氏今年才怀上第一胎,孩子要明年才出来,所以秦树焉说的肯定不是那个还没出来的小子,而是另一个。
洛皇后张大嘴:“那可是九弟妹唯一的儿子,琼崖吕家也就这一个孙辈!”
抱其他家的孩子都算了,宗室子弟能天降皇位,那是要全家欢庆的,而且那些王爷才不缺女人呢,被抱走一个儿子,他们还可以继续生,可琼崖吕家却是几代单传,就指着那仅有的天降好崽继承家业,您要抱那一个,吕家能答应吗?
秦树焉:“朕会给他们补偿的!”
最好的总是最贵的,可皇帝挑接班人不就得挑最好的那个吗?何况秦树焉也有他的小心思。
吕家在南海的势力太大了,换了其他宗室子弟上位,万一和吕家干起来,赢了还好,输了那可就是江山易主的节奏,还不如直接让瑛瑛做皇帝,以后南海就是大禹最稳固的领土。
那孩子统治南海可不光是靠军队,他还有神仙后人的光环呢!皇权神权一起上,那叫一个稳如泰山,连秦树焉都羡慕他们家在南海的权威。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郑尧便带着圣旨、一队护卫奔出了京城,而皇帝、皇后夫妇则留在京城,兢兢业业处理杀掉贵妃、渭王的残局。
洛皇后还是没能走成,因为她发现皇帝真的对后宫宫务一窍不通,自她自闭凤林宫,将宫务交给贵妃管后,后宫都快变成筛子了,如果就这么拍屁股走了,她总觉得对不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公公。
吕瑛和小伙伴一起找了个空地,秋瑜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肥壮伙夫便满面讨好地过来,铺了布在地上,秋瑜请吕瑛坐上去,又将装煎饼、煎蛋、疙瘩汤的碗摆好,递给他一双筷子、一把勺子。
“这一餐寒酸了点,配不上你。”秋瑜歉意道。
吕瑛摇头:“我这一路也没吃什么山珍海味,你这么快做出热食给我吃已经不错了。”
小孩捧起汤碗,喝了一小口,顿了顿,从表情上看不出喜不喜欢,动作却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孩子既能去宴席上吃山珍海味,也能站路边吃馕饼,只要他想,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下来,是娇小柔弱躯壳也盖不住的顽强生命力。
他娇软地问:“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秋瑜本能回道:“是,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帮忙,结果却是你来了以后,我心安了。”
吕瑛用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安慰。
“之后要和我一起回琼崖岛吗?”这是吕瑛第二次提这件事。
秋瑜:“我随时能和你走。”
吕瑛:“没什么要在这交代的?”
见秋瑜不解,吕瑛补充道:“你心软,看到此处,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走。”
秋瑜沉默一阵,内心为这孩子的敏锐惊叹。
“知我者,瑛瑛也,我回去后打算写一本和卫生观念有关的书,不然我怕有些大夫医死的人比救活的人还多。”
卫生观念?吕瑛细细问了何为卫生观念,发觉和娘在吕家军强调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生死间有大用的知识,可禹军的军营并不干净整洁,只能说明母亲那一套在前线没能得到推广。
这孩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脑子一动,便想明白其中关窍。
首先是人力成本,军中无良医,人手也不够,能照应那些伤重军士已算不错,实则一场仗打完,有些伤得不那么重的脸草席都没得躺,根本顾不过来,何谈做卫生。
可若是要发动军士自己去注意卫生,去打扫营帐,处理好私务,他们也不会愿意。
这些不识字的大老粗大多愚昧,军粮不够,他们吃也吃不饱,还要在战场上拼命,下了战场就想找女人,或者是赌博吃酒来发泄,军官们除了军规外,就不会管得更细,不然怕这些人压力大了会营啸。
像吕家军也有这个顾忌,有位现代作家在小说里说过€€€€逃亡的几艘战舰在很短的时间内会构建新的人类社会规则。
复数的人类身处一个封闭环境里,跑又跑不脱,还没有电脑吃喝,那就是另一个阶级森严小社会形成的元素全齐了,而且大家情绪一旦不稳定,有一点小摩擦,扩散以后就是大事。
禹朝的水军出海时,要是有哪个萌新小兵不会做人,被老兵推海里淹死都没处说理去,而且身处那个环境里,老兵们都会默契地互相掩护,时日久了,几乎没有一个干净的人!
吕家军没这个问题还得感谢大家有同一个信仰,连吕瑛都默认吕家军出海时,在船上带着雨神像呢,大家有啥苦恼都可以在蛙面前倾诉,拉呱一阵总比出人命好。
吕瑛语调冷静:“想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只怕处处都是难题,让人寸步难行。”
秋瑜问他:“既是寸步难行,为何你会去改变自己不喜的东西?”
吕瑛:“套用一句你的话,方法总比困难多。”
秋瑜笑了:“你说得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书了,虽然以我的年纪说要著书,在外人看来和笑话差不多,但我还是要去做。”
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约好一起走。
吕晓璇也知道吕瑛要回去主管台风季后的岛上事务,不打算久留,只叮嘱儿子:“岛上事多,你别太累。”
吕瑛很诚实地回道:“也不是很累,我把事都交给别人做了。”
马仔那么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
小人家又说:“我还要带秋瑜去吕宋找太外祖玩呢。”
吕瑛的太外祖就是吕晓璇的爷爷,她不自觉想起那个热爱动物超过人类的奇男子。
在她的记忆中,爷爷是一个兴致来了会举着幼年小象摇啊摇的猛男,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爱和海兽说话,一顿能吃两锅米饭。
瑛瑛和爷爷应该会很合得来吧,想到这,吕晓璇无比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开。
吕家军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走,他们挥一挥衣袖,只留下大批粮食布匹盐糖,对了,还有一尊石蛙像。
那是岚山特意带给吕晓璇的,方便少主在外也能祭拜先祖,说不定在大青蛙的保佑下,那些箭矢都会绕着吕晓璇飞呢!
吕晓璇默默将那本讲述雨神慈爱万民事迹的传教书籍,以及石蛙交给亲兵,抹了一把额头的黑线。
救命了,在吕家水军的船上看一群大老爷们拜蛙都算了,如果连禹军以后也变成那样的画风,她余下的人生怕不是都要和吐槽为伴!
然而吕瑛离开没几天,来自皇城的特使便来了。
御前大太监郑尧亲自过来,惊动了整个军营。
那郑尧还算稳得住,过来先宣旨,告诉吕晓璇,吕大人,您升官了,以后您就是琼国公!
吕晓璇十分惊喜,吕瑛走前和她透过口风,那一万多担粮食应该能把她的爵位升一升,可她以为给升到侯爵就顶天了,没想到哇,大伯直接给了她一个公爵位!
这可怎么好意思。
接着郑尧就问:“小世子呢?”
吕晓璇:“柿子?我这没柿子,柿饼也没有,要不我给您拿一把香蕉干过来?”
瑛瑛这次可带了不少果干给妈妈解馋,吕晓璇穿越前已经四十来岁,因为早年吃甜食不节制,不光牙齿不太健康,还有点胰岛素抵抗,这辈子便很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她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两千斤的果干,正准备和同僚们分享呢。
郑尧跺脚:“哎呦,国公爷呐,杂家说的小世子便是您儿子啊!”
吕晓璇终于听懂了,她指着军营大门:“瑛瑛早几天就回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出海了吧,您要有事和我说,我写信给他。”
郑尧顿时满心完蛋。
吕家人出了海就彻底没人追得上了,若知道那孩子走得这么快,他便该直接去泸港堵着了!
要知道圣上原本的意思是让吕公爷升官,而他则以带吕瑛去京城游玩的名义带孩子走,至于那孩子进了京城后,还还不还给吕家,就是另一回事了。
吕晓璇还奇怪呢:“您找瑛瑛什么事啊?”
郑尧听到这,脑门流下一滴冷汗,他踟蹰片刻,说:“不是杂家要找小世子,是皇上要找,皇上喜欢小世子,想唤他去京城玩呢。”
吕晓璇的刑警敏锐性在这一刻有了反应。
她一把揪住郑尧,把人扯到无人之地,开始用话术套话。
过了一阵,吕晓璇带着怒意吐槽:“好样的,我说怎么给我封公爵呢,原来是拿爵位跟我买孩子呢!”
就算早就知道儿子要登基,真有人拿爵位和她换儿子时,吕晓璇还是本能的不快。
她的瑛瑛又不是货物!任何东西都不能买他,若大伯要瑛瑛去做接班人,那就该好好的和她、和吕家、和瑛瑛谈!反正不能一张圣旨就要把孩子抱走!不然和抢有什么区别!
这既是不尊重她这个在前线拼命的将领,也是不尊重瑛瑛。
吕晓璇也有脾气的,她一拍桌子:“等着,等我把襄阳府拿下来,我亲自去京城找陛下谈谈!”
郑尧:……
皇后娘娘早就说过了,陛下抱吕家的孩子不能用和抱其他宗室的孩子一个路子,看吧,吕公爷果然生气了。
而吕瑛如今果然如他妈妈所料,带着马仔和小伙伴风驰电掣般赶到泸港上了船。
根据吕家军传统,大家出海前要拜神,九幽的甲板上,妈祖娘娘和一只端庄的大石蛙并立在高台上,吕瑛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出门时买的糖葫芦放在他干娘、祖宗面前做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