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琪对这个名字发音与自己相似的哥哥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对方这些年亏了,皇帝大伯没有亏待过对方,给的教育和资源都是宗室里头一份的,可他们就是没能耐,他太子哥哥在巴蜀道、贵乾道做的事情要是交给秦湛麒,怕是八年、十年都搞不明白。
能力这么差的人,真的做了太子了也稳不住。
梁王拉着小儿子往前走,没几步,秦湛琪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了秦湛麒怨毒地望着自己。
“不怕。”梁王小声说,“这儿是宫门口,他都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神色,这样的货色在你大哥手里翻不起风浪的。”
秦湛琪一顿,心里惊讶,父王竟是知道大哥能力的么?
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从小就不聪明,爹娘提着耳朵教也没教成个人才,但开龙帝和丽贵妃都是人尖子,梁王被他们教了许久,便是不出色,也不是大傻子,起码他能看出自己的太子儿子不是个善茬,对他既没恶意也无明显好感,但也不会让人拿他们做筏子牵连自己。
他甚至知道自己这一进京也是众人眼中的一出好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走到自己贵为太子的儿子面前,会不会摆出生父的架子来。
梁王先让女儿们去后宫见皇后,自己带着秦湛琪一路跟随引路的内侍前行,到了皇帝、太子跟前。
有人报:“梁王携世子觐见。”
他干脆地单膝行礼。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福安康,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安康。”
秦湛琪跟着父亲一起跪下行礼。
秦湛瑛终于从端坐着装菩萨像的状态里出来,他垂下眼眸,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在承安帝叫起后,又温声问候两句,这父子的见面便看起来很是客气与体面了,但要说父子温情,竟是一点也无!
秋瑜看了一眼,发现秦湛瑛心情浮动不大,就是有点嫌弃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不好吃,挑挑拣拣也没吃几口,酒也不喝。
对了,他想起来了,吕阿姨今天会派使者过来,一旦他喝酒被看到了,那使者绝对会和女皇陛下汇报呢。
一场年宴,风仪过人的太子殿下神态自若,看起来温文尔雅,一点不像去巴蜀修水利前还杀了一批人的小阎罗。
秋瑜却在宴席结束前就找借口退了出来,去了宸庆宫,钻厨房里包饺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子顶着风雪过来,将挡雪的伞收起。
“下雪了,年宴提前结束。”秦湛瑛搬了个板凳坐他边上,“什么馅的饺子啊?”
“三鲜、玉米猪肉,胡萝卜羊肉,时间紧,包三种口味的凑合吧。”
秋瑜将一枚铜板塞饺子里:“我在里面包了钱,你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吞下去了。”
秦湛瑛说:“我吃饭一向细嚼慢咽的,谁和你似的,一口能塞五个饺子。”
秋瑜:“你不去和大伯一起守岁么?”
秦湛瑛:“他和大伯母一起,我掺和两口子的相处做什么?而且守岁要和家人一起守呀。”
小太子双手托腮,笑嘻嘻仰头望着秋瑜:“你不就是我家里的人么?”
这话听起来其实是有点暧昧的,不同姓也没血缘的人要成为一家人,一般都是通过婚姻,可秦湛瑛的目光太过澄净,反而让这话听起来温馨的意味浓些。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孩子身上的亲情不光牵在他的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和太公公身上,也分了一些给秋瑜。
秋瑜心里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秦湛瑛从怀里摸出一个崭新的、绣了柔鱼的香囊,蹲在他身边将香囊系在腰带上,纤细的手指、清晰的指节偶尔抵上秋瑜的腰,让腰腹有些敏感的少年心中生出不自在来。
然后秦湛瑛对他伸手,理直气壮道:“你比我大,给我红包。”
秋瑜:……你妈隔着山海派人给你送了一半石见银山的原始股份还不够你开心是吧?
给你做亲戚就要给你钱,我怎么没碰过这么好的事?
最后还是把提前准备好的8888两银票的红包送出去了,被小太子回赠了一个白玉扳指,说是拉弓时能用,扳指上有一树盛开的月桂,做工精巧得很,想来价格不便宜。
秦湛瑛说:“这可不是红包的回礼,是你饺子包的好,我才赏你的。”
秋瑜:哦,吃这顿饺子之前你还能提前备好符合我尺码的扳指?真了不起,给你鼓鼓掌哦。
面上他还是配合着说:“那我这顿饺子可真够金贵的。”
“反正比你那888半个时辰的精油推拿贵。”秦湛瑛吐出一枚铜板,觉得自己运气好,笑出两梨涡,可爱死了。
秋瑜:“你那时候还没睡着,听到了啊?”
秦湛瑛:“嗯呐。”
年宴过后没多久,二月二又来了,秦湛瑛终于满了十五岁,承安帝很想为秦湛瑛办一场豪华宴席,却被秦湛瑛以“我还在孝中”给劝了下来,因此只在宫里办了一场家宴,与帝后一起吃了顿晚饭,便当做是庆祝了。
承安帝与洛皇后也是第一次给小辈办生日,不是大宴席,便不能交给手下的宫人负责细节,洛皇后干脆提前三天就琢磨菜单,还找秋瑜确认了好几遍秦湛瑛有没有忌口,对食物的喜好,最后还亲自烤了个蛋糕,点了蜡烛送桌上。
秦湛瑛见状惊讶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他生得好,在烛火中这么一笑,长辈的心都能给笑化了。
他温声说:“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遂不客气地许愿吹蜡烛,又亲自切蛋糕送到承安帝与洛皇后面前。
说来有趣,帝后这下是真有种自己在养孩子的实感了。
两个人到中年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秦湛瑛也不在生日时谈公务,只说起他身边有个女医,叫章芍的,从他小时起就伺候他,平时在秋瑜府上住着,希望能给她在御医院安排职位。
“恰好也能给大伯母看看,她的妇科学得不错,在慰民堂坐诊,看过的病例有五千以上,十个里有一半能治愈,剩余的也能有好转,在琼崖岛,一个大夫看过多少病人,治愈案例的数量,都是对这个大夫医术评定的重要参考,章芍在其中也算佼佼者了。”
承安帝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女医而已,你自己就能封官给她么。”
洛皇后开玩笑道:“陛下,湛瑛特意来和我们说这件事,那您可不能给个小官打发人。”
秦湛瑛解释:“主要是想让她主持牛痘入禹的事,章芍曾管理琼崖岛几十万妇女儿童接种牛痘的事,手熟。”
若说五千病例不算什么的话,管过几十万人的事,这履历可够硬了吧?
承安帝神情这才郑重起来:“如此,的确是不能给低了,罢了,医官而已,给她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之职,务必让她管好牛痘一事,使民间再无痘疮疫疾之扰。”
把章芍的职位问题解决了,秦湛瑛又说:“若说接种牛痘,得先从人群密集处开始,比如京郊护龙营、卫龙营。”
“那边军也该接了,此事也得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我想想。”承安帝琢磨了一下,“让秋瑜去如何?”
这位君王只思忖片刻,便将能邀买边军人心的事,交给了太子的人。
秦湛瑛:“我还以为您会派自己的人。”
承安帝伸手在他额头一弹:“那不得多一环对接的流程?麻烦得紧,你家出的牛痘,你自己搞。”
这一弹结束,别说秦湛瑛惊讶地睁大眼睛,连承安帝也怔住了。
半晌,秦湛瑛吐出口气,捂着额头无奈道:“大伯,在外头您可别弹我脑门。”
承安帝应了,待秦湛瑛回宸庆宫睡觉时,承安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把洛皇后都吵得睡不着,他才拉住洛皇后。
“娘子,你说,湛瑛是不是真把咱们当亲伯父伯母在看呢?”
洛皇后连翻白眼:“他不认你这个大伯,改姓什么秦呐?”
承安帝:“不是不是,我是说,他好像没传闻中那么心硬如铁,难怪他娘给我的册子上说,让我们好好把人当普通晚辈照顾教导就行,她娘真是一点都不骗我啊。”
洛皇后:……有没有一种可能,湛瑛的品行就是很硬,所以他娘才放心地把人送过来呢?
承安帝欣喜道:“如此,以后便是我走了,他也一定待你好了。”
听到这,洛皇后也呼吸一窒,随即心口酸胀起来。
第121章 十秒
出了年节,春耕就该开始了,托隔壁泽国做典范的福,禹这边的皇帝也是会下田种地的。
皇帝们都要作秀,给天下人做表率么。
早春仍寒,承安帝在皇家农庄给一亩地松了土,看姿态是老把式了,太子推犁,皇后牵牛,一副和乐融融、辛勤耕种一家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秦湛麒、秦湛真、秦湛华却并没有被放回藩地的苗头,他们各自都被任命了六部里的职务,开始领事办差,和许多在京宗室一样。
秦湛瑛每新拿下一块领地,不吝于下狠手用自己的武力横扫当地顽固势力,进行清算洗牌一条龙,为自己的势力在此扎根腾出地方。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秦湛瑛是狠绝之人,秦湛华也是如此,他是巴蜀郡王次子,曾在稚龄完整背诵《孝经》而成为宗室中少有的聪明孩子,后来圣上召集三名宗室子弟入京,他就是其中出身最低者。
在承安十五年,十五岁的皇太子地位日益稳固,圣眷正浓,能力和为人处世又都出色,且东宫开始确立属官,最先定的便是皇太子遵循泽国旧例而任用的章芍、刘紫妍两名女官了,其他人则是在禹国本土找。
而秦湛华只觉得很茫然,他人生的前几年努力背诵诗书讨好父母,后来到了大京便是读书、与官员来往,讨好皇帝,渴望将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大统。
可如今皇位没他的份了,巴蜀郡王爵位自然有他的亲生大哥秦湛声来继承,他留在京城,虽说手头有了差事,但也不过是去工部点个卯,凑合过日子的。
只是真这么闲着也好,但如果秦湛瑛看在他曾是皇位候选人的份上,将来看他不顺眼要整他,秦湛华难道能反抗吗?
要知道秦湛瑛亲娘那边也有皇位要继承,而禹国的邦交原则包括不得罪泽国,无论秦湛瑛以后是否继承大统,会不会脑子一抽要造作,他也天然立于不败之地,禹国待得不爽直接回泽国老家也成,万一他一刀剁三个宗室兄弟后直接跑路,承安帝恐怕都不会治他。
在这样不知将来在何处的茫然中,秦湛华难免需要发泄口,他这人不嫖不喝,只好去京中戏园子,想听个曲子。
无论何国,京城总是最为繁华的地方,汇聚的名角也最多,秦湛华就很是喜欢此处一个叫柳如玉的,扮相风流,唱腔清越,眉眼生动。
衣香鬓影处自有暗香浮动,灯红酒绿,男女传情,真是个隔绝俗世只有性情交换的小极乐世界。
今日柳老板却不知怎地,唱了曲新戏,叫《秦鹿小传》,这戏原来是湖广道一说书人口中流行的人物传记,再往上追溯,却是从湖兴坊秋家流出的一篇传记散文,讲述的是一名叫秦鹿的侠客行侠仗义,与官府携手破案的故事,原文文笔十分出色,对人、景的描绘都极上乘,且灵气十足,编成曲唱也很是动听。
不想这《秦鹿》一路唱到了大京,秦湛华细听,只觉得名不虚传,词句精妙,听后唇齿留香,却不料戏完了,柳老板却派人来请。
秦湛华只觉得今日自己与柳老板是知己一般,自己念着对方,对方也念着自己,便抖了抖袖子,跟着小厮去了,可谁知进了后台,一向热闹的戏班里,一众戏子穿着戏服,安静站立一侧,又有一少年坐在三脚圆凳上翻阅着戏本,正是皇太子秦湛瑛!
秦湛华见柳如玉恭敬立在一侧,心中一叹,看来他的知己实则是他人的奴婢呢。
“小柳,唱得好,只是第二段嗓子还能再沉一些,即便是少年侠客,也经历风霜,稳一点,更有味道。”秦湛瑛将戏本一合,起身,用戏本轻轻一拍柳如玉的肩,十五岁的少年,比个成年男子身量更高。
柳如玉今年也才十七岁,卸了妆也是清秀的少年郎,他接了戏本,低眉敛目,满面柔顺。
“是。”
秦湛华看到太子朝他招手。
“你来。”
他跟过去,两人上了辆马车,车外平平无奇,车内却蕴含乾坤,处处舒适,也不知耗了多少钱银打造。
秦湛瑛拉出一个抽屉,拿了两瓶润嗓的雪梨米露,两人一人一瓶,秦湛华学着他的动作拧开瓶盖,一抿,清甜的滋味渗入舌尖。秦湛瑛:“比你哥哥知礼多了,他在泽国服刑时,连遵纪守法都学了许久。”
秦湛华回过神来,俯身:“家兄无状,冒犯了殿下。”
秦湛瑛:“你哥哥都服刑完了,这事就过去了。”
他将一奏本递过来,秦湛华拿来一看,就见上面记述了巴蜀道水利一事,年前,这桩涉及了四十多名官员,巴蜀道与大京官员勾结贪污河堤修缮款项的大案,使菜市口多了不少头颅,屠夫的刀都砍钝了。
这是皇太子的立威之战,背后利益斗争无数,最终被粗暴的刀光终结了一切。
“你觉得这事在砍死了那么多人后,算是了了吗?”皇太子问。
秦湛华一顿,绞尽脑汁,铿锵回道:“未了!”
“哪儿没了?”
“巴蜀道的水利。”
秦湛瑛面露欣慰:“总算没让你哥哥给我写信一遭,他和你一样,生怕我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