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复看了过去,对上小孩无辜的双眼,看着€€那张病弱苍白的脸颊,眼底划过一丝怜爱,与€€对着€€祁芷嫣时截然不同,“小朗乖,以后€€跟着€€宁宁叫我小叔叔。”
祁亮和谢伶茹没任何意见和不满,两人虽对祁芷嫣宠溺,但对着€€祁朗也不遑多让,且他们骨子里带着€€“重男轻女”,谢伶茹生下祁朗后€€未能在诞下小世子,便对常年病弱的幼子更加贴心,毕竟以后€€整个王府都会是儿子的。
见祁复冷落祁芷嫣,夫妻二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祁复几人说了会儿话,余星插不上嘴,就带着€€祁宁出€€去玩。
去年就因为祁芷嫣闹得不快,余星这会儿带着€€祁宁远远避开祁芷嫣,但也不能带祁宁走太远,不然待会儿祁渊他们不好找人,余星带祁宁去了不远处竹林间,这一片竹林密集,穿过竹林可直达御花园。
这个御花园是宣明殿外的御花园,后€€宫里的御花园需要穿过朱明门,这道宫门并非人人都能进的,外男不可进,侍卫也不能进,除了内侍监的可以进,便是千牛卫奉旨进入。
余星贵为君后€€鲜少进后€€宫,后€€宫除了太后€€便是几位太妃。太妃们身居后€€宫,不会随意来前殿,能逛的地方只有后€€宫御花园,每日能做的事便是向太后€€请安,或是几人互相闲聊,说来说去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没半点儿新鲜事物,她们早待腻烦了。
余星想到€€初一跟着€€祁野去后€€宫时,就见到€€了后€€宫御花园,比宣明殿的御花园漂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被祁野注意到€€了。
初二时祁野还€€问过自己€€,喜不喜欢后€€宫御花园,他没多想便说喜欢,祁野便说想去就去。
余星摆手表示自己€€去不太方便,祁野当时说:“无碍,等过些€€日子想去就去。”
余星有些€€好奇,问:“你打算怎么做?”
祁野卖关子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皇婶在想什€€么?”稚嫩的嗓音将€€余星从思绪中€€拉扯而出€€,余星略略低头看向祁宁。
“我在想香丸的事。”余星随口道。
祁宁并非终日窝在王府,他会带小厮游肆,最近总能听€€到€€香丸的事,他想到€€之前传得沸沸扬扬襄州暴/乱的事,和秋至那日侍卫们手捧线香的事。
这些€€都令祁宁倍感好奇,他仰着€€小脸,眨巴眼道:“宁儿知道香丸,皇婶是我们的救星,每次宁儿一靠近皇婶就不难受了,皇婶的香丸能卖些€€给宁儿吗?宁儿有银子。”
余星哪能要大侄子的银子,他逗了逗小少年,“那宁儿打算用多少银子买皇婶的香丸?”
“一两银子?”祁宁微微偏头,他不像祁芷嫣那般挥霍无度,他知道一两银子不少了,在其€€他地方一两银子够一家人用好几个月了。
余星原本以为小少年会说十两银子,没想到€€一开口就如€€此接地气,余星笑了笑。
祁宁以为一两银子不够,忙说:“那、那就二两银子,宁儿每日只有十两银子,最多最多十两银子。”
余星没想到€€他每日还€€限定了银两,他仔细看了看祁宁,小少年脸上带着€€纯真笑容,那身浅蓝袍子不是名贵绸缎,只是一般帛布,但上面的绣花却十分精致别样,看得出€€来绣这些€€鸟兽花草的人十分心灵手巧。
察觉到€€皇婶在看自己€€衣服,祁宁稚气的眉眼上透着€€光彩,“上面的图案是娘亲绣的。”
余星有些€€意外,不过看文王和文王妃相处时的岁月静好,想来二人鹣鲽情深。
余星道:“绣花很€€好看,王妃灵心巧手,很€€厉害。”
一道娇气的冷哼传来,语调稍显稚嫩,语气却没有半点乖巧可爱,余星与€€祁宁一扭头,就见祁芷嫣朝他们高傲走来。
祁芷嫣是一路跟过来的,但她腿短走不快,等她赶来时正好听€€见余星夸赞祁宁,顿时怒火中€€烧,恶狠狠瞪着€€祁宁,见他身上穿得没自己€€华贵,出€€言讽刺,“穿成这样也好意思进宫,简直就是丢我们皇家脸面。”
余星见她穿着€€锦衣罗裙,戴珍宝头饰,十分华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某府上的贵小姐。
祁芷嫣继续道:“文王妃好歹也是个王妃,竟还€€做绣娘才做的事,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余星:“……”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祁宁低着€€脑袋,双手紧紧握拳,脸上满是隐忍。
祁芷嫣知道他不敢对自己€€动手,更加肆意妄为,“就凭你这种一个小夫子教的小子,怎么能进崇文馆,你天资愚笨,城里有名的夫子都不会收你做学生,那些€€士大夫更不会教你,像你这样蠢笨的人,只配一个不知名的贡生做夫子!”
她越说越过分,余星没想到€€祁宁会在家读书是因为这个,听€€着€€祁芷嫣冷嘲热讽,便想到€€了余夫人的女儿,他那个嫡长姐,瞬间明白祁宁此刻心情。
余星出€€声€€打断祁芷嫣的辱骂,“够了!祁宁能被选入崇文馆,说明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你却只进了弘文馆,你不反省自己€€,反而一味贬低他人,你父王母妃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余星第一次对小孩说重话,他知道祁芷嫣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这人。
这人上赶着€€来他这里冷嘲热讽祁朗,祁宁不会和她发生冲突,但不代€€表他也能忍。
祁芷嫣被这么一凶瞬间大哭起€€来,闻讯而来的谢伶茹立马跑上前查看,见女儿好好的,看向余星的目光依旧带着€€恶意。
“君后€€,芷嫣好端端的怎么会哭?我知道芷嫣有时候任性,但她毕竟年纪小,君后€€怎么能以大欺小,若君后€€真有不满的地方直接冲臣妾来便是,为何要难为臣妾苦命的女儿。” 谢伶茹不问缘由便是一通指责。
余星淡淡道:“武王妃怎么不先问问你的好女儿说了什€€么。”
谢伶茹争辩道:“即便芷嫣说了什€€么,一个小孩子的稚子之语,君后€€如€€此斤斤计较,未免显得咄咄逼人。”
余星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他嗤道:“我如€€何又与€€王妃何干,王妃不如€€好好教导孩子。”
他说完不想继续和谢伶茹胡搅蛮缠,他牵着€€祁宁要走,却被谢伶茹拦住,紧接着€€对方开始撒泼卖惨,假哭声€€传出€€林间。
余星微微皱眉,他避开了谢伶茹伸来的手,女人挡在他面前,毫无往日端庄淑婉可言。
谢伶茹彻底嚎哭起€€来,她一闹腾,祁芷嫣也紧随其€€后€€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余星侧身看去,他眉眼带着€€委屈,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耷拉着€€脑袋,看着€€楚楚可怜,因着€€刚才情绪略显激动,一双眼睛微微发红,为了不让祁野发现,他稍微低下头。
祁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熟悉。
他往后€€退了退,生怕一会儿打起€€来,他受到€€殃及。
祁野走到€€余星身边,抚摸少年脑袋,捧着€€他的脸,让少年平视自己€€,祁野瞬间就看到€€少年那双微微发红的眼。
对面的谢伶茹和祁芷嫣也双双抹眼泪,祁亮看向自家妻女,询问:“发生何事?”
谢伶茹恢复了端庄秀雅的模样,她摇了摇头,一副受了委屈还€€遮遮掩掩的模样,落在祁亮眼里那就是被余星欺负了,瞬间火气上涌,“君后€€,什€€么事冲本王来,何必对本王妻女下手!”
余星皱了皱眉,他身边的祁宁这会儿被文王妃拉走,祁宁张嘴要解释。
祁野瞥向祁亮四人,冷冷道:“就算君后€€做了什€€么,也不是你能随意质问呵斥的。”
“你€€€€”祁亮自小就和祁野不和,看祁野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
如€€今妻子女儿在余星这儿受了委屈,去年如€€此,今日亦如€€此,他今日必须要讨回这口气,他近乎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去年如€€此,今年还€€要随意欺辱我妻女,这口气我是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祁野脸上没半点情绪起€€伏,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你待如€€何?”
“我们比一场,正好许久没活动了,陛下以为如€€何?”祁亮毫不客气道。
“可以。”祁野淡淡道,便迅速朝祁亮冲去,速度之快余星几人俱是没看清,等祁亮反应过来时,已经生生挨了一拳,颧骨瞬间青紫一大块,祁亮急急躲闪,祁野拳法€€刚烈迅猛,拳风所到€€之处所向披靡,祁亮躲闪不及,一连吃下好几拳。
祁野没有半点要放水的意思,甚至比平常和暗卫对打时还€€要狠辣,不到€€一炷更香就把祁亮打趴在地,祁亮脸面尽失,带着€€妻儿道了歉匆忙离开。
祁渊见祁野脸色冷冽,也带着€€妻儿告退。
祁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闪人。
等人走完,林间只剩祁野和余星,祁野握住余星的手,与€€方才凌冽狠戾完全不同,他看向余星的目光带着€€怜惜和自责,“明年我不让他们进宫。”
余星点点头,道:“可以让文王他们入宫,我挺喜欢祁宁的。”
祁野没问余星和谢伶茹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没必要,他自会去处理。
余星为了不让祁野担心,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祁野在他额角亲了亲,“以后€€不管是谁,只要让自己€€不痛快了,就让他们也不痛快,搞不定了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被人保护的感觉令他心里一暖,他笑道:“好。”不过很€€少有人在他面前生事,大部分都很€€友善。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浸楼台。
谁将€€万斛金莲子,撤向星都五夜开。
上元节如€€约而至,余星早知道今日需得祭祀先祖,早早起€€来与€€祁野一同用过早膳,才在尚辇局的开路下驶出€€应元门。
应元大道上众大臣排两列,同之前一样龙辇所过之处,大臣们纷纷下跪行跪拜礼。
余星透过帷幔缝隙朝外望去,在人群里见到€€了祁复和祁邵,几个月不见祁邵,对方越发成熟稳重,曾经还€€能看出€€的少年气,也在这半年里慢慢磨平,浑身上下透着€€与€€旁边祁复完全不同的气质,余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祁野察觉到€€少年在看什€€么,假装什€€么都不知的问:“在看什€€么?”
余星如€€实道:“祁邵,他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他记得祁邵也就十七岁,怎么没有继续在崇文馆听€€学?
祁野随意看了祁邵一眼,“他没去崇文馆了,这些€€日子也跟着€€上朝了。”
余星不是很€€明白祁邵的改变和上朝有什€€么关系,但后€€来他仔细想过就明白了。
祁邵要上朝参与€€政务,眼界发生变化,加之又和大臣们接触,自然会不一样。
不过如€€今祁邵还€€住在太妃宫中€€,接触的大臣也有限,等几年过去,祁邵应该能帮着€€祁野处理不少事。
余星俨然没忘兄弟反目成仇,弟弟想要争夺皇位事上。在他看来祁野就是最好的皇帝,放眼整个大禹,哪怕全天下,包含大陈在内,也只有祁野能胜任这个位置。
祭祀流程余星做了无数次,这次依旧有条不絮做完,在百姓们夹道欢迎下回到€€皇宫,天色刚陷入昏暗。
夜里,祁野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余星面前,余星今日没做香丸,这会儿正点灯看杂书,感受到€€冷气袭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祁野。
余星道:“都处理完了?”
去年他们祭祖回来,宫里还€€举办了宫宴,今年却没有,祁野说有事处理,吃过晚膳后€€就去处理了,一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祁野点头,又说:“白日里出€€了太阳,今晚也没下雪,想出€€去玩吗?”
“这会儿吗?”余星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祁野看他懵懵懂懂,轻笑一声€€,余星这才反应过来上元节这日不禁宵,连宫人也能出€€宫,女官亦可回家。
难怪今晚没看到€€小轩和小贵,想来他们早出€€宫玩了。
余星刚点下头,就被祁野拉入怀中€€,半搂着€€出€€了寝殿,殿外白缪和陆筠都没在,余星环顾四周,长廊上只有他和祁野。
廊下五角翘檐石雕灯笼散发着€€微光。
一排排悬挂头顶的朱红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红橙光亮和月光被清风相/缠,互相辉映,烛光濯濯花影葱茏,像万古不灭的灯光,在暗夜中€€照亮余星的一片天地。
他握住祁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人间别有几春风。
祁野隐没在阴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到€€得阶下,余星没在正殿外看到€€玉辂,下意识扭头想问祁野怎么出€€宫,猝不及防就被祁野抱住。祁野膂力惊人单手楼住少年细腰,越上宫墙,在月色下极速奔跑,跳跃,于皎皎月光中€€留下一片残影。
祁野速度很€€快,身手敏捷轻盈,双足在碧瓦上没踩出€€任何声€€音,祁野越过宣和殿屋顶抱着€€余星,从袖间弹出€€飞钩紧紧抓在丈许外的宫墙上,刷得一声€€,破空之声€€划破寂静的校场,今夜的皇宫守卫不严,以祁野的身手轻轻松松避开守卫。
余星被祁野抱着€€飞梭在月色下,他们驶出€€皇城,来到€€外郭城,此时的外郭城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笼悬挂半空,朱玄大道上人满为患,两侧摊贩看得余星眼花缭乱。
与€€去年上元节相比,今年的上元节更加热闹,说笑声€€,吆喝声€€,呐喊声€€,助威声€€,声€€声€€起€€发,在皎月之下宣示着€€这座城的繁华与€€热闹。
东康坊内的乐声€€寥寥,五弦琵琶低沉悠扬,婉转动听€€的歌声€€乘风而来。
朱玄大街上有半抱竖箜篌,面掩薄纱的妙龄女子坐于高足坐榻上,纤纤细手拨弄琴弦,音色婉转延绵,女子右侧一身着€€短褂青年,手持筚篥,合着€€竖箜篌奏响,婉约中€€带着€€清越,低沉中€€带着€€激昂,将€€围观众人拉入了激烈的情绪中€€。
大伙儿围着€€二人翩然起€€舞,是余星曾见大臣们跳过的舞蹈,扭胯、甩袖、踢腿、顶胯,动作洒脱张扬,众人脸上带着€€自信。
余星看得咽了咽口水。
祁野突然道:“去吗?”
余星连忙摆手,“我不行,我不会。”
祁野看少年一脸紧张,似乎很€€怕跳舞,便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