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纸被居中对折,容羽把照片放到一旁,拿起折起来的红纸在指间摊开,熟稔的磨砂质感红纸,让容羽瞬间想起,她一小时前刚在翰玉社区居民服务中心,签名的红色签收单。
当她完全打开红纸的时候,就看到红纸内部用玄黑色的笔墨,清楚明了地书写上两个大字€€€€婚书。
下方是大段的吉日贺词。
“喜今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赤绳系定,良缘永结……白头永携,桂馥兰馨……鸳鸯归魂,鱼水之欢……此证!”
写几行字里,除了最后那句“鸳鸯归魂”听起来怪怪的外,就是一副正统的古时婚书。
而婚书最右侧,还写着容羽和木水清的名字。尤其她的名字明显是她方才在验收单上签下的名字,字迹一般无二,连笔峰转折都完全相同。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婚书的夹缝处掉落在她腿上。
容羽低头拿起来一看。
是一根纤细鲜亮,深红如血的红绳。
随着她将红绳拿起,周围的空间倏地如坠冰窖。入骨的冷意让她浑身发抖,默默套上一旁的浴袍。空气中涌出一股阴湿发霉的味道,又卷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容羽看着手上的婚书,忽然想起来什么,拿出手机搜索翰玉社区的服务电话,立刻打过去。可这次接电话的却是一名年轻小伙。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最多二十出头:“您好,请问您找谁?”
容羽沉默两秒,开口问道:“你们工作人员中,有没有一位,看起来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女士。”
青年回答的不假思索:“没有,小区都没几个人,我在这儿干两年了,谁我都认识,压根没这么个人。”
容羽在问出口前,心中已隐有所觉,此时听到青年的话也不觉得多么惊讶。但她正要挂断电话时,忽然想起来了个问题。
“你知道小区内那位木小姐,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吗?”
她此话一出,青年声音都紧张了:“哎呀,今天是木小姐出事第七天!不要瞎打听她的事,木小姐死的时候正过19,会犯忌讳的。”
容羽这下听明白了。
她被之前那名不知从哪儿来的“女工作人员”坑了,签名不知为何稀里糊涂签到了婚书上。或许那名“女工作人员”与木水清是一伙的,甚至可能也是鬼。
而现在是木水清的头七,更是木水清19岁生辰后的头七。
她之前为了写那本玄学流文,特地去查阅了各种关于玄学和道教的书籍。在古经的记录中,古人认为离世的人,会在死后第七天返回家中,看望生前放不下的亲人。
而未成年或者刚成年五岁内就自然去世的人,会被称为童子,也就是短命鬼。童子一般都为转世历劫的各路仙灵鬼神,所以都多灾多难。
古经记载,童子一般样貌秀美,自童年起就命运多舛、家门不幸。且身体虚弱、性情敏感,最多只能活到23岁。童子的命数基本夭折在3、6、9结尾的年数上,所以在19和23岁是大劫,一般都熬不过去。
而童子在19岁逝世,就名为归魂。
容羽压下心中思绪,左手握紧手中红绳,继续看向婚书上那句“鸳鸯归魂,鱼水之欢”,忽然听到窗外“轰隆”一声巨大雷鸣。
青天白日里的雷声响彻云霄,光亮照的整间房间都亮堂了两秒,又重新恢复如常。紧接着,天上开始下起蒙蒙细雨。
细雨如冰丝,砸在地上溅起点点光珠,有的随风飘到容羽床边的落地窗上,将清透的窗户染上斑驳的水帘,什么都看不清楚。
容羽低头,顶着掌心红绳看了一会儿,抬手将其绑在了腕上。
直播间观众有人不理解:
【啊啊啊啊容容弟弟你真是不怕死啊!】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我们果然是她们play中的一环(超大声)】
容羽绑好的瞬间,窗外天空又是一道惊雷,雷鸣电闪中,屋内的灯光开始明明灭灭,似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屋内的线路。
容羽安静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等着木水清的到来。
直到闪电划破天际,天光迸溅明火,窗外的光线骤然闪烁两下,容羽房间的落地窗外,果然隐约闪出一道身穿红嫁衣的倩影。凤冠霞帔、艳丽繁复,苍白的脸映着鲜红的唇。
朦胧的雨帘模糊了窗外的“人”影,五官看不分明,只能瞧见那抹浓重如血的红。
直播间众人尖叫的弹幕还没发出,随着雷鸣结束,窗外的红衣身影已经随之消失。
弹幕:
【救命啊啊啊我一个人在家啊啊啊】
【?1111,我也是我靠,好害怕,弹幕君呢,快来弹幕护体!!!】
容羽却不害怕。
她知道窗外的人就是木水清。
于是放下方盒和里面的物什,起身向落地窗前走去。
贴近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窗户玻璃,探头看向窗外。
在她站在房间窗户边的瞬间,容羽听到了一阵高昂诡异的唢呐锣鼓声。那声音音调极好,音域宽广,却刻意吹奏成诡秘妖异的曲调。
听起来像是有鬼怪凑在耳边阴测测怪笑,狰狞扭曲撕扯着耳膜,听得人后背发麻,如同裹挟在冰冷的海水中。
容羽闻声望去,只瞧见两排服装鲜亮脸上顶着两坨高原红的纸人,更抬着一驾鲜红绸布缠成的喜轿,立在她窗外正前方。那两排纸人前排的身穿白衣,捧着各类乐器响铃,剩下的身着红衣,有的托着装满金条珠宝的托盘,有的抬着轿子,但都均是画着夸张的笑脸。
他们眼睛是纯黑的,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脸。
比起平常见过的纸人来说,已经算相当大的了,近乎要有一米六高。但轿子却不大,内里目测也就半米长宽,看着似乎有些过于狭窄,甚至连七八岁的幼童坐进去都嫌小。
根本不像是人坐的,倒更像是在上面放东西的。
事实证明容羽的猜想是对的,远处忽然刮来一阵怪异的风。那冷风隔着没有打开的窗户玻璃,硬生生吹进屋内,吹起了容羽的卷发和睡衣衣摆。
也吹起了喜轿的鲜红门帘,露出了内里绣着赤底鸳鸯纹的软垫上,摆放齐整的一壶银色瓷罐。
天上绵密的细雨还在下,却没能沾湿面前的纸人和喜轿。
就在她看向它们时,两排纸人忽然一齐扭头,那张古怪带笑的脸同时对上了容羽的视线。
周围的冷风呜咽呼号着,纸人的身体却一动不动,直播间弹幕区全都是观众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容容弟弟你快走啊!发什么呆】
大概因为容羽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连琅笙脑世界中的幻想,所以她不仅不觉得恐惧,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玩。
她顶着窗外的场景看了半晌,突然,纸人和喜轿全都消失在原地,连带着那股扭曲张扬的唢呐锣鼓声都跟着不见。容羽揉揉眼睛再睁眼,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这才终于确定它们消失了。
恰好此时,房间大门响起了敲门声,容羽从房门猫眼看过去,发现是送外卖的来了,立刻开门拿外卖。送外卖的是个瘦高的小哥,她开门的时候,对方正面色惨白地瞪大眼睛看向她的房门,见容羽推门而出吓了一跳,又抖着手将午餐递给她,脸上欲言又止。
就在容羽道了句谢后,接过午餐准备关门时,小哥鼓起勇气上前半步,小声对着她道:“那个,刚才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生,”他似乎原本并不打算用这个字,但又不敢说出那个“鬼”字,于是嘴角有些抽搐,“好像进屋了。”
他还有句话没说€€€€
【在门关着的时候】
但有所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旅店走廊上昏黄的旅店灯管,明明灭灭不断闪烁,屋内屋外两个人神态各异。
容羽点点头,脸上平静的仿若根本没听懂青年在说什么,只说了句:“谢谢,我知道了。”就抬手关上了房门。
她提着点的外卖进屋,把饭方才木桌上,环视一圈空荡无人的房子,思忖木水清究竟是怎么隐藏的身形。
酒店房间到处都是磨砂的玻璃门,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门后的景象,但只要屋内有东西,一定无处遁形。可她放眼望去,屋里除了她的行礼,就是木水清寄给她的包裹,除此之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表面的安全反而意味着看不见的危险。
直播间观众提心吊胆地等着恐怖的事情出现。
却见容羽面色平静地打开外卖吃起来,甚至还能边吃饭边玩手机,登录直播平台€€€€肥猫互联网视频平台,进入直播间和观众互动。进入节目组后,嘉宾的账号就在节目组绑定登记过了。容羽账号自动更名为本名,一进入直播间,就有醒目的金色进场提醒,直播间众人都看到她进来了。
弹幕:
【嗷嗷,容容弟弟进直播间了!!!话说我真服了,你都不害怕的吗?】
【我已经不敢看了快,如果不是羽宝这么淡定O~_~O】
【清清妹妹,终归是错付了,你居然选了个恐怖本,你个直球女!!】
容羽看得好笑,抬手在屏幕上打字:
【容羽: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反正我看不见,看不见就可以当恐怖不存在。】
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直播间弹幕聊起天儿来,完全不像是身处人造鬼屋现场,面上丝毫未显惊慌。
只是容羽的账号在这个剧本里时似乎被加持了其他特效,她之前都能看到直播间内的直播内容,这次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本该是画面的地方漆黑一片,整张屏幕就只能瞧见观众们送的礼物,和疯狂刷屏的弹幕区。
她边吃边和观众们聊天,气氛一时间都没那么恐怖了,直到容羽吃完饭,去漱了漱口,回来后边看弹幕边收拾桌上碗筷时候,忽然瞧见直播间弹幕统一的疯狂尖叫。
容羽按住弹幕让其不再刷屏,才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在你身后!容容啊啊啊啊啊!】
容羽回过头,却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但下一秒,有一阵极为轻柔的触碰感,附上了她的肩头。
似乎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接着慢慢下移,沿着她的胳膊逐渐靠近手腕,与她双手合十。那柔软而冰冷的触感极为浅淡,轻柔得宛如一阵风。容羽只是微微用力握了握手,那股被云雾覆盖的感觉就再次消失,一切像从未发生过。
如果不是容羽看到了手机屏幕上弹幕的话:
【容容,你看不见吗?!啊啊啊就在你身后啊】
【楼上姐妹,羽宝好像真的看不见(。)】
【卧槽节目组你到底有什么技能是我不知道的,隐身你都会啊???】
【虽然但是,知道容容是看不见的,只有我们能看见,莫名觉得更刺激了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111(这是可以说的么)(捂嘴)】
【+1008611】
容羽还想在看两眼,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像是被人按着锁屏了。
可她依旧没看到木水清的模样。
房间内安静无声,唯有容羽一个人的呼吸。她盯着周围看了一会儿,见木水清的确没有出现的意思,转身将收拾好的午餐碗筷整理好,扔到了房间门口,准备下次出门的时候扔掉。
而后掀开被子上床睡觉,继续补眠。
这几天她经历的事比她从小到大几十年的都刺激,虽然做的事情并不觉得疲惫,可她也算是持续性地用大脑在连琅笙脑世界工作,身体虽然没反应,大脑却觉得格外得累。意识乏得很,总是忍不住想睡觉。
于是躺在床上没多久,容羽的意识就开始逐渐发散,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但就在她半梦半醒间,脚踝倏地一凉,有只冰凉的手,正沿着被子下沿探入内里,指尖抵住她的脚踝,而后逐渐向上。轻拂过她的小腿,膝盖,腰部......最后流恋在她的颈部,抬高她的头,摩挲起她的唇。被子被鼓起一道人的形状,却完全看不见身影。
与贺娇身上来自海水的冰凉不同,对方指尖的冷意,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凉。只是摸着她的唇部,容羽就有种被蛇缠住的感觉,被触碰到的地方如坠冰窟。她拧眉别过头,却赶不走那股如蛆附骨的触感,对方的身影无孔不入,呼吸间,容羽整个人都像是被紧紧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