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点了点头,今早祁野要给他涂的面€€脂,有颜色,还€€有淡淡香味,抹在脸上带着€€清凉,摸起来细润光滑,只是他不€€习惯给洗了,早知道就该不€€洗了。
几人说着€€话很快来到西€€市巷口,西€€市巷口闹市中聚集着€€不€€少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搭建简易的木台上。
余星这一年里好吃好喝,身€€量上涨了不€€少,可依旧没到七尺,抬头望去只能瞧见众人脑勺。
小轩见他好奇,忍不€€住劝道:“圣子,我€€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儿€€奴婢怕您受不€€住。”
就在这时悲痛欲绝的哭喊响彻云霄,一群妇孺哭喊着€€朝台上冲去,他们扒开人群,余星趁乱往里走,看到了令他难忘的一幕。
木台上跪着€€一排男人,他们身€€穿囚服,脸上刺青明显,上面€€刻着€€名字住址及所犯罪行,他们蓬头垢面€€,脸上满是污浊,可黑色的刺青却格显眼。
他看到一个叫王三的男人,上面€€刻着€€土匪两个字,余星就不€€觉得这人可怜了。
在陈国他也€€见过公开斩首,但与禹国不€€同,陈国人十分忌讳砍头,即便是罪人亲属也€€不€€会送行,那日的市集亦无人问津,待监首官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被几名壮汉活生€€生€€勒死。
此€€时监察御史、刑部侍郎、金吾卫将军端坐其上,下方跪了一排斩首罪臣,和各州、县押来的土匪,恶霸。罪人亲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余星听着€€哭声心里不€€甚滋味。
小轩见余星面€€露不€€忍,便道:“陛下已经对他们宽宏大量了,只将他们财产充公并没诛其三族,这些奸臣罪有应得,他们与土匪勾结,草菅人命,贪污受贿,致蜀州各地民不€€聊生€€,百姓们食不€€果腹。”
“这些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罪臣佯装德高望重,陛下见他们妻儿€€老小无辜,就免了他们死罪,这些人会哭得这么€€凄惨,不€€是因为哭亲人的离世,而是哭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余星先前不€€了解,这会儿€€听小轩说完,看向那边哭得跪坐在地的数人微微皱眉,脸上没了先前的怜悯,有的只是冷淡,甚至有些厌恶。
小轩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心里暗叹陛下果真料事如神,提前让内侍太监给他讲了,不€€然€€他到哪里去听说这些事。
此€€时日光昏沉,在一声令下,行刑者€€手举大刀,手起刀落,下一刻尸首分离,头颅滚动,从台上滚下,百姓们慌忙后退。
鲜血飞溅沾了行刑者€€满脸,鲜血滴答滴答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染红了脚下木板,行刑者€€目光冷淡,凶悍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余星怔怔看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上一世被陈轩瑞关在黑屋里,等着€€宣判自己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也€€如这些罪人一般没有任何反手之力,任人宰割。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重新活过来了,且来到了禹国,有所爱之人,也€€有朋友,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他这么€€想着€€体内那股颤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要和祁野好好活下去。
第46章 【明君】(二更)
余星寻了几日终于找到一家满意的铺子€€€€西市右街距巷口不远处, 位置不偏,周围熙来攘往,毂击肩摩。
店家认出余星, 按耐着激动,就差没朝余星下跪。
圣子声音清脆温柔, 还这么好说话€€,完全没有€€眼高于手€€。
店长双眸内满是激动, “圣子您若喜欢,是小子的福分, 哪能要您的银子。”
余星哪能就这么收下,以“不收银子就换家铺子”的理由拒绝。
小贵等人都很是意外,他€€们本来还想看余星怎么说服店主, 结果就一句话€€, 青年店主当即改口, 伸出五根手€€指,比了€€个“五”。
余星试探问了€€句,“五百两?”
这个价格在禹安城买下一间铺子的确不贵,更不要说这间铺子还自带了€€个后院,后院有€€四间房, 到时掌柜和伙计也能住下,他€€偶尔还可以和祁野来这里住上一晚。
店主连忙摇头€€,“不不,圣子您给小子五十两就成,我€€哪能要您这么多。”
余星:“应该给这个价,你也有€€一家老小需要养, 我€€给的价算低了€€。”
他€€说着示意小轩取出银票,小轩将银票塞给店主, 对€€方原本不想收,但见余星漂亮的眉眼微皱,毫无抵御的收下了€€。
店主拿出房契,小轩跟着店主一起去衙门过文书,之后回到铺子里,店主揣着银票回去向家人炫耀他€€见到圣子了€€。
余星从小轩手€€里接过新房契,仔仔细细打量铺子,见天色还早没急着回去。他€€拿出炭笔和宣纸在高足几案上,画起了€€铺子布置。
这会儿铺子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到,留下几张比较旧的食几,余星没让小贵他€€们将东西丢掉,全放在了€€角落里,他€€寻思€€着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他€€想到禹安城的济养堂,说不定可以把这些运过去。
小轩见圣子留下旧坐榻和旧食几,脱口而出:“圣子,这些不扔吗?”
“先不忙着扔,我€€打算把这些拿给济养堂,你们觉得他€€们会收下这些吗?”余星自己也拿不准主意,在陈国没有€€济养堂。孤儿要么沦为乞丐,要么被€€活活饿死,要么被€€卖去牙行或青楼。
在祁野的治理下,济养堂不仅可以接纳孤儿,还会收留孤寡老人。他€€们在济养堂不仅有€€吃有€€住,孤儿们还能跟着师傅学一门手€€艺,等到十六岁便€€靠着所学本事上工。
其中€€不乏热爱读书的,即使启蒙晚,但他€€们悟性€€高,又€€勤奋刻苦,济养堂会免费供他€€们上一年学,而这一年中€€月试上能拿到中€€上的就能得到一百文;上下的则能拿到二百文;取得上中€€的便€€能拿到三百文,拿到上上的则能拿到四百文,他€€们会把这笔“奖励”小心收起来,来年交束€€。
届时优异的学子依旧能得到奖励,用以付下一年束€€。
“激励”法是祁野提出的,奖金也是祁野出。
国子监六学入学要求放宽后,国子学里就有€€不少€€出身济养堂的少€€年。
小轩听余星说要把软榻和旧食几送去济养堂,便€€替孩子们高兴。同时又€€觉得圣子不愧是圣子,心存善念,心系百姓。
余星看他€€满眼放光,忍不住启唇微微一笑,模样煞是惊艳。
之后的几日余星除了€€听学,便€€是制香丸,原本他€€打算再做一批线香,但线香比香丸麻烦,价格也比香丸贵,因此余星打消了€€这一想法,打算先做一批香丸。
小轩和小贵照旧打下手€€,即便€€如此对€€余星来说依旧吃力,他€€几乎每晚夜深才能睡下。
开店在即,余星想多准备些实属情理。但祁野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不忍少€€年如此劳累,更舍不得阻止少€€年,最后一折中€€只能让少€€年上午去崇文馆,下午制香丸写课业。
余星明白祁野的良苦用心,听学比平时更加潜心,连带着做香丸也格外细心。
余星为了€€能多陪祁野会儿,下午做课业又€€去了€€御书房,和祁野待一起,遇见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祁野。
祁野一如既往细心解释,引导余星形成自己的思€€考方式,分辨是非,明其善恶,以不同角度看待问题。
如反者道€€之动;或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合,前后相随;亦或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再如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大智若愚。
最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要“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余星以前听不懂,但祁野说得多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他€€知道€€有€€多事或人都存在两面性€€。
譬如青年店主没认出自己时不算热情,只一个劲夸自家铺子有€€多好,他€€知道€€那是对€€方想提价,但认出自己是圣子后,态度十八变,热情不已,并想直接铺子送给他€€。
他€€知道€€店主会对€€自己这么热情慷慨,全因他€€是圣子,他€€救过陷入狂/暴中€€的人,或间接或直接救过那位店主,跟他€€的家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大方。
他€€曾以为禹国人都心善朴实好客,可见了€€那次闹市斩首,他€€才意识到不论陈国还是禹国都有€€心善之人,和心存恶意之人。
他€€更偏向禹国好人胜于陈国。
他€€从书本和学士那儿学来的东西,不及祁野教他€€的多,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一连思€€考了€€好几日才意识到除了€€书本、学士、祁野教授外,百姓们也让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他€€逐渐明白曾经不懂的道€€理,也渐渐想通瑞王为何前后差距如此之大,说不恨瑞王是不可能的,但他€€如今来了€€禹国,想要再回陈国估计不可能。
他€€没忘记被€€整个京城人抓住时的情形,那些自私自利,贪婪自大的京城人,他€€当初对€€他€€们的确恨之入骨,可随着在禹国所待时日越长,那些恶心的嘴脸的在他€€记忆里逐渐扭曲模糊。
他€€告诉自己不应该跟瑞王和余家人计较,可他€€还是将那些人放在心里最深处,连祁野也没告诉。
即使他€€不说,祁野也能察出异样,他€€没有€€宽慰少€€年,更没有€€说什么“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的话€€,而是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且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余星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余星每日听祁野讲完都有€€所感悟,日子便€€在听学、制香、雨祁野相伴中€€度过。天气渐渐寒冷,余星穿上夹袄,外面披着件狐裘,一张小脸藏在雪白的毛绒下,显得精致小巧。
禹安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这不是余星第一次见着雪,可许久未见,仍觉得新奇,早早醒来吃过早膳就想和小贵、小轩去殿外堆雪人。
今日下雪崇文馆没开,祁野也没去上朝。这会儿见少€€年吃得比往日快,便€€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柔声€€提醒,“慢些吃,待会儿给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余星咽下嘴里的豆腐蛋羹,连忙询问。
祁野没回答,叮嘱他€€慢些吃,等余星乖乖吃完早膳,才让内侍太监取来之前命尚衣局做好的手€€衣,手€€衣内填充了€€处理过的兔毛,十分暖和。
余星没听过手€€衣,更没见过,对€€祁野手€€中€€的小玩意好奇不已,祁野朝他€€示意伸手€€,余星乖乖把冻得微红的双手€€伸了€€出来,祁野握住少€€年骨节分明,颀长的双手€€,轻轻抚摸泛红的指节,才给少€€年双手€€套上手€€衣。
余星睁大水润润的杏眼,“这个就是手€€衣?”
祁野点头€€,“项帕还在赶制中€€,今日应该能做好,外出时戴脖子上就不会冷了€€。”
余星还挺期待戴在脖子上的项帕,不知道€€是否如女子戴的披帛那样?
祁野给余星戴好手€€衣,余星爱不释手€€摸了€€好几下,才戴着毛茸茸暖和的手€€衣去外面找小贵他€€们,祁野也跟在少€€年身后,见少€€年笑得明媚,呼朋唤友,同小贵小轩打雪仗,堆雪人,竟也有€€些手€€痒。
他€€朝正忙活的少€€年走€€去,云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余星听见声€€音抬起头€€,见来人是祁野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耀眼夺目。
“你来了€€啊!”余星朝他€€露出甜甜笑容。
祁野也回了€€个微笑,“嗯。”
余星见男人站着不动,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猜测祁野也想玩,便€€笑着邀请他€€一起。
祁野点头€€,轻轻应了€€声€€。
余星感叹自己变聪明了€€,便€€给祁野挪出个位置,示意祁野蹲在自己身边,祁野很少€€蹲着,第一次在侍卫面前蹲下身,有€€种不一样的体验,余星捧了€€把雪粉搓,见男人没戴手€€衣,露在外的指尖冻得通红,当即放下手€€中€€即将成形的脑袋,摘下手€€衣,拽过祁野的手€€就要往他€€手€€上套。
祁野连忙阻止,“我€€不用,你戴着别冻伤了€€手€€。”
余星当然不同意,执拗地拽住祁野的手€€,强行给他€€戴上手€€衣。
手€€衣将每根手€€指都分了€€出来,就算戴着也不妨碍堆雪人。
祁野看少€€年噘着嘴,担心真把人惹生气,只能任由他€€给自己戴。
片刻后他€€跟着少€€年一起堆雪人。
一刻钟后,两个雪人伫立在院里,它们之后还有€€小贵、小轩堆的雪人。
余星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光昏暗,皑皑白雪上屹立着四个小雪人,每个雪人都不一样,雪粉撒在她们身上,余星想若能把这一幕画下来就好了€€。
想法刚冒出芽,他€€就扭头€€看祁野,祁野似心有€€所感也转头€€看来,四目相对€€,皆在彼此眼中€€看到笑意。
余星笑道€€:“若能画下来就好了€€,阿野会作€€画?”
祁野:“会点,但不精通,若是想看,我€€们便€€把书案移到门前作€€画如何?”
此时外面寒风凛冽,余星舍不得祁野在门口吹寒风,想了€€下摇头€€,“算了€€,太冷了€€,会冻坏身子。”
余星说着伸手€€去牵祁野,拉着祁野往正殿去,祁野抬步跟上,双眸带笑,“不碍事,我€€身子骨好,画快点不会冻坏。”
“那也不行。”余星想也不想拒绝。
说话€€间两人走€€回正殿,余星正要伸手€€关门,被€€祁野一把抓住手€€,宽厚温热的大手€€覆盖上手€€背,掌心散发出的热度,顺着手€€背直达心底,祁野一手€€与他€€十指相扣,胸膛抵在余星后背,他€€微微低下头€€,线条分明的下颌抵在少€€年的肩膀上。
祁野薄唇贴在余星耳畔,喷出的热气直达耳根,灼红一片,男人嗓音低哑,“星宝,让夫君在窗前画,只开窗,夫君不会冻着。”
余星拒绝的话€€困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祁野以薄唇摩挲他€€耳廓,余星心跳如鼓,心头€€大乱。
祁野锲而不舍道€€:“星儿真担心我€€会受冻,不如给我€€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