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丢在乱葬岗……唯一一种可能是同一时间死的人太多,祠堂已经装不下了。
孟府一片萧瑟之景,朱红的牌匾受雨水侵蚀褪色,青砖浸湿之后再干,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青苔。
他们二人进了院落之中,院中静悄悄的,杂草已经长得有半人高,灯笼被风吹起来,白里透红显得略微诡异。
方踏入正殿,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正殿中央是一座婆娑鬼仙神像,离州信奉婆娑鬼仙,许多人家家中都有婆娑鬼仙的画像。若是条件好的,诸如孟府,便特意空出一面墙,专门放置神像。
婆娑鬼仙依旧手中拿着莲枝,略微低垂着眉眼,上面的线香早已燃尽,炉底落满了灰烬。
明奴与江雪鹤在正殿未曾找到孟姣的尸体,他提议道:“鹤哥哥,你我二人分开找。”
江雪鹤没有异议,明奴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神像的位置,神像静悄悄地在原地矗立,婆娑鬼仙似在看着他们的方向,莲枝朝外蹁跹。
他去了内院与客房,明奴一个一个房间的找,来到了书房,书房里有一些杂物,殿中没有点灯,一切维持着数月之前的模样。
上面有府中内务的书籍,他发现一不分书册有被毁过的痕迹,很多已经看不出原样。
明奴探寻之后无果,他在府中未曾找到尸体,率先回到了正殿之中去等江雪鹤。
江雪鹤比他稍慢一些,明奴脖颈一凉,他还戴着少时捡回来的那块指骨,手指触上去,温温凉凉,他把指骨重新放了回去。
他在殿中等着,目光落在正中央的神像身上,突然之间,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明奴略微上前,他目光落在莲座底下渗出来的一滴血珠,指尖触上去,碰到了一小片鲜红。
血液尚且是新鲜的,隐隐透出黑色。
他长剑出鞘,一个荒谬的想法冒出来,剑光直直地朝着神像劈过去,随着“砰”地一声,婆娑鬼仙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道黑雾冒了出来,神像在他面前碎裂,露出内里包裹的扭曲的人形球状物。
江雪鹤回来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与婆娑寺上的虚指如出一辙,明奴劈散了围绕的黑雾,男子的面容缓缓地浮现出来。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缩在一起,身上的衣衫与皮肉粘在一起,面容青白诡异,死法与婆娑寺神像中的女童一模一样。
鲜血便是从男子身体里渗出来,男子死去应当有些时日,如今衣衫缓缓地被深红浸透,如同一个血人儿。
明奴这回学会了去摸令牌,他碰到一片血淋淋,木牌从男子怀里拿出来,上面是鲜红的“孟姣”二字。
“这神像中……是孟姣。”明奴手指沾了一手的血,他察觉到江雪鹤已经回来,正要收回手,突然之间,手腕处传来一阵极其刺骨的冰凉。
明奴的手腕被孟姣握住,死尸此时依旧死不瞑目,维持着死时的模样,那双眼缓缓地流出来鲜血,一行血泪落了下来。
他面前浮现出一道白光,整个人被带进了记忆之中。
画面依旧是雨幕,连天的雨,雨声如雷贯耳,男子在书桌前写字,门外有下人匆忙地进来。
“公子,上面传了信过来。”
“再过几月便是仙门大比了,尹公子说,若是离州到时决堤,第一个便拿孟家试问。”
孟姣略微蹙眉,面色略有不怠,“天灾岂是我等能够决定,你是如何跟尹公子说的?”
“小的按照公子所说所言,尹公子他……他不领情,只交代了不可损失尹家的颜面,已经派了仙门弟子过来,若是下个月还落雨,会让孟家在梦幽消失。”
下人见孟姣面色有异,更加低下头,低声道:“还有一事,府上已经来了许多趟人,大雨冲毁了良田,镇上的难民如今无处可去。”
“婆娑寺已经住不下了,庄上的银子没法收回来,商户难以断粮……还有南边的房屋,全都已经淹了。”
“再这么下去,兴许梦幽会被水淹,到时……我们只能前往离州。”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孟姣挥了挥手,待下人下去之后,面上难掩烦躁之色。
他从殿中出去,正殿中的婆娑神像前线香缭绕,听了管家大致汇报了镇上发生的事。
一道惊雷自天边炸裂,落在耳边出现嗡鸣,管家的声音都跟着远了几分。
“婆娑寺那边……那孩子在山脚下受辱,有人写了罪证过来,此事可要管?”
孟姣问道:“何人投的罪证……此事自然要管,派人请大师过来。”
管家应了一声,没一会一名白发老者便过来了,老者生了一双浑浊的眼,面容枯瘦犹如白骨之上套了一层皮,手中握着金铃长杖。
“公子可是在为天灾烦忧。”老者问。
孟姣与老者一并出了府邸,他沿着街巷,裤脚被浸湿,看见百姓在拖家带口的上山,粮食被刮毁,有妇人抱着啼哭不断的孩子,商户房梁之上的牌匾落入雨水之中,整座镇子蒙上了一层黑暗。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孟姣在此生活二十五年,看见镇民受苦,加上其上施压,忍不住烦躁又有些不安。
“大师可能算出来这雨势,若是再这般下下去,兴许梦幽要为天灾送葬。”
金铃随着风声而动,老者低声道:“知道公子所忧,前些日子我已经算过,雨势兴许最低还要有一月。今年梦幽天显异象,古为灾显,必有一难。或水犯疫……只是并非无法可解。”
孟姣听到前半部分面容略微凝重,若是再下一月的雨,不但梦幽,整个离州都会受到影响。到时百姓流离失所,仙门责他办事不力,尹公子是非论断,兴许孟家上下不会留活口。
“何法可解……大师请讲。”孟姣开了口。
“我算出镇上有一阴灵,她天生引阴之体,若是作为虚指献祭……此地又信奉婆娑,兴许婆娑开眼,会止雨降灾。”
听闻“虚指”二字,孟姣略微犹豫,那般的酷刑他曾经听闻过,猜到了他的顾忌,老者在他身旁不急不缓地开口。
“尹公子性格阴晴不定,这亦是公子命中劫数……公子不必担心,那虚指年少无父无母,如今又遭厄难,原本便活不过今岁……她天生聋哑,智力如同稚童,若是将她做成虚指,亦不会反噬成为怨灵。”
孟姣良久才开口:“大师所说的……是她?”
他脑海里回想起管家的话,那孩子在婆娑山脚下受辱,有人投案,如今不知在何处。
老者:“老夫所言只是提议,余下的……需要公子自行考虑。”
雨势越来越大,孟姣连夜跟随管家到了投案之人家里,见到了那名少女。
夜色黑压压的,房间里没有点灯,他进去时,便对上一双漆黑清透的眼珠,眼睛过分的黑,带着难以洗涤的净透。
“这婆娑花……虽然生在怨尸身上,但是婆娑大人的信物,你若是带着婆娑花去神像前祈愿,婆娑大人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少女看上去有些木讷,安安静静地听着,手中捏着一枝婆娑花。
婆娑花泛着幽色,在夜晚绽放,花枝璀璨夺目。
兴许是见到了陌生人,少女略有些害怕,握紧了手中的花枝,全身跟着绷紧了。
安抚少女的妇人眼中掠过心疼,对少女道:“十一,你不必害怕,来的哥哥是好人,是来为你惩罚坏人的。”
妇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孟姣已经记不清妇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少女那一双眼,黑的如同浓稠干净的黑曜石。
少女一直未曾开口,他原先便听过十一的情况,天生便是哑巴,从小到大未曾开口讲过一句话。
妇人捧了热茶递给十一,十一迟迟地没有接,好一会接了,眨眨眼,有眼泪顺着落下来,滴进了茶盏里。
“不必担心,孟公子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妇人安抚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了,你救下来的人……十一还有朋友吗?”
孟姣出了院子,心脏在缓慢地跳动,远处是山雨欲来的云雨,屋子里是充满伤痕命运悲厄的少女。
他只花了一刻是时间,回去路上亲眼目睹被活活冻死的死婴,心下便做了决定。
为了整个梦幽,若是提前送她去死,余下的报应落在他身上便是。
“公子,若是骗她容易的很,她日日前去后山,那一路上都没有人。”
他派了人在少女前去时尾随,那一日少女抱了一束婆娑花,见到下人时露出惊恐的神情,可惜她是个哑巴,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被人带走,入缸时猛烈地挣扎,衣角翻出来,衣衫里整整十一划,绣着歪歪扭扭的“伶月”二字。
第44章 半鬼半仙
“如今雨势愈发的大了,我们的祭祀不管用,可是婆娑发怒,要降罚于此?”
“公子切莫着急,祭祀已呈上,这雨不过是末微之势……不出三日,梦幽便会见晴。”
窗外雷鸣大作,雨声若珠势一般落下,砸落在地,顺着雨线织成一道迷雾,婆娑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犹如蒙了一层面纱。
三日之后,果真见晴,只是天显异象,这一日的艳阳高悬于上,皓日周围蒙了一圈暗红色,至西斜时远远地映出半边的云,明亮灼烈的红,天色仿佛浸了血。
雨水消退,婆娑寺空了下来,暮色稍沉,孟姣自祭祀之日起便待在寺庙。山上的僧人看了眼天际,道了句阿弥陀佛。
“孟公子可还要留宿寺中?”
孟姣见僧人愁眉苦脸,未曾问一句,只道:“我忧心梦幽百姓,大师言今天夜里兴许还会回雨,我在此地守着。”
今日正是月中,兴许阴气过重遮不住天势,末雨还会降一些。
孟姣并不放心,打算亲自在此地守着。
天色完全黑下来,寺中的僧人全部去休息,殿中漆黑一片,白日里犹如入夏酷暑,夜里却寒凉起来。
孟姣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阴森之气充斥着整座神殿,婆娑鬼仙身姿蹁跹,平日里悲悯的面容在阴影的衬映下显得几分诡异,像是似笑非笑,眉眼略微抬起来,似乎看的是他的方向。
整座殿蒙上了一层湿气,有雨声落下来,雨势在夜间又起,大雨在夜晚悄然而至,乌云遮住了远边的云月。
孟姣在婆娑神像前跪着,殿中似乎也蒙了一层湿气,若有若无地笼罩其中,他浑身发冷,目光盯着神像前的烛火。
随着一阵冷风进来,烛光颤巍巍地灭了,整座殿中陷进了漆黑之中。
耳边传来“滴答滴答”如同廊檐雨珠滴落的声音,孟姣原先未曾察觉出来什么,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近在耳边。
他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过去,眼角扫到了一片深红,有血珠从神像底座渗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此时,门外狂风大作,房门被吹的“嘎吱嘎吱”晃动起来,婆娑鬼仙的面容变得略微诡异,那一双眼不再是半垂的悲悯之态,而是完全地睁开,三只眼充满血丝,正隔空盯着他看。
孟姣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底座的鲜血越渗越多,有什么动静在耳边响动。
“扑通”“扑通”落在耳边,孟姣缓缓地意识到,那是从婆娑神像体内传来的心跳声。
烛光重新亮起来,只亮了一瞬便又灭了,此时殿中多了一道身影,对方不知何时出现,静静地伫立在梁柱旁。
男子长发乌袍,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露出来的一张脸略微模糊,只能看见其中六耳九目,九双眼如同向下相叠,诡异无比令人心生恐惧。
孟姣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他的身体被定格,大火凭空而起,面前的婆娑神像“砰”地一声碎裂,里面的尸水淌了一地,火势愈发的大了。
门外是大雨,却浇不灭殿中的火,火光照亮了婆娑鬼仙的面容,那双眼略微垂着,落下的阴影逐渐的将他身形遮掩。
火势蔓延整座殿,黑暗之中,乌袍男子的真容得以显现出来。
明奴在看到“伶月”二字时,脑海里已经开始嗡嗡作响,直到看清了乌袍男人的真面目,一切如同一条线串联在一起。
怨灵地、被做成虚指的少女,困在镇中的男子与少女,以及空无一人的镇子……
火光侵占了视野,明奴与江雪鹤身形如同虚影,一层黑雾在他们二人身上弥漫,他视线略微虚了些,明奴察觉到什么,看向自己的掌心。
在他手腕处,那里开始生长出一些细小的黑色眼睛,黑眼密密麻麻犹如毛孔,仔细看又有些像是婆娑人面。
“若是检查没有沾上邪祟之气会放行。”
斩祟使的话后知后觉地出现在耳边,明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耳边嗡嗡作响,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他回想起竹简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