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为一物、一念、一瞬,一句微不足道的叹息。
明奴“嗯”了一声,他问道:“那鹤哥哥可知晓此地原先何时停了雨?”
江雪鹤:“梦幽自二月雨水接连不断,良田悉数被淹,水至婆娑寺下,约摸三月便停了。”
“未曾传出有祭祀活动。”
他们两人回到镇上,黑雾缭绕,明奴逐渐地适应,黑雾之中勾勒出房屋的轮廓。不过数月,此地犹如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没有一丝人气。
“我们原先来的时候,这边好几处人家都有动静。”明奴那个时候就注意到了,他当时随意敲的门。
一家家地敲,总能遇见幸存下来的镇民。
这般想着,明奴到了街巷人家前,他轻轻敲了敲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反应。
“有人吗……我们是仙门派来除祟的弟子,信物可为证。”
“我们这里有食物,还有清水。”
明奴敲了好一会,依旧无人应答,他又换了一家,与上家是相同的反应。
“鹤哥哥,你和我一起。”明奴说,他们总不能在这里耗时间,“我往这边,鹤哥哥去那边。”
若是有动静,以他们二人的感知力自然能够察觉,只是所过之处安安静静,犹如死城。
江雪鹤依言到了对面,然而江雪鹤并没有敲门,只是稍稍地在门前站了一会,以神识查探。
明奴敲了一番门,一整条街,从头到末尾,没有一户应答,他到了最后一家门前,稍稍地敲了两下,已经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进去查探。
这一户人家并没有锁门,他不过刚把手放上去,门自动地开了。
“嘎吱”一声,门向后面展开,露出门后的尸体,随着“砰”地一声,白色的头骨滚落在地,阴风刮来,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明奴敲门的动作缓缓地顿住,他看清了院中的景象,不止一具,院中还有两具白骨。
一大一小,悉数维持着向外爬的姿势。
他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动,然后转身去了下一户人家,这一回他没有敲门,直接进了院子里。
院子大多没有锁门,房间里的白骨、床上的,家家户户,每户都是如此。
死亡时间约摸有几个月,明奴倒着一家一户的查看,一户不落,没有一户有活口。
他查完最后一家,从院墙跳下来的时候,江雪鹤已经在院子之外,他们两人对上目光,明奴稍微晃了一下,脑海里有不可思议的想法冒出来。
“鹤哥哥,你那边如何。”
江雪鹤略微摇头,对他道:“没有活口。”
脑海里两道身影晃了一瞬,伍清和伶月,明奴有些不敢想。
“随我来。”江雪鹤沉默了一会,对他道。
明奴跟在江雪鹤的身后,江雪鹤带着他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靠南而建,窗子正对着院门,那里倚着一具白骨,白骨手中还握着一支笔。
看穿着是书生模样,江雪鹤领他进了房间里,房间里摆满的万卷书,书架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桌上的纸张已经泛黄,前面的字尚且清晰明了,后面的字迹歪曲不成型。
:昨日黄粱飞鹤而逝,今朝谁任我度秋凉
江雪鹤施了一道法,一道白光浮现,两人一同进了书生的记忆之中。
有些人死后执念难消,便会留着一部分生前的记忆,这一部分记忆能够用探灵感知到。
“告示告示,离州今日告示……今年连夜大雨,科举兴许取消。”
画面中出现雨中的楼阁,书生模样的男子模样消瘦,他看着告示怔怔地出神,雨水已经没过街道,一切都在烟雨朦胧之中。
“今年是离州百年难见的大雨,许多街巷都已经被淹了,上州的路难走,还谈什么考试。”
店家模样的男子对书生道:“秋义啊,你如何打算……如今又三年,若是再等三年,兴许来日难料。”
对方苦口相劝,“我看你趁早找个伙计干,莫要再读书了,又不是非读书不可。”
“这些年早已不兴读书,稍微厉害的都去修仙了,人邪两道难分,人命如草芥,书读的再厉害又有何用,当今是武夫的天下。”
秋义只直直地盯着告示出神,男子的话令他回过神来,竹骨伞被打散,他半天才开口,“这是何时下的通知……若我现在赶去离州,可还来得及?”
男子闻言道:“自然来不及了,你看这雨势,未曾停过。别说你的考试了,今年兴许颗粒无收,苦我离州百姓。”
“梦幽自古便易水,过段时间便是仙门大比了,你再等等,莫要着急,仙门定会派人处理。”
“我看南镇上已经有许多去婆娑寺了,秋义,你家院子住的低,以防万一,快些收拾才是。”
男子说完便匆匆的走了,雨线顺着落下来,秋义一人在告示前站了好长时间,他怀里还有前些日子借来的书册,书册上溅了雨水,上面的墨子稍稍晕染。
快天黑时秋义回去,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雨水没过鞋底,他的鞋袜悉数被浸湿。当天晚上,他收拾了东西,捧着那些书册前往婆娑寺。
婆娑寺尚且没有被烧毁,寺庙在山上地势很高,前来避难的镇民很多。寺僧为他们安排了院子,秋义去的晚,去的时候被安排到了末尾的一间。
窗外是模糊不清的雨色,婆娑神像前无数的镇民跪拜,镇民在抱怨自己无家可归,商人生意难做,农工良田尽毁,有些甚至妻离子散。
秋义在窗边点了一枝蜡烛。那些低语悉数落在耳边,婆娑鬼仙略微垂着眼眸,眼珠似在看着跪拜的众人,又好似在追寻远方万里山河。
蜡烛照亮半边,桌上是厚厚一沓书册,他垂眸写着字,仿佛与周围的人群隔离,那些人声在他耳边消散。
“如今这大雨百年难见,千年前洪水为乱世之兆,百年前君无尽平定作乱的魔修余孽……如今可是神君显灵,已有新的昭示?”
“梦幽世代有婆娑鬼仙庇佑,婆娑在上,自会显灵,不会乱我离州。”
“如今人人都知往山上走,还有些仍在山下不愿意离开,听闻昨日有孩童被冲走了。”
“可是那家的孩子……有些疯子还待在山脚,那里有原先的破庙,听闻那孩子也在那里。”
“寺僧不愿意让她踏进寺中半步。”
画面一转,傍晚时分,雨势稍稍地停下来,秋义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出了寺庙,独自一人下了山。
他怀揣着心事,看着远山天际,独自沿着山道走着。
落寞的书生,三年之期莫过天算,此时正因时事难平,嫌隙之间听闻路人所言,未曾想自己随意一走,竟路过了山下的破庙。
秋义原本准备回去了,突然,他听到了破庙中传来的动静,于是停下来了脚步。
“你们谁先来,反正此处无人管,寺庙不愿意收留她,她无处可去。”
“嘿嘿,自然我先来,虽然少了些兴致,倒也不错,正好顺今日的雨势。”
隔着破败的朱门,传来男子的笑声,紧接着是衣衫被撕碎的声音。
“娘的,她还会咬人。”
男子气急败坏之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几名男子衣衫破败,他们是镇上出了名的渣宰,如今几人围在墙角,裤脚下是一张苍白的少女面容。
少女约摸十二三的年纪,发丝衣衫凌乱,只脸色发白面上惊恐,未曾发出任何动静。
雨幕遮住了几名男子,同样遮住了少女的面容,她嗓间发紧,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第43章 献祭
秋义认出来那是某户人家的遗孤,年少爹娘出了意外,被邻里老妪收留,后来老妪去世,独自一人住在镇外的草棚。
似乎因出生的时辰不好,寺僧有所顾忌,因此不愿让对方踏入寺庙。
独身一人,年纪不过十一二,又是个女童,会遭到如何的对待自然不言而喻。
秋义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他只在原地略微停顿,最后打算不多管闲事。
走时路上雨势渐大,他心中是前往离州的路,尚未写完的书卷,以及被大雨冲毁的前途。
回到寺庙的时候,有人同时回来,正好在议论此事。
“我今日路上看见那孩子在山脚下的破庙,可要去提醒她一声,那里是易小子他们常去的地方。”
“若是待在那里……”剩余的话没说,女子面容略有些担心,她怀中还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挽着竹筐与行李。
“如今雨势已经大了,她自有她的造化,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女子身旁的男子把东西接过去,雨声淅淅沥沥的落下,把一部分人声一并遮掩了。
女子面有忧色,扭头看了一眼,最后听了男子的话,怀里的婴孩哭了起来,她随着一并踏进了寺庙。
秋义当作未曾听闻,他一并踏入寺庙,随着雨珠顺着屋檐落下来,他进门时脸上一凉。
他摸到了一滴雨珠,在夜幕下,犹如鲜血。
……
记忆自此结束,后面的记忆似乎被人凭空抹去一般,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明奴与江雪鹤身形出现在房间里,明奴脑海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书生已经化成了白骨。
他心绪难平,难以对死人的行为做出评价,只是脑海中浮现出被困在雨幕之中的少女,九州之下,这般的事多有况之。
只是亲眼所见,到底难以轻易释怀。
“不知那少女的名字……”明奴开了口,他的意思江雪鹤自然知晓,两人想的一样。
江雪鹤没有讲话,而是上前几步,在书生的书架上看了一番,从最角落的位置上抽出来了一本小册。
上面是书生自己的笔迹。
“此人孤僻常年独居,与人交集很少。”江雪鹤说,他摊开了书册,“这上面记的是一些日常琐事。”
明奴顺着看过去,书册上只有潦草的字迹,像是随意画的,里面的内容……
:孟姣,孟府公子,少时有才,有负才名。
李鹏,肉铺老板,尚欠二余两碎银。
何美橘,先生家亲侄,喜香,出发前需送礼。
离州前需找宋氏借二两银子。
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秋义似乎担心自己忘记,在上面写了许多人名,还有之后一段时间需要做的事情。
“孟姣竟是男子。”明奴说,“竹简上也有记录,他便是婆娑寺的第一案。”
“走。”
江雪鹤把小册放下来,最后一页正好写了孟府的地址,缘由是这名书生没有银钱,去了孟府赊账。
他们二人身形在原地消失,书架上的一层灰尘被风吹散,书生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白骨萧瑟,空荡的双眼依旧看着窗外的方向。
孟府在最北的位置,与婆娑寺是两个方向,路上明奴再次确认,所到之处,无一活口,有些人家空着,内里贴了白色的封条。
若他猜的没错,应当是早些时日便亡故,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乱葬岗那些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