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脚踝肿起来,他稍微碰上去,脚踝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看着少年的侧脸,话音到了嘴边,变得苍白,月色落下一层,落在江雪鹤鬓边,显得那双冷淡的眼眸稍稍温柔些许。
明奴唇畔绷紧,他稍稍起身,趴在江雪鹤背上,漆黑的眼珠向下落在江雪鹤的脖颈,江雪鹤喉结很明显,带着脆弱的美感。
江雪鹤将他托起来,他闻见了江雪鹤身上的雪香,透出很淡的药味。
背后的少年实在太轻,一双柔软的手指缠绕上他的脖颈,江雪鹤稍稍侧眸,便能对上那双漆黑清澈的瞳仁。
其中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小心翼翼地打量,还有几分猜疑。
点心盒被明奴拿着,明奴盯着江雪鹤的耳廓看,他盯得久了,才发现江雪鹤的耳廓稍稍红了些许。
“鹤哥哥。”明奴轻轻地唤了一声。
江雪鹤闻言“嗯”一声,一双凤眸转过来,他们两人四目相对,江雪鹤等着他的下文。
明奴张了张嘴,对上那双深褐色的凤眸,这是十五岁的江雪鹤,三眼相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以为江雪鹤稍稍对他好一些,他便能原谅他?
“鹤哥哥为何要送我梅花糕。”明奴最后问道。
江雪鹤收回了目光,对他道:“碰巧。”
少年嗓音很淡,明奴稍稍明白了,他原本便不相信江雪鹤,这般便如他所想,江雪鹤所做,都是在试探他。
月光洒下来,江府有客人,乐府的下人半夜琴声未断,有琴音缓缓地传过来,拉长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周围只有竹叶稍稍晃动的声音,江雪鹤肩上一沉,他侧眸,转头时有什么东西蹭上他的脸颊,一片湿软,明奴趴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江雪鹤稍稍顿住,一双凤眸略微深邃些许,有风吹过来,明奴的眼睫随之稍稍颤动。
手里的东西倒是依旧结结实实地提着。
“鹤少爷?”忘春在门口守着,见江雪鹤把明奴背回来略微惊讶,忘川欲上前,江雪鹤并未把人交给他。
江雪鹤直接便去了明奴的房间,忘春跟在后面,有些惊讶江雪鹤居然知道明奴住在哪里。
他见江雪鹤把人放下来,那盒檀木盒放到一旁,明奴上床便自动变成了蜷缩的姿势,双眼轻轻扇着,呼吸声均匀。
明奴身体不好,睡得便多,在窗边皮肤白的发光,像是脆弱的瓷人。
“鹤少爷。”忘春喊了一声,硬着头皮道:“鹤少爷可要留下来?”
若是江雪鹤能和明奴关系好些,终究是对明奴有益处,不会有坏处。
江雪鹤这才收回目光,只道了一句“不必”,身形转瞬便在原地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杏花。
梦里许多记忆混合在一起,前世与现实交织,明奴已经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二少爷!”
他被忘春的声音唤醒,窗外更寒,映入眼帘的是前一天晚上带回来的梅花糕,忘春对他道:“二少爷,今日要随鹤公子前去斩祟,怀梨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明奴回过神来,他稍稍揉了揉眼睛,脚踝略微一动,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还有点酸。
前一日忘春便为他收拾了自己的小包子,临行前叮嘱他道:“小公子,昨日是鹤少爷送你回来的,我看鹤少爷倒没有那般的冷漠……若是不想去,再同鹤少爷求求情。”
明奴回忆起来,后面他似乎感觉到困意,身体承受不住那么多,很快便睡了过去。
他抱着小包子出去,门外有人在等着,怀梨见了他,道了一句“小公子”,在前面领着他出府。
“今日要去义庄,那处已经没有人,只留了邪祟。”怀梨说着,给了明奴两张符咒。
“这些是鹤公子让交给小公子的,放在身边邪祟不得靠近。”
明奴看了看两张符,确实有用,他问道:“鹤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吗?”
“大少爷自然一起。”怀梨讲。
他们很快到了地方,江府前停着马车,江雪鹤在和春兰说着什么,见到他们,春兰视线稍稍地掠过明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夫人让少爷务必小心行事,把义庄作乱的邪祟带回来。”
“余下的,待少爷回来之后再亲自向夫人汇报。”
江雪鹤未曾言语,春兰走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怀梨在外面守着,晃晃悠悠地朝着义庄而去。
他与江雪鹤坐着隔了一些距离,江雪鹤看着窗外,到春兰的背影消失,才转过来看向他。
“脚伤可有好些?”江雪鹤问他。
明奴一双眼珠转过去,稍稍点头,屁股挨挨板凳上,很快转回脑袋。
“鹤哥哥,义庄是什么样的邪祟作乱?”明奴问道。
“兴许和原先的拜火教有关。”江雪鹤回答,对他道:“此地为邪祟作乱的源头,仙门弟子曾前去,结果一无所返。”
明奴抱着自己的小包子,他的小包子是忘春给他收拾的,他这会翻出来看看里面都有哪些东西,大多都是为他准备的伤药。
除了伤药之外,还有原先他自己缝的娃娃,兴许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忘春担心他不适应,把他平日放床边的娃娃一并装了进去。
这是前世缝的……明奴把丑娃娃捞了出来,察觉到对面江雪鹤的目光,他手指稍稍抓紧,瞅一眼江雪鹤,然后把娃娃放到了一边。
还有的便是点心,面糕发糕还有软面团子,这些应当是奶娘让忘春塞给他的。
明奴看完东西之后把东西又放进去,只留下来了两团软面团子,他坐在窗边小口的吃起来。
这具身体受不得累,经常困经常累,还经常饿肚子。
明奴装作前世那般模样,前世他不需要考虑太多,只需要每天想吃什么做什么,或者担心江雪鹤受伤,大半时间都在床上。
他吃东西的时候察觉到江雪鹤一直在看着他,他看着窗外,眼角留意到了什么,腮帮子稍稍鼓起来,顺着看过去,和江雪鹤对上目光。
奶娘做的面团他许久没有吃过了,如今在幻境中味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稍稍放下团子,明知故问道:“鹤哥哥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过来。”江雪鹤说。
他们二人离得有些距离,明奴闻言有些犹豫,转眼想江雪鹤也不可能对他怎么样,他于是慢吞吞地挪过去,挪到了江雪鹤身边。
他看着江雪鹤拿出手帕,手帕上有金纹水仙的图案,隐约还有一个鹤字。
江雪鹤小字裴仪,只是小字鲜少有人叫,不是亲人便是妻子,大多是非常亲密之人,江雪鹤与他人大多是泛泛之交。
他只听过先生这么叫江雪鹤。
唇边一凉,嘴边被擦了擦,明奴盯着那块手帕,略有些不自在。
“江明奴,你多大了。”江雪鹤淡淡地问他。
明奴下意识地道:“十五。”
年龄他没有记错,他在江雪鹤眼里看到了淡淡的嘲讽,明白了江雪鹤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羞恼,扭过去不讲话了。
“此处义庄作乱的邪祟擅魇梦,你没有修为,容易被迷惑,之后跟紧我。”
明奴心里有疑问,他忍不住想问,既然知道他容易被迷惑,又没有修为,为何还要带他过来。
他话到了嘴边没有问出来。
“我知晓了。”明奴说。
马车从江府到义庄花了约摸一个时辰,明奴后半截路程险些又睡过去,他脑袋歪着窗边向下栽,险些磕到窗沿,脑袋印出一小片红印。
“大少爷,二少爷,我们到了。”
外面有仙门弟子守着,明奴见到了略微眼熟的面孔。
华风派来的弟子……孟秋与其余两名弟子。
一声“鹤公子”唤回了他的思绪。
明奴回过神来,这里是前世,与前世不同的是江雪鹤的态度,前世晚两年才有义庄一案,当时是江雪鹤一人只身前去。
“这位是……”孟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雪鹤对孟秋道:“是我弟弟。”
“以往倒是没有见过。”孟秋看向明奴,对江雪鹤道:“看起来似乎有些胆小,鹤公子怎么会想带他来这种地方。”
“他日后要入仙门,终归要提前适应。”江雪鹤说,对孟秋道,“此处邪祟如何……可有下落?”
“查出来些许,兴许和玉乳面有关,当地的邪祟用了邪咒。”
“鹤公子近来可有听说……这里的案子和奉州的有些相似,近来多地邪祟兴起,据传都与神君座下九仙有关。”
“蛇母行西、婆娑奉灯、宿弦拜火、鲤君守池、东衡落天,细隅镇海,仙灵祭冢……孤星六道以及鬼相回天。”
孟秋道:“当地的神灵相继陨落,传闻最后一仙便是仙君分身。仙君入十世轮回,其中一劫在人间。似情劫非情劫,似命劫非命劫,人间相难渡己身,最后化为鬼相,鬼相作乱人间,千年太平,一朝尽毁。”
“这些只是坊间传闻,只是未曾见鬼相……九州许多地界多邪祟以九仙作乱,这么看,并不是没有道理。”
“鹤,你如何看?”孟秋问道。
江雪鹤道:“九州有仙门,亦有斩祟使。”
孟秋:“斩祟使之首血月多为九仙座下信徒,最容易借力,到时未必站在人族这一方。”
明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传闻他前世便听过,如今再看,有些倒是印证了,虽然时间差了些,两世很多发生的事却一直在重叠。
他所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命运,没办法改变当世的命运。
“接下来便就此别过。”孟秋在原地停下,对江雪鹤道:“我与师弟前去追查邪咒,此地邪祟交给你。”
江雪鹤应声,两人就此别过,明奴在原地站着,人走之后,义庄的荒凉与阴森迎面而来,此时是午时,天色看起来犹如夜暮时分。
“鹤哥哥,邪祟如今在义庄?”明奴问道。
他尝试感知,如今筋脉晦涩,什么都察觉不出来,如同盲人进了巷子,四处摸不出来任何好歹。
江雪鹤朝某处看了一眼,略微应声,随即朝他伸出了手。
明奴稍稍不解,江雪鹤手指略微向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我来。”
“鹤哥哥,我不必过去,待在原地等你便是了。”明奴说。
他过去只会添乱,到时江雪鹤受伤又会转移到他身上,得不偿失。
“待在原地,我不放心。”江雪鹤对他道,稍稍侧脸,说,“不会很久,明奴不用害怕。”
嗓音如同充满了力量,明奴看着那张明艳的脸,江雪鹤模样生的太好,一不小心兴许会被蛊惑,他被那么蛊了一下,忘了自己要讲的话。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踏入了后院,方踏入后院,阴风随之刮起,空气跟着稍稍凝固,一道黑影藏在屋檐深处。
雪剑直接便扬了过去,那道黑影被困在方寸之间,江雪鹤能够听见邪祟的求饶声。